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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如盘,秋叶飘零。
在这寂静的仲秋之夜,贡院中却燃着几盏幽魂似的灯火。一名赶考的男人正在灯下挑灯夜战,烛火照亮了他光洁的脸庞,他风华正茂,正是一生中精力鼎盛之时,不知为何却面带愁容。
这已是他第三次参加秋试,屡战屡败,连个举子都没中上。时光飞逝,转眼他已年届而立,如果此次再不能得个解元回去,怕是无颜面对辛苦供他读书的发妻。
寒蝉微泣,夜色朦胧。
在秋虫轻鸣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怪异的响动,他讶异地抬起头,只见有一个人影立在庭院之中,正面对他的所在。
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人面目,依稀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只听那人轻轻地问:“你想要夺取功名吗?”
中年人如被魔怪攫住了神智,轻轻地点了点头。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是他一生的追求,为了那金榜题名、无上荣光的一刻,让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因此他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人发出轻蔑的笑声,踏破黄叶,向他走来。
次日秋风乍起,一名正当壮年的学子在贡院中悬梁自尽了,他的身体挂在隔间的横梁上飘荡,宛如一抹风干的影子,一支秃笔,从他的指间滑落。
而在他脚下的书桌上,纸镇下却放着一张洋洋洒洒足有万言的考卷,文辞华丽,论点鲜明,似乎是他临死前一挥而就。
考官在仵作抬走他的尸体后,看着那张残卷,不禁为他的才华横溢连连叹息,如果这张试卷交上去,今秋的解元非他莫属。
可惜生命消逝,再辉煌的文章也终将化为尘土。
这是发生在天圣八年的怪事。
◆一◆
十年后,同样是在繁华热闹的东京城,同样是秋高气爽的秋日,同样是学子纷纷赴京赶考的解试之时。
在一家装修奢丽的客栈中,王子进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头,迫不及待地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的绯绡出门。
绯绡一抬头,见他竟换了件水绿色绸缎长袍,戴一顶镶着翡翠的纱帽,就连手中的折扇都挂上了珠玉扇坠,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模样,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走出来的衙内公子。
“你这便要去寻花问柳了?”见王子进这副模样,他不由哑然失笑。
“谁说要去那花柳之地了,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既然如此,那恕不奉陪了。如此凉爽的天气,不如在家睡觉。”
“你怎可不去,不然银两谁来拿啊?”王子进立刻急了,拉着绯绡便匆匆走出了客栈。
两人在东京城的瓦肆中走了半晌,明月已经爬上了柳梢,绯绡望着王子进涨红的脸色,晶亮的眼神,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将他带到了灯红酒绿的花街。
只见一条街上卖酒的花娘巧笑嫣然,门前都挂着醒目的红灯,恩客络绎不绝,竟然比白日里还热闹几分。
“果然是大城市啊,不虚此行,在家乡哪见得如此场面?”王子进顿时看得瞠目结舌,连连感慨,“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没错!”
绯绡听了不由一愣,“此话怎讲?”
“若不是我读了几年的诗书,怎会来赴这科举,又怎会来到东京,更到何处去见这如此多的佳丽?这难道不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吗?”
“我记得好像不是这个解释啊?”绯绡被他逗得连连失笑,对王子进的花痴歪理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人正说着,突然从街边走出来几名花衣女子,拉着二人的胳膊,就往各自的艺坊里拽。
“这位公子来我家吧,我家锦瑟姐姐的琴艺可好了呢。”
“到我们这里看看吧,有今年的新丰美酒,定不会令二位失望。”
一股刺鼻的香气在夜风中浮荡,直熏得人无法呼吸。
王子进初来乍到,哪见过这温柔迷阵,几句温言软语入耳,连心都飘飘然起来,就要随她们走了。
可是在灯下定睛一看,几张浓妆艳抹的面孔都平庸至极,衬上那身花衣服,宛如姹紫嫣红里夹着一个面团,脸上的脂粉厚重得如冬日瑞雪,哪还看得清肌肤的底色。
他再回头看看绯绡的一张俊脸,如玉一般莹白透明,眉不描而黑,唇不涂自丹,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多谢各位姑娘,还是算了,绯绡我们快走吧……”他吓得连连摇头,拉着绯绡便跑。
“哎呀呀,怎么尽是些庸脂俗粉?难道东京就是如此水准吗?踏遍天涯,倒叫我去何处觅佳人啊?”王子进言语中尽是掩不住的失望,怕是他科考落榜都没有如此伤心。
“这你就不懂了,普天之下,绝色本就是少数,如此容易便教你遇到了,估计不是精魅就是鬼怪,是要取你性命来的……”绯绡幸灾乐祸地回答。
王子进见他一张玉面皎如明月,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朦胧的光辉,确是美得不似凡人,不禁连连摇头叹息,“你所言极是……”
当下心如死水,对路遇绝色佳人再不抱期望。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但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扇门前,人竟骤然多了起来。那门前的十几丈路都挂满了红色灯笼,宛如一串串珊瑚玛瑙,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光辉,替文人骚客引路。
而在大门前,居然有几十人聚集围观。
王子进挤进人群,遥遥望去,只见那大门上挂着一幅精致匾额,上书“牡丹园”三个字,字居然是水红色的,透着一丝暧昧之情。
“听说今晚沉星姑娘又要表演歌舞。”
“好像是要在湖心桥上献艺,不知要花多少银子才能换得上座。”
王子进听了,立刻心花怒放,看来这位沉星姑娘定是位美人了!忙拉了旁边一位商人模样的人问道:“这位沉星姑娘相貌如何啊?”
“咦,你不知道沉星姑娘是东京一等一的花魁行首吗?自是色艺双绝了。”那男人惊道,似乎不敢相信还有这等没见识的人。
“好!”王子进像吃了定心丸,拉住了绯绡的衣袖,“我们进去看看。”说罢竟一马当先,抢在众人之前,挤进了牡丹园。
◆二◆
园中是一番曼妙景色,曲径两旁种满了鲜花,就连树上也挂着紫色、粉色的帷幔,乍一看,宛若入了仙境。空中飘荡着轻缓的丝竹之声,更有风流的男人与妩媚的姑娘在花前柳下饮酒调情。
两人刚进来,便有一位龟公热情地跑出来迎接道:“二位公子丰神俊朗,可要哪位姑娘相陪?”
“就叫你们的沉星姑娘过来吧。”王子进挺直腰杆,朗声说。
“呵呵呵……”那龟公掩嘴偷笑,“二位是初来乍到吧,不知沉星姑娘是我们东京第一花魁吧?怎的是说叫就能过来的啊?”
“那你便说吧,那沉星姑娘如何见法?我们这便去见。”
“那二位这边请,今夜刚好有她的歌舞,可凭银两换得座号。”那龟公便带着二人进入一个凉亭中,亭中放了长桌,上面放了一份写满了字的熏香细绢。
“二位请看,今日沉星姑娘就是要在后花园的湖中表演才艺,在湖边的凉亭中是十两银子一位,在湖中的回廊中观赏是五十两银子一位,若是在湖中的画舫中观赏的话便是没有顶价了,因为座位有限,自是价高者得……”
“绯绡、绯绡,你是不是有许多银两啊?我们去买最好的位子吧?”
“哎呀,不就是一位美人嘛,百年之后便是白骨一堆,有何看头啊,不去!”绯绡俊脸一冷,连连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可是百年之后我也是一堆白骨了啊,我不会介意的……”
“不去,无聊,我会介意。”
“绯绡,我见你每日只是吃烧鸡,没有什么变化,你可知这鸡有多少种做法吗?”王子进附在他耳边说。
绯绡听了立刻来了兴致,急切地问:“快说、快说,这鸡还有什么吃法啊?”一双凤眼中竟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有用冬笋、冬菇炖的双冬鸡汤,有用泥烤制的叫花鸡,还有在鸡腹内填满了香料的用荷叶包了熏的熏鸡,都是皮香肉嫩,有的鸡肉入口即化,有的筋骨相连,甚是筋道,美味各有千秋……”
“啊啊啊!我都没有试过啊,因为第一次吃的就是烧鸡,竟不知鸡有如此多的做法啊!真是枉活了这许多年,咱们明日便去尝试吧?”
“那你要陪我看了歌舞我才陪你去吃鸡……”
他话音未落,便听绯绡高声叫道:“老头,我要两个最好的位子!”
绯绡大方地掏出银子,很快就有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提着一盏花灯来为二人引路,一路九曲三折,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潭明亮的湖水就荡漾在前方。
“客官这边走,就可上画舫了。”丫鬟说着引二人上了一个凉亭,亭外的湖面上有一个雕柱画檐的画舫,简直就像把一座楼台搬到湖中一样。
那画舫上下两层共四十余个位子,都是梨花木的座椅,椅上铺着锦缎坐垫,坐上去甚是舒适,旁边更有丫鬟捧着香炉果盘在伺候着。
绯绡对这舒适奢侈的画舫似乎很满意,窝在椅子上吃起葡萄,王子进则一刻也坐不住,伸长了脖子等美人出场。
不过片刻,画舫缓缓开动,如一座水中楼台,向湖心驶去。只见湖心中立着几个矮塔,里面燃着灯烛,将湖面照得如同白昼,天上的一轮皎月,投映在湖面,随着水波的流动,碎了又聚,聚了又碎,美丽幽静。
“不知这美人何时才能登场啊?”王子进正等得不耐烦呢,便听湖面上传来几声琵琶的声音,清冷而幽远,紧接着,繁闹的丝竹声随后而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婉转的歌声踏浪而来,唱词却是被称为一首冠全唐的《春江花月夜》。
那歌声一响起,周围的人都叫起好来,掌声不绝于耳,但是掌声、丝竹声、叫好声,似乎都压制不住那歌声,竟如丝如雾般,钻到每个人的耳中去,跌宕起伏,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一首歌尚未唱完,便见一艘画舫出现在湖面上,上面一干女子,手持乐器正在演奏,穿的皆是素白,衣裾随风飘摇,仿若仙子下凡一般。
只有正中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盘膝而坐,正抚琴唱歌。但见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眼,只见秀发如云,身姿曼妙,稍一动作便如花枝舞风,流露出万种风情,一见便可知是位美女。
看客们一见到这女子现身,立刻停止了喧哗,都被这美妙的景象摄住了心魂。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转眼间那红衣女子就唱完了一首曲子,推开古琴,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似乎连月亮都失去了光辉。
王子进只觉眼中的秋夜、湖景、明月尽数消失,只剩下一张芙蓉春风面,一双灿若晨星的眼。
恍惚间只觉得这世间的春色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她动,如弱柳扶风;她笑,如桃花初绽,美艳不可方物。
接着只见这美人站起来说了什么,王子进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如蚂蟥般只是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上,已然如痴如醉。
随即乐声再次响起,却不似方才高雅清幽的曲子,而是纷乱繁华如百花齐放的舞乐。
画舫上的红衣女子随欢快的曲声翩翩起舞,露出红色薄纱舞衣下的纤腰玉腿以及丰盈雪白的胸脯,令一众看客都看直了眼。
偏偏她气质娇媚中带着童稚,跳着艳舞也毫无情欲之意,恍如彩蝶飞舞,春燕穿柳,令这深秋的湖面上遍布春意。
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似乎不过片刻工夫,王子进还看得意犹未尽,曲声渐歇,表演便结束了。
只见那女郎袅袅婷婷地拿起一只绢布缝制的花球,柔声道:“多谢各位看官捧场,小女子感激不尽,但良宵总有尽时,各位如能接得花球,可否赏脸陪沉星把酒言欢?”
话音刚落,湖面上便立刻炸开了锅。
“我的,我的!”
“赶快往这边抛啊!”更有人的胳膊越过别人头顶,自是迫不及待,岸上的人更是推推搡搡,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是为了争个好位置,接那花球。
“绯绡,绯绡,帮帮忙啊,我想要那花球。”王子进边说边拽着绯绡的衣袖,声音急切得快要哭出来。
正说着,花球已经从那女郎手中脱手而出,绯绡凤眼微斜,向空中吹了口气。只见那花球便如同有了生命般,在空中几个起落,就扑到王子进怀中。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叹息声,更有人咒骂不停,王子进欣喜若狂地抱着花球,手足无措,不知等会儿见了美人该如何是好,又该说什么讨她欢心。
他正在思量,那艳丽无双的红衣女子已经坐着小船来到了画舫前。
可她并不看王子进,却一直盯着绯绡的脸,王子进兀自抱着花球,看了看绯绡,又看了看这漂亮的少女。但见一个白衣胜雪,风度翩翩;一个是艳若桃李,风情万种,真是一对绝色璧人。
王子进的心不禁凉到了底,早知如此便不带绯绡来了,自己往他旁边一靠,本有三分丑,现在也变作五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