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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敖这才答了一句:“我知道。公事和私事,我分得清楚。”答完这句把话筒还给了曾可达。
曾可达立刻把话筒凑到耳边,另一只手提着话机一边走回原位,一边专注地听着:“是。我让杜总稽查宣布。建丰同志放心。”
走回原位,他一直听到对方话筒挂了,才将话筒放回到话机上。望着杜万乘:“杜总稽查,经国局长说他的意思已经告诉你了,请你向大家宣布。”
“好。”杜万乘现在已经底气十足,站了起来,“请都起来吧。”
会议室里的人都站起来,包括方步亭、马汉山。
杜万乘十分严肃:“两条指示。第一条,在五人小组调查期间,允许任何被调查的人提出辞职,但辞职后立刻转送中央特种刑事法庭立案,接受法庭的调查审讯!第二条,国防部预备干部局派驻北平的经济稽查大队有权力调查民食调配委员会任何仓库的物资,并有权力查核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账目。调查结果直接向杜万乘总稽查、曾可达督察汇报。北平市警察局徐铁英局长需全力配合稽查大队的调查行动。”
一片沉寂。
杜万乘这时望向了马汉山:“马副主任、马局长,你现在还需不需要拜托我们帮你辞职?”
马汉山倒是出人意料地大声回答:“我向五人小组检讨,本人说的是气话,现在就收回。”
杜万乘慢慢把目光望向了方步亭。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目光倒都还平和,一致望着方步亭。
只有一双眼睛这时却望向了杜万乘,是方孟敖的眼!
杜万乘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发现方孟敖的眼像鹰一样,这样望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曾可达飞快地察觉到了,立刻接言:“方行长刚才并没有说辞职的话,我记得好像是王贲泉主任说的。是吗?”
王贲泉这时必须立刻回话了:“是我说的。方行长确实没有说过要辞职的话。”
“该辞职的时候我会提出辞职。”方步亭徐徐地把话题接过去,“但不是现在。国家都到了这个时局,我提出辞职,不是对不起别人,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说到这里他望向曾可达,“曾督察,能不能把电话借我一用?”
曾可达稍微犹豫了一下:“当然可以。”拿起电话隔桌递了过去。
所有的人又都屏住了呼吸,刚才一通电话已经弄得好些人惊魂未定。方步亭又要给谁打电话?
方步亭已经摇通了电话:“顾大使吗?维钧兄,打搅了,我是方步亭啊。”
所有人都是一怔,谁也没想到,方步亭这个电话竟是给这座宅邸的主人,现任驻美大使顾维钧打的!
方步亭就像身边没有任何人:“你也知道了。是呀,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发生‘七五学潮’这样的事件,给你在美国争取美援又添了困难了。可我还得向你叫苦啊。物资供应委员会那边跟共军打仗的军援固然要保证,可这么多城市,这么多民众都没有饭吃了,尤其是北平。美援的民生物资再不到,前方不用打,后方就已经败了。拜托了,主要战场都在北方,给北平多争取一点儿吧。”
没想到方步亭如此发自肺腑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所有的人都出乎意料,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动了容。
方孟敖也第一次把目光望向了父亲。
方步亭好像只有那部电话存在:“谢谢了。我代表党国所有的同人,代表北平两百万民众谢谢了!代向嫂夫人问好!你们也多保重!Goodbye!(再见!)”
方步亭放下了电话。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他却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账目是北平分行在帮助走账。具体负责的人是我的助手,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崔中石。他今天下午回北平。欢迎你们随时前来查账。”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
方孟敖这时已不再回避父亲的目光。
两双十年不见的眼睛这时都望着对方。
方步亭点了下头,结束了对望,转望向杜万乘:“杜总稽查,本人可以离开了吗?”
杜万乘有些仓促:“我们送您。来,大家都送送方行长。”
北平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
有命令,不许出营。队员们全待在营房里。
有的在看书。
有的在写信。
有两拨人在打扑克。
陈长武那一拨儿比较文明,输了的在脸上贴纸条。陈长武那张脸已经被纸条贴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了。
郭晋阳那一拨儿不太像话,输了的人是往身上背东西。军营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开始是背枕头,再输了便是加军被。最惨的是那个平时不太吭声的大个子邵元刚,脑子不太灵活,又被郭晋阳算计,身上已经挂了三个枕头和两床军被。
大暑的天,赤膊都热,背着这么多枕头军被,那邵元刚汗如雨下,牌便打得更蒙了,一边擦汗,一边琢磨手里那把牌出还是不出。
只有郭晋阳,身上干干净净,显然一把没输,这时站在床边,一条腿还踏在床上,大声催促:“邵元刚,你敢炸我的牌,就准备再加一床被子吧!”
靠门口看书写信的两个队员立刻站起来,他们望见了队长。
方孟敖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纸箱进来了,向发现他的队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吭声。
看书的队员向他笑了一下,接过他的纸箱。
方孟敖轻轻走到郭晋阳背后,目光一掠,看清了他的牌,立刻走到邵元刚身后。
大家都看见他了,都准备收牌。
“接着打。”方孟敖不扫大家的兴致,“邵元刚,把你的牌给我看一下。”
那邵元刚又把收拢的牌摊开了,给方孟敖看。
方孟敖望向郭晋阳:“郭晋阳,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邵元刚敢炸你的牌又要加一床军被?”
郭晋阳立刻气馁了,声调却不低:“队长,你已经偷看我的牌了,这时候帮元刚胜之不武。”
方孟敖:“啰唆。元刚炸了他!”
邵元刚立刻将那一把牌炸了下去。
郭晋阳干脆把手里的牌往床上的牌里一合:“胜之不武!”
邵元刚可不管,立刻取下用绳索挂在身上的军被往郭晋阳身上挂去。
郭晋阳跳开了:“你好意思赢这把牌!”
邵元刚是老实人,立刻不好意思挂被子了,望向方孟敖。
其他人早就不玩了,都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去挂上,挂上了我再给你们说道理。”
邵元刚这才又去挂了,郭晋阳也不再躲,挂了那床被。
方孟敖扫了一眼所有的人:“从今天起,我们该看牌的都要去看,是正大光明地看,不是什么偷看!对手从不讲规矩,牌都是藏起来的,黑着打,你怎么臝?晋阳,不是说你。我说的是谁,大家明白没有?”
所有队员齐声答道:“明白!”
“真明白吗?”方孟敖问这句话时神情流露出了沉重。
队员们都望着他。
方孟敖:“刚开的会,给我们派的任务,既要查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所有物资仓库的账,还要查央行北平分行的账。”
听到这里大家都偷偷地互相望着,央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是队长的父亲,现在明确叫大家去查北平分行,队长能去查吗?陈长武一个眼色,大家都解下了身上的枕头棉被,主动站到了一起,排成了两行。
陈长武:“队长,在南京的时候,曾督察可是叫我们查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物资,还有就是让我们负责运输北平的民生物资。怎么又加上一条查银行了?这个任务我们完成不了!”
“是。”郭晋阳立刻接言,“我们都是些开飞机的,查仓库已经够呛了,银行的账我们看都看不懂。怎么查?这个任务我们完成不了!”
所有的队员齐声应和:“我们不接受这个任务!”
方孟敖望着大家,心里是感动的,脸上却不能流露出来:“查仓库还是查银行都不是这几天的事。我给大家带来了一样东西。晋阳,你是老西儿,祖上就是做生意的,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纸箱打开。”
郭晋阳揣着疑惑,走到纸箱前,解了绳扣,打开纸箱。
纸箱里摞排着一箱子的算盘!
“给大家每人发一把。”方孟敖大声说道,“郭晋阳是总教师,其余会打算盘的都做老师。会打的教不会打的,会算的教不会算的。加减乘除,三天都给我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