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iest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谢允:“……帮你。”
周翡奇道:“帮我什么?”
谢允道:“……挡刀。”
周翡本不想笑,可惜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方才得罪过谢允,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谢允面无表情地转动目光,假装此地没她这么个活物,不肯再跟她交流。
他双臂抱在胸前,一板一眼地在昏暗的耳室中摆出他的矜持架势,冲青龙主说道:“当年东海蓬莱有一巧匠,据说双手可以点石成金,锻造出无数神兵利器……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暮云纱’,据说此物通体皎洁,不沾烟火,放在暗处的时候,好似一片涌动的月色,入手极轻,穿在身上便能刀枪不入。”
一直没吭声的殷沛握紧了拳。
谢允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件暮云纱乃山川剑殷闻岚专门为其夫人定做的。阁下穿在身上,不觉得有点紧吗?”
谢允神神道道的,说话半清不楚、似假还真,青龙主到现在都没摸清他的路数。
那大鲶鱼低头舔了一下手心里的血迹,险恶的小眼睛微微动了动,落到谢允身上:“你想说什么?”
周翡见谢允又拉开长篇大忽悠的架势,有意替她分散青龙主的注意力,忙略松了口气,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才彰显出存在感,变本加厉地叫她遭起皮肉之苦来,倘若此地没有外人,她大概要开始龇牙咧嘴了。
谢允不慌不忙地笑道:“只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殷家的东西既然都在你手里,为什么你没有变成第二个山川剑?”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前走,快要走到耳室门口的时候,被周翡一横剑,又给挡了回去。
青龙主闻听此言,神色大变,一扫方才猥琐调笑的怪模怪样,脸颊紧绷,乃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无所不知。”谢允停在周翡长剑阻挡的范围内。
周翡虽然明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却依然忍不住有点想听他说下去,更不用说不知他深浅的青龙主。只见那谢允微微往前探了探身,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海天一色。”
周翡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还咏起风物来了。
青龙主的眼角却神经质般地抽动了两下,随后他竟然毫无预兆地无视了周翡,一探手抓向谢允。周翡原来指望谢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能拖一段时间,不料此人不是出来帮忙的,是探头作死的,非但毫无益处,还在雪上加了一把细霜!
周翡不能任凭他真的作没了小命,只好硬着头皮提剑挡在两人之间。
青龙主却仿佛已经不想同她周旋了,一掌使了十成力,迎面打来。周翡莫名有了秀山堂中被李瑾容一掌从木柱上拍下来的感觉——所谓“一力降十会”,在深厚的功力面前,悟性与机变有时候真的不值一提。
周翡胸口发闷,可她别无选择,只能承着千钧的重压杠上青龙主。她剑势不减,胸口却传来尖锐的疼痛,应该是已经受了内伤。不过周翡从小被李瑾容一根鞭子抽到大,虽然未能长成一个滴溜乱转的陀螺,却远比常人耐揍。她不但对痛苦的忍耐力非同一般,还十分豁得出去,不躲不闪地一剑压上。
剑尖弹在暮云纱上,像是一道划过夜空的旱天霹雳打碎了层层月色。
破雪——“破”字诀。
青龙主单手扛住她的剑,接连拍出十三掌,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之一。周翡的蜉蝣阵纵然虚实相生,且战且走,却依然是险象环生,最后被他掌风扫了个边,一侧的肩膀登时脱开,软软地垂下来。
她只觉自己的经脉已经胀到了极致,隐隐泛起快要绷断似的酸疼来。周翡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仓皇之间扭头看去,纪云沉依然没动静!
周翡崩溃地想道:六个时辰还没到吗?他的“自有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在旁边作法诅咒大鲶鱼赶紧升天?
青龙主倒没顾上对她赶尽杀绝,反而急切地要去抓谢允。
谢允迈开长腿,一步就蹦到了周翡身后:“有话好说,不要激动,‘海天一色’这四个字哪个是你仇人?改天告诉我一声,在下保证不提了。”
此人连招带撩拨,弄得那青龙主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饥肠辘辘之人碰上了肉包子,幽幽地要冒出绿光来,偏偏夹着个周翡捣蛋,一柄长剑不遗余力地从中作梗。
青龙主怒道:“臭丫头!”
周翡以为她又要迎来一串连环掌,强提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出招,余光便见那青龙主一扬手,手中亮光一闪。
他有这么高的武功,打架居然还要出阴招!太不要脸了!
周翡一时躲闪不及。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她身后带了一把,随后周翡眼前一黑,方才还在她身后碍手碍脚的人一遇到危险,顷刻间便蹿到了她面前,以自己的后背为挡,一把抱住周翡。
周翡的视线完全被谢允挡住,足有数息回不过神来。她心口重重地一跳,好像从万丈高处一脚踩空,手指差点钩不住佩剑。
谢允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给她挡刀!
这念头一过,周翡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白烟,一时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原来那青龙主袖子里别有乾坤——九龙叟果然“物似主人形”,在喜好暗箭伤人这一点上,青龙座下可谓是一脉相承——青龙主借着自己深厚的掌力,从袖中甩出两把小钩子。那钩子虽然只有指甲大,尖钩上却闪着鬼火似的光,像是淬过毒。
谁知道这索命钩没钩住周翡,谢允这碍手碍脚的东西居然突然冲上来。
周翡睁大了眼睛:“谢……”
谢允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杀我,嘿嘿。”
周翡:“……”
眼看索命钩要挂上谢允,青龙主还没从他嘴里听见“海天一色”的详情,想到人弄死了就活不过来,忙一振长袖,亲自打落了自己的暗器,居然有点手忙脚乱。
他这边狼狈,周翡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借着谢允的遮挡,一剑穿过谢允腋下,刁钻无比地直指青龙主咽喉。
青龙主既可以一掌拍过去碾压周翡,又可以随便弄点鸡零狗碎的小手段干掉她,可偏偏中间隔着一个谢允……不,一句语焉不详的“海天一色”,青龙主百般投鼠忌器,居然沦落到要跟周翡拼剑招的地步。
如果说周翡乍一动手时还有几分生涩刻意,这会儿一口气不停地与青龙主斗了上百回合,不断修修补补,硬是在生死一线间将她的刀法遛熟了,这会儿居然多出几分狡黠和游刃有余来。
他们两人联手,居然在“无耻”二字上胜过大魔头一筹,亘古未有,堪称奇迹。
青龙主以算计别人为生,多少年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逼到这份儿上,胸中怒火简直能把整个衡山下锅煮了!
双方你来我往,青龙主用暮云纱撞开周翡的剑,一侧身,正好能看见耳室中的场景。吴楚楚原本心惊胆战地在旁边观战,猝不及防对上那大鲶鱼扫过来的眼神,被那眼神里的恶意惊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青龙主蓦地目露凶光,他假装去抓谢允后颈,在周翡拎着谢允后撤躲闪的一瞬,将手指间夹的一样东西弹了出去,直冲着吴楚楚胸口!
无论是周翡还是谢允,再要施援手都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探出,像打蚊子一般轻松随意,将那飞过去的东西接在手中——那是一枚尖锐的骨钉。
纪云沉咳嗽了两声,身上的银针不知是拔了还是怎样,这会儿居然一根都看不见了。他低着头,将手中的小钉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气血两虚似的咳嗽了几声,对吴楚楚说道:“姑娘,请你往里边去一点,不要误伤。”
他依然落魄得连后背都挺不直,发梢干枯,头上却微微有些油光,既不英俊,也不潇洒,连眼神都透露出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忧郁。
可是当他“忧郁”地抬头望向青龙主的时候,周翡却见那大魔头脸色变了,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招,他身边狗腿纷纷赶来,拥堵在耳室门口——青龙主看似无所畏惧地迈进了耳室,其实是将一干狗腿招至眼前,将他本人团团围在中间。
纪云沉扫了一眼,说道:“郑罗生,你这些年来毫无长进,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青龙主端详着纪云沉,森然道:“我听过一些流言蜚语……”
“说北刀已经废了,”纪云沉接道,“否则你这些年来又怎么敢高枕无忧?”
周翡目光扫过地上依然摊开的小布包,发现纪云沉方才用过的牛毛小针既没有放回去,也没有被他扔在一边,只是凭空不见了,便小声问道:“怎么……”
谢允“嘘”了一声:“回头我再……”
他本想说“回头我再告诉你”,说了一半,想起周翡干的那些让他牙根痒的事,他便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扔给满身血道的周翡,同时睨了她一眼,话音一转道:“就不告诉你。”
周翡:“……”
青龙主撑着颜面冷笑道:“关外北刀果然有两把刷子,废人都能重新站起来——好,正好,我正愁无缘见识‘双刀一剑’到底有多厉害,今天我倒要看看,我没有长进,你这北刀能有多大长进。”
他嘴里吹着牛皮,却丝毫没打算亲自上阵,一挥手,身边的敲锣人便训练有素地各自站位,像是摆了一个人数更少、更精的“翻山倒海”阵,准备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纪云沉轻轻一弹指,殷沛身上的绳子便不知怎么绷开了,那小白脸三下五除二地扯下自己身上的绳子,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养父的背影。
纪云沉道:“快走吧,好自为之。”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下,突然动了。最外围的敲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首当其冲落到了纪云沉手中。那敲锣人兵刃尚未举起,整个人就好像个牵线木偶,自己撞在自己刀尖上抹了脖子。
纪云沉将死人一推,提着夺过的长刀,漠然地望向青龙主。
他站起来、接骨钉、杀人夺刀一气呵成,眼神越来越平淡,好像一个与他错失了二十年的幽魂正缓缓地在他身上苏醒。周翡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佩剑——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把沾了血的佩剑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山中晴雨莫测,忽然一阵风起,吹灭了天光,顺着谢允第二次进来时没有掩严实的密道出口钻了进来,卷来一股湿漉漉的潮气。耳室中的火把剧烈地跳了一下,数条人影泛起紧绷的涟漪。
青龙主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的吗?”
北刀固然是传奇,但是在敲锣人心里,青龙主这个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暴君”还是更可怕。他一声令下,几个敲锣人毫不迟疑,向纪云沉一拥而上。
纪云沉将手中长刀轻轻一摆,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又不知对谁重复道:“快走吧。”
可是周围几个人谁也不舍得走,周翡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中的“断水缠丝”。“双刀一剑枯荣手”对她,乃至对整个中原武林来说,都像是淤泥中几枝枯黄的残荷根茎——确乎有,确乎繁盛过一夏,但事到如今,那时的风采却已经是人云亦云的旧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