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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参谋报告:“蓝军六架轰炸机分两组刚刚轰炸了红军一号、二号油库。”
方英达又坐不住了,走到屏幕前仔细看了看,奇怪地笑了一下:“奇迹恐怕很难出现了。”
朱海鹏因为早晨在江月蓉那里碰了钉子,心里不舒展,得知炸掉了沅水大桥、炸掉了红军两座油库,眼睛喷着火,禁不住大声说:“炸得好,炸得好。”
常少乐发现朱海鹏一脸杀气,不由得吃了一惊,劝道:“海鹏,我看还是给老军长留点面子吧。等他们重新布好防,咱们再动手。要不然,他们真的就无法还手了。”
朱海鹏道:“你忘了黄师长留了什么话?不彻底把A师打垮,这场演习日后怎么评价就难说了。留点面子,打个平手?这要是真的战争,谁给他们留面子?”踱了两步,缓和一下语气又说:“只有把A师打痛了,存在的主要问题打出来了,咱们这个角色才算扮成功了。”
常少乐道:“道理我都懂。可别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部队的主体,毕竟是A师这样的部队。方副司令的时间不多了,让他看到A师彻底垮掉,实在于心不忍。再说,有些问题积重难返,想一下子都解决掉,恐怕也是一厢情愿。”
朱海鹏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如今箭在弦上,能硬收回来吗?”
常少乐艰难地说:“这两大战场上出现的很多问题,都不是纯军事的问题。我们这种组合,相比起来就比较单纯。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我还没想明白。我只是觉得,单靠军事,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
朱海鹏道:“我没考虑这么多。我想,必须把A师打疼,必须把上边也打疼了。如果不打疼,就不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一下子把A师打垮了,方副司令感情上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我想他最终会认为这是必需的。或许我这种想法太理想主义了。”
常少乐笑道:“你我也别争了,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嘛。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打到一眼就能看出输赢的程度,上面还让继续打,咱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该糊涂就糊涂一下吧。”
朱海鹏说:“好,咱们就再打一路组合拳,打完了,咱们再看。说实在话,如果上面还是搞犹抱琵琶半遮面,硬要为A师找回面子,演习过后,我还是要到地方。”
常少乐说:“我已经五十出头了,只能在部队干下去。想得多些,有点犹豫,我想你能体谅我的苦衷的。你想咋打这路组合拳,你就放开手打吧。只能打这一轮。”
朱海鹏喊道:“丁参谋,记录命令。第一,因故一团自昨天下午开始已脱离其后方,所留弹药、粮食有限,令我二团全部和一个独立营将其困在三号地区至小凉河之间,其余围歼敌一团的部队,迅速由敌三号地区左侧,插入敌五号地区;第二,命空军轰炸机大队寻找敌左翼运动中的部队,全力炸毁它的炮兵营,并负责监视沅水大桥;第二,令在敌五号地区隐蔽待机的摩步营,突然发动,彻底捣毁敌正在茅草岭布置的高炮阵地;第四,令航空兵大队趁敌预备队前移,空降到敌六号地区,彻底破坏敌运输线;第五,在摩步营得手后,空军全力打击敌摩步团主力;第六,在各部队接到命令后,对敌实施三个小时无间隙电子干扰,以隐蔽我作战意图。”
常少乐道:“好家伙,你把家底全用上了。”
方英达看了蓝军上报下一轮攻击计划的图像显示,沉默良久,独自出了作战指挥室。陈皓若等了一下,披上自己的大衣,取了方英达的大衣,跟了出去。
天空晴朗无云,太阳刚刚越过东面一片树林的树梢。方英达踩着有些枯黄的草地,迎着太阳走着,雪白的头发在清冷的风中舞着。陈皓若紧跑几步,把大衣披在方英达的肩上。方英达慢慢停住脚步,低沉地说道:“皓若,你对这个演习结果怎么看?”
陈皓若皱着眉头,走到方英达前面,转过身说道:“不尽如人意,A师根本没发挥。因为A师没有发挥,蓝军的作战就显得太完美无缺了。”
方英达点点头:“应该说是很不尽如人意。蓝军还是以我们军区现有部队组成的,C师作为蓝军的主干,兵员素质、武器装备,很低、很落后。可是,它的战斗力在一种新的指导思想下边,强大得让人不可思议。一方面,它证明科技强军、质量建军势在必行;另一方面,它暴露出了部队的很多问题。我说的不尽如人意,指的是胜负的结果。”
陈皓若道:“如果就这样结束这次演习,我们的目的就无法达到。好像这只是在演示高科技的无所不能。这对全军今后的训练,是不利的。如果A师也能正常发挥,收获就要大得多。”
方英达叹道:“A师为什么发挥不出来,这个问题很关键。我感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蓝军这回算是超水平发挥了,在实战中把战略性空中打击、制空权的争夺、电子战、信息战等诸多现代局部战争的重要特征都充分表现出来了。而且,这都是在一场无导演的对抗演习中表现出来的。这方面的收获,必须充分加以肯定。A师如何发挥的问题,也必须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中加以解决。”
陈皓若问:“你是不是想把演习继续搞下去?”
方英达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经过充分酝酿、讨论后,才能决定。”
两个人边谈边走,走着走着,就走到公路边上了。不知不觉,两人又走到了路中间。
押送黄兴安的四个人,都是两顿没吃饭,又饿又气又乏,只想马上把黄兴安送到军演习协调委,根本没有想到离大院几百米远会遇上这次演习的最高指挥官。赵连长看前面两个人听到几声喇叭还不让路,打个哈欠,伸出手重重压在方向盘中间的电喇叭按钮上。
方英达和陈皓若同时转过身,三菱越野吉普急刹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
赵连长惊得连滚带爬下了车,垂手立在车前等着挨训。司机也从另一侧跳下来,仰着吓得惨白的脸,笔直地站着。
方英达一看他们俩肮脏的衣服和蓝军标记,笑道:“从前线下来的英雄,怪不得这么神气。你们有什么急事吧?”
赵连长答道:“报告首长,我们奉朱司令、常师长之命,押,押,送黄师长来协调委。”
方英达和陈皓若走近汽车,看见两个蓝军战士怀抱冲锋枪,把黄兴安紧紧夹在中间。黄兴安还在酣睡,脖子的姿势不对,把一声声鼾响挤得奇奇怪怪。
陈皓若勃然大怒,伸手拉开车门,大喝一声:“黄兴安,你给我下来!”
黄兴安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方英达和陈皓若,慌忙爬出汽车,低着头立正站着。
陈皓若锐利的目光上下扫扫黄兴安:“把头抬起来,说说你现在来这儿做什么。”
黄兴安抬头说:“我,我,我有责任。”
陈皓若在黄兴安面前走动着,“你说说看,一个甲种师怎么这样不经打?你不是经常自诩是全区第一师的师长吗?说说看,说呀!”
方英达冷冷地扫了黄兴安一眼:“不要现在说。黄师长,你到作战室看看,让那个屏幕帮你回忆回忆你们这个仗是怎么打的。下午我想听你一个专题汇报。”
黄兴安垂头丧气地跑步走了。
方英达对赵连长说:“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去后勤让他们做顿热饭吃吃,再让他们给你们找个地方睡一觉。”
赵连长一听这话,如遇大赦一般,举手敬个礼,上了汽车。
红军备用指挥所建在一个大坝子边缘的一片松林里。因为蓝军正在进行电子干扰,指挥所的参谋和操作员都闲了下来。邱洁如昨天深夜奉命带八个女兵来指挥所值班,才知道范英明被俘的消息。范英明奇迹般地回到备用指挥所后,邱洁如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范英明,最好还能单独见面。因为范英明一直待在作战室,机会就没有找到。电子干扰开始后,邱洁如就选了一个可以看见作战室的位置,托着香腮,继续等待那个机会。在她眼里,范英明这个男人因为再次饱受炼狱之苦,反倒显得更加魅力四溢了。她认定范英明的人生跌落起因是方怡对他的背叛,仿佛觉得自己作为女人该分担因一个同类有眼无珠产生的愧疚。一个强烈的愿望牢牢地攫住了这个二十一岁的少女:我要尽一切努力,让这个男人重新像塔一样耸立起来。终于,她看见范英明一个人走了出来,满怀心事地朝坝子走去。
邱洁如赶忙跑到后窗前,把窗子打开,却发现范英明身边已经出现了个女人。邱洁如发现那个女人在笑,而范英明好像还在为什么事央求那个女人,心里就郁积了无名火。
邱洁如恨恨地咕哝一句:“这个扫帚星!”
一听邱洁如竟说与演习无关的话题,几个女兵就围了过去。
一个女中士问:“队长,谁是扫帚星?”
邱洁如伸一下指头,“就在那儿。”
上等兵说:“听曹参谋说,这是军报的秦记者,你怎么说是扫帚星?”
邱洁如说:“不是她和那个王记者来咱们师,咱们能败?唐龙那天就说他们来肯定要出事。果真就出事了。”
中士大着胆子笑着道:“队长是在想唐参谋吧?想知道他的消息还不简单,往一团发报时多输入一句话,一团回电后,咱再把这回话贪污了不就行了。”
邱洁如用指头一点中士的额头,“就你鬼点子多!我才不想他呢!一个小气鬼。”
中士道:“咱也是有对象的,你能瞒我?肯定是想男人了。”
邱洁如脸色绯红,严肃地说:“别胡乱说!平日里对你们宽松惯了,没上没下的。”瞪了女中士一眼,转身离开窗台。
中士做个鬼脸吐下舌头。几个女战士都小心回到机位前,正襟危坐。这时,电子干扰结束了。
刘东旭在作战室说道:“快去叫范司令。”
范英明一脚跨进门,急忙说:“赶快让各部报告情况。”
一个上尉参谋道:“已收到摩步团一营报告,他们和炮团三营在沉水大桥二号公路上遭到持续一个小时的空中打击,炮营全完了,摩步营一部和独五营大部正准备泅渡沅水,向五号地区靠拢。”
范英明追问:“舟桥营呢?没有赶到?”
参谋说:“舟桥营两个小时前就……”
王仲民拿着一份电报走过来,“完了。摩步团来电,炮团阵地突然间遭到蓝军摩步营偷袭,蓝军对摩步团已进行过第一轮空中打击。高副师长、邹部长来电,六号地区发现蓝军航空兵,请求至少派一个半营退守该地区。”
范英明闭了一会儿眼睛,缓慢地说:“告诉独五营和摩步一营,不用再泅渡沅水了,天太冷。”抬头长叹一声:“朱海鹏没给我们一点机会。”
刘东旭到A师不到一年,赶上两次演习,第一次被蓝军的装甲车包围了指挥所,第二次又当了近八个小时俘虏,好不容易返回指挥位置,战场局势已不可收拾。他实在不甘心,情绪失去了控制,又像是央求又像是商量又像是命令,对范英明说:“小范,让他们泅渡吧,演习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师还有六千多人,难道就翻不过来?让他们泅渡吧。”
范英明生气地把刘东旭拉到沙盘前面,“你看看我们六千人现在都在哪里!一团还剩一千二百人被困在三号地区和小凉河之间,再支持一天就弹尽粮绝了。左翼部队剩下不到一千人,前有沅江天险,上有敌人车轮轰炸,基本上已彻底丧失战斗力。五号地区四千多人,如今挤在不到两百平方公里的狭窄地区,撤不能撤,一撤就崩溃,战不能战,没有制空权,只能挨打。政委,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刘东旭说:“真的就没有别的路了?”
范英明道:“没有了,只有马上承认战败。再撑下去,就是作无谓的牺牲。在这种情况下,再让战士泅渡五十多米宽的沅水,指挥员该上军事法庭。可以做个记录,我愿负承认战败的一切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