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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以后几十年,必定是不好过的年头,你们这些后生,往后有的是刀山火海要闯,怎能无端折在我手里?”
谢允话没说完,突然一缩头。
周翡吃他的霉运已经吃撑了,一看他的动作,当下头也没回,横刀就砍——原来是方才那活鬼似的敲锣人不知怎么往这边飘了过来。
刀刃撞上铜锣,周翡的刀太快,看似挥了一刀,那锣却响成了一片,堪比敲锣打鼓喜迎新媳妇。敲锣人一撤手,铜锣四周立刻长出了一圈利齿,那锣盾牌似的扣在他手臂上,活像扛了个刀枪不入的乌龟壳。此人轻功极高,再加上一身白衣,越发诡异可怖如同活鬼。偏偏周翡的蜉蝣阵越走越熟,两人转眼间在原地转了有七八圈,简直让旁观者眼花缭乱。
周翡刀法为一绝,跟蜉蝣阵搭起来更是绝配,可这敲锣人抱着个可攻可守的铜锣盾牌,像个蜷在壳里的王八,教人无从下手。而且无论蜉蝣阵怎么千变万化,他好像总能先一步察觉。
锐利者常不能持久,何况周翡年轻,积累不深,这么长久地磨下去不是办法。谢允看得直皱眉,四下寻摸了一番,突然扭头冲进客栈,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铜盆出来,朗声道:“阿翡,法宝来了,速战速决!”
周翡:“什……”
她没问完,就听身后“嗡”一声。周翡吃了一惊,脚不沾地地闪开,只见一个硕大的铜盆破空而来,当当正正地撞在锣上,撞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
铜盆被那豁牙的锣撞了个口,叽里咕噜地弹了出去。周翡忙一伸手,将这破洞的“法宝”接在手里,看清了此物是何方神圣,差点回头给端王跪下磕头。
这打得正热闹呢,一个破铜盆赶来捣什么乱?
可惜人家不给她五体投地的机会,那敲锣人先是被砸过来的铜盆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又卷土重来。周翡手里举着个碍手碍脚的铜盆,扔也没地方扔,左支右绌地用铜盆当盾牌挡了几下,乱响震得她自己耳朵都发麻,简直好像化身雷公电母。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了这铜盆的妙处——那敲锣人原来眼神有点问题,半夜三更里需要靠锣声的动静定位,此时加上一个“咚咚乱叫”的盆,他顿时被吵成了个没头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身法乱了!
周翡一边暗喜,一边疑惑——这谢允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这么多年到处闲逛,是不是仗着跑得快满世界听墙根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锣人很快露出破绽,周翡抬手将铜盆丢到一边,“咣当”一声,敲锣人下意识地跟着响动偏了一下头,这一刻分神已经致命——周翡长袖一带拉回长刀,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头,发现谢允那厮已经不见了。周翡四下扫了一圈没找着人,突然面前落了一颗小石子,她抬头一看,见谢允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顶,正冲她招手。
周翡趁乱纵身跃上一棵大树,脚尖在树梢上一点,倏地上了房顶。谢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还美颠颠地胡说八道:“拐个小美人私奔喽!”
说完,他预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头,谁知等了半天,周翡却没动手。谢允诧异地一回头,见周翡摩挲着沾了血迹的刀柄,问道:“打王爷犯法吗?”
谢允道:“打谁也不对,殴打庶民与殴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劝说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听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当即抬起一脚,将谢允从房顶上踹了下去。谢允像只九命猫,虽然是滚下去的,但滚得十分舒展,落地时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马厩旁边。他一手扶着马厩的木头柱子,惊魂未定似的抚胸道:“分寸呢?男人闪了腰是闹着玩的吗!”
周翡蹲在房顶上,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哎,你真是端王爷吗?会不会……”
她本想问“会不会是他们认错人了”,但是转念一想,闻煜虽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这么瞎,于是话音一转,问道:“……是你投错胎了?”
谢允的嘴张了又闭上,愣是没想出应该怎么接这句话。他哑然片刻,忍不住扶着腰笑出了声,拊掌道:“不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这都能让你看出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嘴上十分忙碌,不耽误手上偷鸡摸狗。谢允三下五除二从马厩中拖了两匹马出来,将一根缰绳丢给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周翡:“放心,闻将军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龙主从他手里讨不了什么好处……咦?吴小姐?”
周翡回头一看,只见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双手还抱着个小小的包裹,气喘吁吁的。
周翡皱眉道:“这里刀剑无眼的,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楚楚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们这就要走吗?东西都带齐了吗?”
谢允笑嘻嘻地回道:“跟着我抬腿就能走,什么都不用带,没钱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接道:“去要饭。”
谢允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还干过这一行?是不是见我年轻貌美,偷偷跟踪过我?”
周翡:“……”
周翡其实看得出来,吴楚楚不想独自跟闻将军他们走。在南朝无亲无故,她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去投奔一个不认识的人,投奔的人只闻其盛名,人品好不好、脾气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确实令人惶然恐惧。可是周翡自己风里来雨里去,随时能跟人拔刀动手,也实在不方便带着她,只好有意危言耸听,想让吴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够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样就好了,跺一跺脚,整个武林跟着震三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里用顾忌那么多?
以吴楚楚的家教,断然不会开口强人所难,一时间,“可不可以带上我”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来,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吴楚楚惊呼一声,随即被迫仰起头——那分明已经被花掌柜封住穴道的小白脸居然不知怎么自己站了起来,他半张脸都隐藏在暗处,鼻梁高而细窄,下巴尖削,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越发像个传说中杀人吮血的妖物。
他越过吴楚楚的头顶看向周翡,轻声道:“别动,我虽然本领稀松,比不得南北刀这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个小丫头还是不难的。”
周翡一看见此小白脸就戾气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试试,她少一根头发,我活片了你。”
小白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头在吴楚楚头发上轻轻嗅了一下,答非所问地品评道:“我觉得这个姑娘比你好看一点,女孩子,细细软软的才好,整天打打杀杀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哦,也对,我忘了,通常你们都活不到能长一脸皱纹的年纪。”
周翡动了杀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暂地关闭了她的伶牙俐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小白脸。
小白脸冲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说,我看起来难道像个怕死的人?”
忽然,旁边的谢允开口叫道:“阿沛。”
那小白脸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动。
“唐突了,我听纪大侠这样称呼阁下。”谢允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接着,张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想必阁下大名便是这个了,那么敢问尊姓,是不是‘殷’呢?”
周翡没听明白,心说:姓“阴”还是姓“阳”有什么区别?
那小白脸的脸色却倏地变了,整个人好似被疯狗咬过,嘶声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