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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为什么不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呢?”有天下午,穆迪问珀尔,“如果每天多工作几个小时,她肯定能赚到更多的钱,哪怕是在‘东方明珠’之类的地方找份正职也好啊。”了解到米娅的工作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整整一周:假如她每天多工作几小时,就能买得起真正的沙发和像样的食物了,说不定还能负担得起电视机呢。
珀尔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问题似的。
“可她有工作啊,”她说,“她是个艺术家。”
她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米娅每天出门做几个小时的兼职,赚一点仅够两人活下去的钱。从记事开始,珀尔就明白了一个事实:她母亲的真正工作是艺术,出门赚钱是为了满足基本的衣食需要,本质上不过是让她的艺术事业得以继续的手段。她母亲每天都要投入若干小时进行艺术创作,尽管穆迪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米娅在做什么:她有时待在临时搭建的“暗室”——地下室洗衣间——里洗照片,有时坐在那里读上一天书,有时站在起居室的窗口望着外面的树木发呆。反正在穆迪眼里,这些行为之间并不存在明显的联系,如同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烹饪杂志、汽车说明书和从图书馆借来的埃莉诺·罗斯福的精装硬面传记这三种东西一样,完全不搭界,根本不会让他想到她是在工作。有天上午,他过来找珀尔,看到米娅拿着个线圈在玩翻花绳,两人回来时,米娅还在玩,只不过手上的花绳样式比他们离开时繁复了许多,突然,她把手一松,花绳又变回了那个简单的线圈,然后她继续玩起来。“这是常规工作的一部分。”珀尔面无表情地告诉穆迪,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时候,米娅会背着相机出去,但更有可能花上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进行外出拍摄的准备,而真正拍照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穆迪发现,米娅并不把自己视为摄影师,她认为摄影的本质是记录,他很快意识到,在米娅眼中,摄影无非是一种工具,对她而言,相当于画师手中的笔和雕塑家的雕刻刀。
照片冲洗出来之后,她会加以修饰。比如用华丽的狂欢节面具挡住照片里的人脸,或者直接剪下上面的人物,给他们“穿上”从时尚杂志上剪下来的“衣服”。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干净整洁的厨房,米娅在冲印好的相纸上洒了几滴柠檬水,营造出厨房被“污染”的感觉;还有一张拍的是晾衣绳上挂了一排衣服,她把漂白剂涂在上面,在晾衣绳周围制造出几团“鬼魂”般的白点,绳子本身也被扭曲了。另一组照片,每一张都小心地做过了双重曝光处理:一座摩天大楼的远景与她自己的中指的影像相重叠;一只躺在人行道上、翅膀展开的死鸟与蓝天重叠,除了眼睛是闭着的,它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蓝天上飞翔。
米娅的工作风格魄力十足,只保留她喜欢的照片,扔掉其余的。灵感枯竭的时候,她就把每张照片都洗出来,毁掉所有底片。“我又不打算一照多卖。”穆迪问她为什么不多洗几张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很少拍人像——偶尔会给珀尔拍一张,比如女儿躺在草坪上的床板中间那次,但她从来不把珀尔的照片用于工作,也不用自己的照片。有一次,珀尔告诉穆迪,米娅做了一组自拍,在照片里用不同的物品——黑色蕾丝花边、马栗树的叶子、潮湿柔软的海星——挡着脸,最后忙了一个月,把照片的数量精简到了八张。它们既美丽又令人毛骨悚然,珀尔到现在依旧印象深刻:母亲明亮的眼睛从海星的触手之间向外窥探,好像一颗闪光的珍珠。可最后米娅还是烧掉了这组照片和底片,原因连珀尔都无法理解。“你花了那么多时间,”珀尔问母亲,“就为了‘叭’的一下,”她打了个响指,“把它们全都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