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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麟给她泡了一杯茶,看了看手表,说:“太晚了,我回去了。”
“哦……嗯……”其实皮皮想说,既然这么晚,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宿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见他走到门边,皮皮忽然想了一件事,问道:“你最近见到田欣了吗?”
家麟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
“如果见到她,拜托替我问一下,NK演唱会的六折票买了没有。这丫头,打几次手机都不回。”
“好的。”家麟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深,“晚安。”
地铁钻出路面的那一段正好路过C城一中。
这是一个晦暗的清晨。远处几个巨大的烟囱并不冒烟,是工业城市的遗迹。可是皮皮还是觉得风里有些说不清的颗粒,以至于进了地铁,被暖气一烘,顿时像吸了鼻烟一样咳嗽开了。
虽然每天都路过自己的学校,皮皮却总是故意把视线调向不远处的电视塔,或者是更远的金安大厦。宁愿看一千遍上面的广告也不愿看一眼C城一中。可是昨夜脚疼了一晚,皮皮没睡好,眼皮有点抬不起来。加上家麟来了,有点怀旧,便多看了一眼久违了的校舍。
行政楼上的瓦片翻新了,新建的教学楼竣工了。气派非凡的体育馆上垂着几个巨大的条幅,头四个字是“热烈欢迎”。闭着眼睛都能听见学校的高音喇叭。高二七班的教室在靠近街角的一侧,右手最后一间。田欣说,桌椅没换,桌上的三八线还在。上面多了几首无厘头的诗,有一首是她和皮皮的旧作,韵笔皆妙,又很搞笑,旁边还有人给配了漫画。田欣用手机拍下来传给皮皮,让她笑了好几天。
那时的文科班也叫渣滓班,汇集了从各路筛下来的差生,皮皮即是其中之一。她的数学打进高中就没及格过,物理更在四十分以下。唯独语文好,单科成绩总在前十名。于是老师就说,皮皮是文科型人才,要进文科班才有出息。皮皮的爸妈都没怎么读书,老师的话就是圣旨,皮皮就这样进了高二七班。
一年下来成绩上的收获没有,倒是在班上结交了三位好友,分别是排名第三十的王玉敏、第三十五的董小倩和第四十一的张佩佩。皮皮自己的名次则在三十八到三十九位上下浮动。
四个女孩子给自己的小团体起了个名字叫“桃花岛”,制订了各种代号。一下课就聚到一起聊天,跳皮筋。
四人当中数佩佩相貌最出众、家境最宽裕,可是大家心里都有点瞧不起她。像C城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三十名是一个级别,四十名是另一个级别。五十人的大班,四十之后就是差生了,没人愿意和差生玩。如果真的找她们玩了,就有点恩赐的意味。
张佩佩深切领会高二七班的亚文化,对这几位好友倾心巴结。每天早上买一大袋生煎包,自己只吃一个,带到学校来和朋友们分享。
那年头天天吃生煎包是一种奢侈。皮皮面子薄,吃了几次就不再吃了。等到又想吃时又不好意思再要了。王玉敏和董小倩则认为这是应当的。她们做了作业会给佩佩抄;跳皮筋、做游戏肯叫她来玩;有人欺负她,也会群起而攻之……因此几乎有一整年她们都没怎么买过早饭,把早饭钱留下来买了漫画书。如果有一天她们没吃佩佩的包子,佩佩会很惶恐,会以为自己得罪了她们。
皮皮觉得,做人卑微到了这种地步比较悲催,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佩佩在人际关系处理上很有一套。
果然,无论玉敏还是小倩对佩佩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要热情。比如三月三的春游,老师让学生们自愿分成三人小组。玉敏和小倩就抢着要佩佩,害得皮皮不得不与另外两名不怎么交好的女生搭伙。途中还为分工吵了架,最后不欢而散。一年一次的春游就这么给毁了。
后来她把这事说给佩佩听,佩佩只是抿嘴笑:“连这也诉苦?你也不想想,每天放学回家是谁陪你一路走回去?知不知道我们年级的女生有多少人嫉妒你?那个汪萱,只要陶家麟肯冲她一笑,让她退后二十名也心甘情愿。有所得必有所失,对不对?再看看我,为了一点可怜的友谊,整整两年都没认真吃早饭,都落下胃病了。”
“那你还叫它友谊,不过是拿生煎包子换来的。”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友谊不是纯洁的,是可以买卖的。不像你和家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知为什么,无论是佩佩、玉敏还是小倩都喜欢在她面前提起家麟。他是明星,人人都想沾光。而皮皮与家麟的关系,着实让很多女生嫉妒。至少玉敏和小倩都曾使出极大的热情到皮皮这里打听家麟的八卦。
从皮皮家住的小区到学校有两站路,从初中开始,家长们就商量着让两个孩子一起上学。一来有个伴,二来也安全些。就这样风雨无阻地坚持了好几年。后来长大了,不再是邻居,也不再一起上学,可两家毕竟住得不远,还是天天约着一起回家。天气好,不乘车,都是步行。
“走回去的路那么长,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玉敏和小倩常常问。
皮皮淡而化之:“没说什么,也就是跟着他走,说说作业什么的。我们是邻居,父母又是同事,我妈怕我路上不安全,托他照顾我一下。”
“你都多大了还要他照顾你?”
“没办法,我们那一带治安不好,我妈特别不放心。”她引经据典,“前天你们看报纸了吧?我们厂打群架,砖头满天飞,一下子就死了两个人,连行人都误伤了。”
“我的天哪,”出身于设计院家庭的玉敏和小倩同时恐惧了,“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