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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你的一张照片,”她脱口而出,“在艺术博物馆,你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婴儿。”
背对着他们的米娅看起来并无异样,从容自若地在水龙头下冲洗双手,但四个孩子都看到了:在听到珀尔说话的那个短暂的瞬间,她的身体变得有点儿僵,像被一根线突然拉紧了一样,但随即便放松下来。米娅没有转身,继续擦洗指缝间的污渍。
“我的一张照片,珀尔?在艺术博物馆?”她说,“你看到的那个人只是长得像我而已吧。”
“就是你,”莱克西说,“绝对是你。眼睛下面也有一颗小痣,眉毛上有道疤,和你一模一样。”
米娅抬手揉了揉眉毛,似乎早已忘记了那条疤的存在,一滴肥皂水从她的太阳穴上流下来。她冲干净手,关掉水龙头。
“我觉得有可能是我。”她转过身来,迅速把手擦干。珀尔懊悔地发现,她母亲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而疏离,就像一扇始终打开的门突然关闭那样,那一刻,米娅看上去根本不像她的母亲。“你们知道吗?摄影师总是不停地寻找模特,许多艺术系的学生都会给他们当模特。”
“可你应该记得这张照片的吧。”莱克西不死心地说,“你在一个漂亮的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珀尔在你腿上,摄影师叫——”她转向穆迪,“她叫什么来着?”
“霍桑。波琳·霍桑。”
“波琳·霍桑,”莱克西重复道,好像米娅听不到穆迪说话似的,“你一定记得她的。”
米娅轻轻抖了抖洗碗巾。“莱克西,我真的不记得过去做过的那些奇怪工作了,”她说,“你知道吗?手头紧的时候,为了赚钱,你会愿意尝试很多工作,我猜,你可能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转过身去,把洗碗巾挂起来晾干,珀尔已经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她永远不应该问她母亲刚才的问题,尤其还是在理查德森家的厨房里,对着花岗岩台面、不锈钢冰箱和意大利赤陶墙砖,当着理查德森家的孩子们的面问她。他们穿着招摇的乐斯菲斯夹克,其中的那个莱克西手上还晃着福特“探险者”的车钥匙。假如她能更加耐心一些,等自己和母亲回到温斯洛路的小屋,走进那间昏暗的小厨房,在那两把不配套的破椅子上坐下之后再问,米娅或许会告诉她答案。她已经看到自己错在何处:她提出的问题十分私密,应该是母女之间的秘密,不能让理查德森家的人知道,所以,她犯了规,打破了禁忌。看着母亲僵硬的下巴和冷漠的眼神,她知道绝对不能再问更多的问题了。
莱克西却对米娅的解释感到满意。“真是挺具讽刺意味的,不是吗?”孩子们离开厨房时,她说。珀尔很想告诉她,“讽刺”这个词不能这么用,想想还是忍住了,现在她只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开车回家的路上和当晚余下的时间,她母亲一反往常地沉默,珀尔懊悔不迭,暗暗责备自己不该提那个蠢问题。珀尔始终很在乎钱——以她们家的情况,又怎么会不在乎?但她从来没想到,母亲刚生下她就需要靠做模特赚钱了,她非常想知道,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为了养活她们俩,米娅都做过什么样的工作。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前,米娅都会给她一个晚安吻,然而那天晚上没有晚安吻,她母亲待在起居室,坐在灯光下静静地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珀尔走进厨房,看到米娅在里面如同往常一样烤面包,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顿时感到安心了不少,但照片事件依然像一股难闻的味道,在空气里挥之不去。珀尔尽可能地把心中的疑问抛到脑后,决心再也不乱说话——至少目前不行。
“我能喝点茶吗?”她问。
可伊奇却一心想要找到答案。毫无疑问,那张照片里藏着米娅的一些秘密,她决定要弄清楚这个未解之谜。作为低年级生,她没有自由活动时间,但中午休息时她会去图书馆搞调查。她在索引卡里寻找波琳·霍桑这个人名,发现了几本艺术史方面的书,这个霍桑显然是个名人。“美国现代摄影艺术先驱”,一本书中这样称呼她;另一本书叫她“辛迪·谢尔曼成为辛迪·谢尔曼之前的辛迪·谢尔曼”。伊奇又去查了查谁是辛迪·谢尔曼,研究了她的许多摄影作品,结果差点儿上课迟到。
她了解到,波琳·霍桑的作品以即时性和暧昧氛围的营造闻名,擅长将女性气质与个性相结合。“波琳·霍桑为我和其他女性摄影师铺平了道路。”辛迪·谢尔曼说。波琳·霍桑的作品里面,伊奇最喜欢的一张是一个家庭主妇和她女儿荡秋千的照片,孩子用力蹬着坐板,秋千荡得很高,女人伸出胳膊,紧抓着秋千上的铁链,既像是要把秋千推得更高,又像是担心孩子的安全,想要把她拽回来。照片让她产生了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觉,她觉得,这一定是因为她看到的是真正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