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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朋友在纽约开画廊,她帮我卖照片。”米娅伸出手指,抵在眼前的一张照片上,描摹照片里那座生锈的铁桥的轮廓。
“啊,我也想买。”理查德森太太说,“请不要拒绝我,假如我们都不去支持艺术家,又怎么会出现伟大的作品呢?”
“你真是太慷慨了。”米娅瞥了窗户一眼。理查德森太太察觉到她的冷淡,有点儿恼火。
“卖照片的收入足够支撑你们的生活吗?”她问。
米娅认为,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是怀疑她可能付不起房租。“我们总能过下去,”她说,“不管用什么方式赚钱。”
“可也有照片生意不好的时候吧?当然,绝对不会是你的错。一幅照片通常能卖多少钱?”
“无论如何,我们总能过下去,”米娅重复道,“假如有必要,我会做点兼职,比如打扫房子和做饭什么的。我现在在‘幸运宫’上班,就是沃伦斯维尔路上的那个中餐馆。我从来不欠账。”
“噢,我可不是说你会欠账啊。”理查德森太太急忙抗议。为了转移话题,她扭头去看最大的那幅照片——单独挂在壁炉架上方,主人公是个跳舞跳到一半的女人,背对着镜头。照片像慢镜头一样记录了她的动作细节:伸展的胳膊从腰侧、体侧和头顶划过,在相纸上留下了拖曳的剪影。所以,在理查德森太太眼里,这女人好像一只巨大的八爪蜘蛛,被一张朦胧的大网包围,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始终无法移开视线。“我从来没想到可以把女人变成蜘蛛。”她老实承认道。艺术家的思维真是异于常人,理查德森太太暗忖,米娅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好奇,毕竟她此前从未遇到过像米娅这样的人。
理查德森太太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她每周都称一次体重,虽然她的体重从来不会与医生所认为的健康标准相差三磅以上。为了保持身材,她煞费苦心,每天早晨都只吃二分之一杯谷物片(包装盒上标注的一人份),不多不少,量杯是她从希格比百货店特地买的;晚餐时只允许自己喝一杯红酒——因为新闻上说红酒对心脏有益——还在酒杯上做了记号,标出合适的量;她每周上三次有氧操课,运动时佩戴心率表,以确保达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以上的燃脂心率。从小父母就教育她守规矩、相信社会秩序植根于个人的自律。自少女时代开始,到上高中、进大学、交男朋友、结婚、找工作、贷款买房、生儿育女……她始终坚持按部就班的做事原则,买的车必然配有气囊和自动安全带,家中常备割草机和吹雪机,洗衣机和烘干机缺一不可。简而言之,她只做正确的事情,并且在此基础上建立了美好的人生,同时也是她想要的生活,当然,这种生活谁都想要。然而现在却来了个米娅,彻头彻尾的异类,这个女人竟然能毫无愧疚地自行制定规则,理查德森太太发现,米娅和她家墙上的那张“蜘蛛舞者”的照片一样,既令她困扰不已,又对她有着奇异的吸引力。她有些想像人类学家那样好好地研究一下米娅,弄明白为什么她会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及又是如何做到的;与此同时,她又觉得不安,想对米娅保持警惕,就像对一只危险的野兽保持警惕那样。
“你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理查德森太太最后说,手抚着壁炉架,“我应该雇你来我们家打扫房子的。”说完,她哈哈大笑,米娅也礼貌地跟着笑,但她能看出房东的笑容别有意味。“这样安排难道不完美吗?”理查德森太太又说,“你每天来我们家几个小时,干点清洁的活,我为你的时间付钱,其余的时间你可以随意搞创作。”没等米娅考虑是否婉言拒绝她,理查德森太太就热情地补充道:“我是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来我家帮忙呢?我们以前雇用过一个女人帮我们打扫卫生和准备晚餐,但她春天时回亚特兰大老家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忙,真的。”她索性转过身来,直接面对米娅,“别担心,你会有充足的时间进行艺术创作的。”
米娅发现自己想不出拒绝房东的理由,而且反对只能导致对方的误解,让情况变得更糟。她知道,人们经常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所做的是善事,而且不容许其他人提出质疑。不知道女儿见到她踏进理查德森家富丽堂皇的大房子时会怎么想,米娅有些焦虑,但她也意识到,自己可以利用到理查德森家干活的机会观察和保护女儿,重新在珀尔的生活中建立存在感。
“谢谢你,”她说,“你真是太慷慨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理查德森太太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