第18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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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晓鸥做完笔录,因为还有现场指认的工作尚未完成,她还得和警察回一趟美容店。负责送她回去的年轻警察,忙了一夜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趁着这难得的空档,赶紧塞几口早餐垫垫肚子,兼去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季晓鸥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警察带她走。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此刻已是早晨七点多,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偶然有运动鞋或皮鞋从眼前匆匆经过,毫无流连之意。但是有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却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停下了。
“晓鸥。”有人这么叫她。
季晓鸥反应仿佛慢了半拍,半天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慢慢抬起头,眼前站着的,居然是林海鹏,他正半弯着腰,侧着头去找她的眼睛。
季晓鸥往后瑟缩一下,像是没有认出他来。
“晓鸥。”他在季晓鸥面前蹲下来。
季晓鸥怕冷似的一哆嗦,因为在他的瞳孔中,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在衣着整齐的林海鹏的对比之下,显得如此狼狈而失败。寒冷的清晨,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领口露出干净的白衬衣领子和深灰色的领带,头发用摩丝打理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挺括得仿佛刚从人民大会堂里走出来。
“晓鸥,你怎么啦?”林海鹏又往前凑了一点儿。
“你怎么在这儿?”季晓鸥的眼珠终于活络起来,她抬起手拢拢头发,语气出奇地冷淡。
“我?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不放心你,见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你、一、直、都、在、这、里?”季晓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重复一遍,像得了失语症的病人,但脑子却转得像风车一样。一个念头隐隐从心底深处浮了上来,如浓雾中嶙峋的礁石,在太阳的照耀下渐渐现出狰狞的轮廓。
她缓缓地垂下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膝盖,在心里问着自己: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一个在心中积存已久的疑惑,像一个肥皂泡一样,啪一声爆了,泡沫落尽之后,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真相。她“忽”一下站起来,双眼的瞳孔瞬间收缩,仿佛变成两枚又硬又尖的钉子,直直逼视着林海鹏,她问了一个几乎让她崩溃的问题:“是你报的警?是不是?”
林海鹏完全被她脸上的凶光吓住了,退后一步,他口齿不清地回答:“我是为你好……”
未等他说完,季晓鸥疯了一样抬起手臂,狠狠地掴了他一个嘴巴。在一声突兀的脆响之后,她语无伦次地怒骂:“你这个杂碎!”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打得她整个右手掌都向后拗了过去,疼得半天复不了原位。浑身哆嗦着站在原地,她一点儿不在乎自己的失态与狂暴。想起严谨被抓走的那个场面,她恨死了眼前这个人,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若不是他,严谨完全可以从容自首,不必为了保护她而假装反抗被打成血葫芦一样,更别提回到看守所会因此多吃多少苦头了。若不打出这一掌,她只怕自己会被愤怒的心火烧成灰烬。
林海鹏完全没有防备,捂着半边脸,他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和疼痛弄昏了头,一时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盯着季晓鸥:“你……你……”
季晓鸥再次扑过去,这一次她抬起脚狠狠踹上去,一边踹一边歇斯底里地喘息着说:“你个人渣,为什么我早没有认清你?”
林海鹏急往后退:“你疯了吗?”
季晓鸥却追上去,踹得更加用力,因为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忽然想起来,为什么“湛羽之父”那个微博的文字,让她感觉那么熟悉?因为两年前她曾数次替林海鹏誊抄过讲话稿,那些遣词用字的习惯她早已熟知在心。只不过每次心中冒出这个念头,都被她下意识地强压下去了。她不想承认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渣。
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她一边踹一边嚷:“湛羽爸爸那个微博,是你帮他开的是不是?网上那个叫“正义使者”的,也是你对不对?严谨他怎么着你了,你处心积虑要害死他?孙子,你缺德成这样,出门怎么没被雷劈死?”
林海鹏终于被她踹醒了,面对状似疯狂的季晓鸥,他一边躲一边咬着牙说:“季晓鸥,你别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你扔到垃圾箱里的那些东西,我要是给你交出去,你他妈就陪着那小子坐牢去吧!”
这会儿林海鹏已经躲到了季晓鸥打不到的地方,他以为这句话会吓住她,制止她的攻击,没想到她顺手抽出报纸架上的金属横杆,冷笑一声又逼过来:“原来你跟踪我?你个变态!你去呀,专案组的人还在呢,快去呀,能和他一块儿蹲监狱我谢谢你!”
林海鹏吓坏了,他嘴巴厉害,可是从小到大从来没跟人动过手,尤其是一个好像已经疯掉的女人。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可身后就是落地窗,退无可退。
但是季晓鸥这一横杆却没来得及抽到林海鹏身上,因为被异声惊动的年轻警察,从卫生间蹿出来,从身后抱住她,一把夺下那根杆子,接着将她搡倒在地板上。
面对这对不知轻重的男女,警察气得脸都青了:“你俩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在这儿撒野?都骨头痒了想松松骨是不是?”
季晓鸥一跤跌坐下去,便再也站不起来,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儿。
林海鹏站直身体,将一嘴的血腥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朝坐在地上的季晓鸥笑了笑,笑得冷意森森:“告诉你季晓鸥,我不会告你,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是我救了你!不过,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看着他被判处死刑,看着他被执行死刑。”
季晓鸥瞪着他:“你他妈是不是人生狗养的?”
林海鹏不理她,冷笑一声走了。
警察望着季晓鸥,年轻的脸上现出一丝夹杂着疑惑的厌恶。他不明白这个刚才在讯问室里还显得楚楚动人的姑娘,为什么转眼间就变得和街头闹市的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季晓鸥坐着喘息了好久,终于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站起来,拍打干净裤子上的灰尘,低声说了句:“走吧。”
自凌晨严谨被带走以后,“似水流年”美容店的前后门都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天色将亮,早起的人们看到警戒线和小区里停着的警车,才知道夜里出了大事。虽然店内所有的窗帘都拉得密密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但门外围观的人还是越聚越多。
市局的警车开过来,远远地便看见“似水流年”门口聚集着一堆闲人。同行的女警倒是见怪不怪,叮嘱季晓鸥脱下大衣遮住头脸,两位男警在前面吆喝着开路,她领着季晓鸥下车紧走,从人群让出的小道中挤过去。
雾霾天的上午光线暗沉,即使大衣遮得严实,季晓鸥仍能看见闪光灯不停在噼啪闪烁。十几米的路,平日几步就能跨过,今天却走得如此漫长。她紧紧拽住大衣的两襟,以抵挡那暗地里突然伸出的陌生人的手,那些想揭开大衣一睹事件女主角真容的人。但她的耳边,却挡不住老街坊们的窃窃私语。
“那不是老季的孙女儿吗?老季多好一人,怎么孙女养成这样……”
“听说警察进去的时候,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是不是……”
“那杀人犯追过她的,会不会她也是……”
“这可真难说,嘘——以后出来进去都小心点儿……”
季晓鸥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几人终于挤进店门,拉下卷帘门的时候,她已经出了一身热汗。
中午时分,相关证据采集完毕,警戒解除,警车一辆接一辆离开,门外的人们依然不愿散去。到了晚上,“12·29大案”的杀人嫌疑犯从看守所逃出两天后重新落网的消息见诸报端,网络上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八卦和猜测,各式流言甚嚣尘上。“似水流年”的门外每天都有猎奇者在外面晃悠,甚至还有媒体的记者带着摄像机蹲守。
美容店暂时无法进行正常营业了。
季晓鸥也暂时无法抛头露面了。她在自己房间躲了三天。难得这回赵亚敏一句话也没有多问,更无一句刻薄话,表现得特别像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那天一切程序结束,警方通知她去接人,听完简单经过,她已被唬得灵魂出窍,紧紧搂住季晓鸥,嘴唇都在哆嗦:“我闺女怎么就这么倒霉?怎么就被这变态杀人犯给缠上了?晓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住,跟你说过多少遍临街的房子不安全啊,你怎么就不听妈的话啊?”
季晓鸥只是直着眼睛,眼神的焦点落在某个虚空的地方,一句话也不肯说。旁人都当她被吓得失魂落魄,尚未从恐惧和震荡中恢复过来。回到家她就关上房门落了锁,任凭赵亚敏在外面如何好言相劝,她也不肯出来见人。
赵亚敏只当是闺女真的吃了身体上的亏,既然不是什么光彩事,担心人言可畏,她也不敢多言。季兆林正在国外开会,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为此赵亚敏专门请了三天假待在家里,就为了守住季晓鸥,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又过了两天,季晓鸥的大姨专门从山东烟台坐飞机赶到北京,老姊妹二人头碰头商量好久,最后是大姨去敲季晓鸥的房门。但她在门外敲了许久都无人应声,最后赵亚敏急了,从工具箱里取出把大号改锥就准备撬锁,闹得动静实在太大了,季晓鸥这才打开门走出来。
“妈,大姨,这几天让你们受累了。我没事儿,只是在考虑一些事情。”坐在母亲和大姨面前,她神色沉静,说话有条不紊,完全不是赵亚敏想象中痛不欲生的模样。因为该哭的该恨的该面对的,过去三天她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已经梳理清楚,所以此刻显得格外镇定。“美容店,我打算暂时转让给别人去做。”
“行。”赵亚敏忙不迭点头,“你休息个一年半载也好。咱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吃闲饭的人。”
“妈,店转手之前,我想跟你借点儿钱,我想买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