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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泉是中央银行的人,马临深更直接,是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人,二人也早知青年服务队到北平后的这些行为,不过是心里不满嘴里不敢说出而已。这时听到财政部主事的杜万乘说出了此事,而用词又是“谨慎”“授人以柄”之类,所指者谁?不禁对望了一眼,接着同时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我先调查一下再说吧。”说着自己夹着案卷先行离开了会议室。
方邸洋楼前院。
方孟敖站在大门内的门檐下打量着这所宅邸,方孟韦陪着哥哥也站在门檐下。方孟敖没向里走,方孟韦便只有静静地等着。
除了一个开门的中年男佣静静地站在大门内,从大门到洋楼只有几棵高大的树,绿茵茵的草坪,还有那条通向洋楼的卵石路。所有的下人都回避了,至于有好些眼睛在远处屋内的窗子里偷偷地瞧着,在大门门檐下那是看不见的。
洋楼的二层行长室内。
方步亭没有在窗前,依然在那张大办公桌旁,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但他的耳朵显然在留神听着窗外前院的动静。尽管此刻没有任何动静。
方孟敖的眼亮了一下!
他看见洋楼大门中两把点染着桃花的伞慢慢飘出来了,不是遮头上的太阳,而是向前面斜着,用伞顶挡住来者的上身,可下身的裙子和女孩穿的鞋挡不住,随着伞向他飘来。
方孟韦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纹,这个表妹有时候还真是这个干旱家宅里的斜雨细风。
方孟敖也立刻猜到了桃花后的人面就是在和敬公主府门前已经见过而无法交流的表妹谢木兰和曾经一起度过童年的何孝钰,那种带着招牌的坏笑立刻浮了出来。
方孟韦突然觉得眼前一晃,大哥的身影倏地便不见了,再定睛看时,大哥已经站在款款走来的两把伞前。
两双女孩的脚突然被伞底下能看见的那双穿着军用皮鞋的脚挡停住了。
两把伞内,谢木兰望向了何孝钰,何孝钰也望向了谢木兰。
“仙女们,有花献花,有宝献宝吧。”方孟敖坏笑着点破了她们。
“坏死了!太没劲了!”谢木兰干脆把手里的伞一扔,露出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花束,也忘了递花,就地一跃,蹿到方孟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腿夹着他的腰,“大哥!”
方孟敖用一只手掌护住谢木兰的后腰。
眼前另外一把伞也竖起来,何孝钰带着恬静的笑把手里的那束花递过来了。
方孟敖另一只手接过那束花,望着那双会说话的眼,却不知道如何叫她。称何小姐肯定生分,直接叫孝钰又未免唐突。
“Thank you!(谢谢!)”方孟敖用浓重的美国英语免去了这次见面的称呼,紧接着赞道,“So beautiful!(很漂亮!)”这一句英语当然是连人带花都夸了。
谢木兰还不肯从大哥身上下来,在他那只大手的护持下干脆跨直了身子,望着零距离的大哥:“什么很漂亮?是人还是花?”
“花很漂亮。”方孟敖之尊重女人尤其女孩从来都带有让对方从心里喜欢的方式,先夸了这一句,有意停顿一下,接着再说,“人更漂亮。”说完竟然目光真诚地直接望着何孝钰的眼睛。
何孝钰的反应让方孟敖有些出乎意外。他的这种称赞,尤其是称赞后的这种目光曾经让多少女孩羞喜交加,不敢正视。而何孝钰这时竟也眼含着笑,大方地迎接他的目光:“Thank you!”
“好哇!一见面就打人家的主意了!”谢木兰总是要把场面闹到极致,跨在大哥身上无比地兴奋,“我呢?漂不漂亮?”松开一只手把花和脸摆在一起。
“当然也漂亮。”方孟敖从来不怕闹腾,回答她时脸上的笑更坏了。
“好勉强啊。我不下来了!”谢木兰更兴奋了,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男生能像大哥这样跟她闹腾。
“还让不让大哥进屋了?”方孟韦直到这时才走了过来,当然还是以往哥哥的样子,“还不下来,真的还小吗?”
谢木兰的兴头一下子下去不少,刚想滑下来,方孟敖却抱紧了她:“不听他的。大哥就抱着你进去。”真的毫不费劲地一只手搂住谢木兰的腰,一只手拿着何孝钰的花向洋楼大门走去。
谢木兰在大哥身上好不得意,坏望了一眼笑着跟在后面的何孝钰,又望向故作正经跟来的小哥,大喊道:“大哥万岁!”
一双双隐藏在大院周边屋子窗内的眼都是又惊又诧,方家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出太阳了!一片生机勃勃!
方邸洋楼二层行长室。
靠前院那扇窗的纱帘后也有双眼望见了这一切。那双眼从来没有这样亮过,定定地望着抱着外甥女的大儿子那条有力的臂膀,和那像踏在自己心口上坚实有力的步伐。只有他才真正地明白,那条臂膀搂着的不只是谢木兰,搂着的是自己十年前空难而死的女儿,还有空难而死的妻子,还有无数需要臂膀搂着的苦难的人。他的眼慢慢又暗淡了。
突然他那轻挽着纱帘的手慌忙松开了,他发现大儿子的头向自己这个方向突然一偏,一双鹰一般的眼仿佛看见了躲在纱帘后的自己!
这个大儿子可是连美国人都佩服的王牌飞行员,什么能逃过他的眼?
众人跨进门厅,第一个紧张的便是方孟韦。他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大哥的背影,从自己这个角度能看见摆在客厅各个地方的那些照片!
何孝钰也屏住了呼吸,站在方孟敖身后侧,却是望着还在大哥身上的谢木兰。
谢木兰这时也安静了,跨在大哥身上一动不动。
方孟敖那条手臂慢慢松了,谢木兰小心翼翼地从大哥身上滑下,再看他时便没有了刚才的放肆,而是怯怯地斜觑。
方孟敖的手伸向了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硬纸片,接着从纸片中抽出了原来藏在皮夹子里的那张小照片,径直向客厅中央柜子上那张大镜框走去。
所有的眼都在紧张地望着他。
方孟敖把那张小照片插在大镜框的左下角,转过身来,像是问所有的人:“是这一张吗?”
方孟韦、谢木兰、何孝钰的目光都向那张小照片望去。
确实是同一张照片,不同的是,小照片上方步亭的脸仍然被一块胶布粘着。
“大哥……”方孟韦这一声叫,几乎是带着乞求。
方孟敖看了弟弟一眼,伸手将小照片上粘着的胶布轻轻撕下来——可方步亭那张脸早就被胶布贴得模糊了。
方孟韦的脸好绝望,慢慢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谢木兰也无所适从了,何孝钰当然只有静静地站着。
“姑爹!”方孟敖这一声叫得十分动情。
几双目光这才发现,在客厅西侧靠厨房的门口谢培东端着一大盘馒头、窝头出现了。
谢培东眼中流露出来的不只是姑爹的神情,而是包含了所有上一辈对这个流浪在外面的孩子的一切情感。他端着那盘馒头、窝头向方孟敖走来,走到桌边先将盘子搁下,接着抽起了那张插在镜框上的小照片,走到方孟敖面前,掸了掸他身上的衣服,像是为他扫去十年的游子风尘,然后将那张小照片插进了他夹克内的口袋。
谢培东接着又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内侄的脸:“什么都不要说,饿了,先吃饭。”说着转头对谢木兰,“还不去厨房把东西拿出来?就知道闹。”
谢木兰显然对自己这个亲爸还没有那个做舅舅的大爸亲,但还是怕这个亲爸:“好,爹。”连忙向西侧厨房走去。
“让她一个人去。”谢培东止住了也想跟着去的何孝钰和方孟韦,“你们和孟敖都先洗手吧。”
客厅一侧靠墙边竟然装有专供洗手的陶瓷盆,瓷盆上方有好几个水龙头,而且是莲蓬水龙头,专供洗手用。
“嗯。”方孟敖这才十分像晚辈地应答着立刻走过去洗手。
方孟韦面对何孝钰总是不太自然,这时又不得不伸手做请她洗手状。
何孝钰倒是很大方,走了过去,就在方孟敖身边的瓷盆里洗手。
方孟韦这才过去,在另一个瓷盆里洗手。
谢培东站在他们身侧,就像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
“烫死了!”谢木兰还在客厅西侧的门内便嚷了起来。
谢培东快步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一只大碗:“包块布也不知道吗?真不会做事。洗手去。”
谢木兰立刻加入了洗手的行列。
“好香啊!”方孟敖立刻赞道,“姑爹的拿手活吧?”
谢培东笑了:“什么都能忘记,你姑爹的清蒸狮子头量你也忘不了。”
方孟敖立刻接言:“好几次做梦都在吃姑爹做的狮子头。”
谢培东笑着又向厨房走去。
桌子上的碗筷倒是早就摆好的,可这时洗了手的四个青年都只能围着桌子站着。人还没到齐。准确地说,是所有人都最担心的人还没出现。
因此又沉默了。
谢木兰的眼偷偷地望向东边那条楼梯,望向二楼那道仍然虚掩的门。
谢培东又从厨房端着一大锅粥,锅盖上还搁着一大盘酱萝卜拌毛豆,向餐桌走来:“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吃呀。”
方孟敖终于说出了大家都害怕听的那句话:“还有一个人呢?”
谢培东的眼神好厉害,像是有能阻止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那种化戾气为祥和的力量,定定地望着方孟敖:“你爹和我都已经吃过下午茶了。你们先吃,都坐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