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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燕用小手擦着江月蓉的眼泪:“妈妈,你别生气,我不要爸爸了。”
江月蓉仰起脸叹口气说:“咱们再找个爸爸你要不要?”
小银燕说:“他会去幼儿园接我吗?”
江月蓉道:“会的。”
小银燕说:“那我要,下星期就要。”
江月蓉站起来说:“走,咱们给你爸爸说说,看他同意不同意给你找个新爸爸。他肯定会同意的。你说呢?”
小银燕拍着手向上奔跑着:“我有爸爸了,我有爸爸了——”
江月蓉和女儿折向一条石板小径,走了一段,都呆住了。刻有“试飞英雄陈天雄之墓”的石碑前拥着一片雪白的马蹄莲。朱海鹏正蹲在那里仔细地拔那些已经枯了的荒草。
朱海鹏从电话里听到江月蓉谎称今天是陈天雄三周年忌日后,考虑大半夜,才决定走这步险棋。江月蓉会不会在今天来烈士陵园,朱海鹏不敢肯定,但他认为自己必须来这里和长眠在地下的陈天雄谈谈。如果江月蓉也来了,那就证明他们有走到一起的缘分,可以用行动逼迫江月蓉面对现实,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如果江月蓉不来呢?朱海鹏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方家出来他就把身上的钱全部买了人工培植的马蹄莲,驱车来了烈士陵园。
两个人站在那里默默地对视着,一切似乎都不用再说,都多余了。
小银燕小声嘟囔一句:“爸爸,你是爸爸吗?”
朱海鹏走过来抱住银燕说:“你问问你妈妈,看她愿不愿意我是你爸爸。”
江月蓉弯腰把马蹄莲放好,伸手抚摸着石碑说:“天雄,你说呢?”眼泪又流了出来。
朱海鹏走过去,扶着墓碑,看着江月蓉说:“我和天雄已经谈了两个小时,他完全同意。我对他发过誓,我会向他学习,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江月蓉猛地转身向山下跑去。
朱海鹏抱着银燕跟了下去。
C师驻C市办事处在三年时间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经济实体。仅那个十八层二星级宾馆,每年就可以为C师创造三百多万的利润。当然,它现在名义上归集团军所有了,利润每年要分给集团军百分之四十。这倒不是常少乐为了某种个人目的讨好军部首长,而是两年前军委已做出明文规定:禁止师以下部队直接搞生产经营。两年前,常少乐为了争得这百分之六十的利润,几乎得罪了所有军部首长。那时,陈皓若等人都觉得这棵摇钱树应该完全归军部所有,没想到常少乐并不要那笔一次性付给的固定资产折价的钱,硬要搞这种名义上属军部而实际上仍属于C师的合作。常少乐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使全体军部首长感到不快,并使自己失去一次和军部首长走近的机会。他是想用这个有形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眼光。再说,他早已绝了把肩上四颗铝星星换成一颗金豆豆的念头。每当他路过A师那个十几年来越发显得破败寒酸的招待所时,他的心里就会涌出难以形容的快意。四年前,C市的地价是每亩八万,现在同一地段的地价已涨至每亩一百二十万。他到C师后,独断的第一件事就是倾C师当时的全部余钱,买了七十亩地。同时,他又冒着可能上断头台的危险,通过在市工商行当行长的同学贷款一千二百万,使C师在四年前拥有了二百二十亩当时看来还很偏僻的土地。第二年,因为C市二环路的动工修建,这块地价突然就涨到每亩四十万。当时,他又忍痛转让了一百五十亩,还清了贷款,为修这个宾馆和启动C师的养殖、蔬菜工程准备了足够的资金。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他都一直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战役。常见的说法是商场如战场。常少乐以为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战场如商场。
朱海鹏开车回到C师这个对外称作银河宾馆的办事处时,常少乐和训练部长童爱国正在打着网球等他。
常少乐一见朱海鹏开车进来,招呼童爱国一起从铁丝网封闭的网球场里走出来。
常少乐笑呵呵地责怪说:“你昨晚就失踪了,害得童部长上午等了你一个小时。”
童爱国道:“昨晚海鹏在忙公务,我可以做证,至于今天他干了什么,让他汇报吧!”
朱海鹏说:“数字化部队准备工作进展顺利,当然是指我承包那部分,我已经可以保证它能投入实战了。我上午去看看老娘,不可以吗?”
常少乐忙说:“所需资金也已经全部到位,剩下的工作还是你朱海鹏的。你去方家,见没见到方副司令?范英明的命运怎么样?”
朱海鹏说:“没见到。昨晚我去后勤金晶宾馆‘红玫瑰’歌舞厅侦察了一下,范英明正和一位天使一样的小姑娘表演舞蹈。看样子是胸有成竹呀。”
童爱国说:“军区下午开常委会,主题还是演习。范英明当不当司令,晚上就揭晓了。那个小姑娘是空军邱司令的小女儿。都在说这个姑娘好像和范英明有点什么。”
常少乐笑道:“这个范英明还真有点桃花运,刚刚失去个方小三,这又来个邱小二。早知道他们要搞活动,应该请他们来咱们这里,一切费用全免。”
童爱国说:“老常,你该知足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谁不知道你是校官里的首富。你后边这块地恐怕能顶A师的全部家当了。”
朱海鹏道:“常师长要是五年前杀入房地产界,如今肯定又多个亿万富翁。”
常少乐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要存心为自己挣钱,肯定赔得裤子都穿不上了。我在A师的时候,机动资金至少有六百万。不过,上次只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全民经商热嘛。”
三个人回到三号小楼,朱海鹏马上脱了军装,换上了皮夹克。
童爱国走进朱海鹏的房间:“你们还挺腐败的嘛,一人住一个套间。”
常少乐跟进来说:“首长,请说这是勤劳致富。海鹏,你这是要干什么?童部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像是要走呀?”
童爱国说:“观摩人员增加的事,昨晚已经给他说了。看样子这是个重要约会,连发蜡也打上了。男人也为悦己者容啊!”
朱海鹏拉上夹克,“中午确实要请人吃饭。下午我还得请个假,带女儿去游乐场玩玩,这是上次许的愿。”
常少乐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需要什么,你尽管提,一鼓作气,把这场战役拿下。”
朱海鹏伸出手道:“借点活动经费。昨天发的工资一小半留给老娘了,一大半交给鲜花店了。给顿饭钱。”
常少乐把一沓钱放到朱海鹏手里:“你等一等,我屋里还有两千。”
朱海鹏忙喊:“用不了那么多。”
童爱国也掏出五百块钱说:“喝喜酒时我可不带随喜了。是那个工程师吧?”
朱海鹏接了钱说:“打赢了,请你喝酒;打输了,连本带息还你。”
常少乐拿一沓钱进来说:“别说丧气话,光吃顿饭可不行。下午把订婚戒指也买了。”
朱海鹏接了钱,信心十足地走了出去。
阳光很好。朱海鹏吹着口哨,开着越野吉普,沿着人民大道,去接江月蓉。坚冰已经打破,接着就是水到渠成了。他这样想着。
方怡用了一个上午,到空军试飞团和信息工程研究所详细了解了江月蓉和陈天雄婚前婚后的情况,结果让她十分满意。陈天雄遇难之后,试飞团每逢有重大活动,都要邀请江月蓉参加,团里还将陈天雄的遇难日定为家庭节。试飞团领导的良苦用心,方怡自然非常理解。一个爱英雄的时代过去了,这一点试飞团感受最深。十年前,试飞员平均结婚年龄刚刚二十三岁,也就是说试飞员们在达到军队规定晚婚年龄之前,爱情之树都挂满了果实。现在,试飞员的平均结婚年龄已升到二十八点七岁。试飞员这一风险性极高的职业,已经贬值。研究所也要把江月蓉塑造成一位道德典型,做法和理由都出乎了方怡的预料。研究所的政委告诉方怡,所里近十年来,离婚率由不到百分之一,达到了现在的百分之十五。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两个单位同时看重江月蓉这个曾明确表示过终身不再嫁人的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让方怡感到有几分悲壮的滑稽。一年前,江月蓉曾联系往北京调动,想就近照顾年迈离休的父亲,未获成功。方怡记得不知谁说的这样一句话: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江月蓉想走出自己这段历史和朱海鹏走到一起,谈何容易!开车从研究所出来,方怡哼起了流行歌曲。
回家吃过午饭,方怡和朱老太太谈了很久。当她意外地得知这一天正是老太太六十岁旧历的生日时,方怡简直是喜出望外了。她马上决定在家为朱老太太祝寿,暗中吩咐小英去菜市场采购,自己驱车到一家蛋糕店定做生日蛋糕。
方怡捧着大蛋糕回到家,看到小英已经在准备晚宴的菜了,正琢磨如何把朱海鹏从这个城市挖出来时,方英达端着茶杯回来了。
方英达盯着大蛋糕看看:“小三,今天是谁过生日呀?蛋糕也太大了吧?”
方怡说:“今天是朱大妈六十岁生日,我想应该让她感到家庭的温暖。”
方英达情绪很好,夸奖道:“小三大事清楚,小事也不糊涂了,有长进。正好朱海鹏也在,很好嘛。”
方怡关切地问道:“爸,这几天疼过没有?”
方英达道:“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我强忍了几次,以为把它打败了,谁知道它改变了战术,每天早上进攻一次,火力越来越猛,吃药竟拦不住了。我看,这回到前边去,恐怕得带上杜冷丁了。”
方怡神色黯然,没有说话,坐在沙发扶手上轻轻地给方英达捶背。
方英达说:“朱海鹏和常麻秆打垮了A师,轰动全军,各大军区这回都要来人观摩了。不知道范英明这次有没有把握。”
方怡问道:“还是让他打?”
方英达说:“别无选择。不但还让他当司令,而且决定不再给他们配备非常规部队。A师这样的部队是眼下部队的主体,还是让他们依靠自身的力量打。”
方怡说:“那要是再败了呢?”
方英达沉思片刻:“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他们必须突出来。”
正说着,朱老太太带着龙龙回来了。
龙龙跑过去取蛋糕盒子,方怡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晚上再吃。丫丫姐姐呢?”
龙龙说:“今天是星期五,只有一节兴趣活动。朱叔叔把她接走了。”
方怡说:“什么时候接走的?”
朱老太太说:“老师说是海鹏给丫丫请了半天假。上午他来,没见到丫丫,怕是想了。”
方怡自言自语道:“忙成这种样子,他接女儿出去干什么?这可不是朱海鹏干的事。”
方英达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这时候能想到天伦之乐,证明他的心理素质不错,演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方怡也不争辩,穿上外套说:“小英,你先准备着。我出去一下。牛肉要炖烂一点。”第六感觉告诉方怡:朱海鹏现在肯定和江月蓉在一起,而且都带着自己的女儿。出了军区大院,方怡用手机拨了今天在研究所只看一眼就记清楚的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人接。方怡判断出朱海鹏不在江月蓉家后,心里莫名地感到一种轻松。接着,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第六感觉导致的结论,驱车去了银河宾馆。在三号楼门口,方怡被一个持枪的中士拦住了。
方怡说:“我找你们朱司令或者朱参谋长。”
中士冷冰冰地答道:“这幢楼现在是军事禁区,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