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谢培东按了按钮,磁带慢慢停了。
方步亭:“先不急着关。”
谢培东停下了手,壁橱仍然开着,窃听器仍然露在那里。
谢培东走到了方步亭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坐下了。
方步亭:“对孟敖和孝钰这番交谈你怎么看?”
谢培东:“先说能肯定的吧。”
方步亭点了下头。
谢培东:“孝钰这孩子肯定还不是共产党。”
方步亭点头,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欣慰的神情。
谢培东:“下面就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了,可能跟行长的判断会有些不同。”
方步亭:“都同了还要你说干什么?”
谢培东:“那我就直陈陋见了。行长,孟敖也不可能是共产党。”
方步亭:“何以见得?”
谢培东:“他要已经是共产党,还急着找什么共产党?您也都听到了,孟敖这孩子不会装假。”
方步亭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
谢培东:“那我就看不出什么了。”
方步亭:“你还是老实了点。怎么不想想孟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共产党?”
谢培东:“为什么?”
方步亭:“曾可达的话起作用了,孟敖在怀疑崔中石,怀疑他不是共产党。”
谢培东低头沉默了。
方步亭:“下边该怎么办?”
谢培东又抬起了头:“那就不要让孟敖再跟崔中石接触。”
方步亭这才又点了头:“崔中石是不会再主动跟孟敖接触了。可挡不住孟敖会去找他。好在徐铁英以北平警察局的名义看住崔中石了。当然不是因为怀疑崔中石是共产党,而是为了盯着他要那20%股份!前方的仗不用打,后方已经败了。这个党国啊……”沉默了少顷,他又戴上了耳机。
戴上耳机后,方步亭这才又对谢培东说道:“把昨天晚上崔中石和徐铁英的谈话再放给我听一遍。”
“好。”谢培东又走向了壁橱,开始倒磁带。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层客厅。
何其沧因常年落下风湿,夏天也经常是一床薄毯盖在膝上,现在依然坐在刚才见方步亭的沙发上,却露出爱怜的目光,移望着面前那个忙活的身影。
梁经纶在给他调热水,正把手伸进那只泡脚的木桶试水温。
水温正好。梁经纶提着木桶走到了老师面前放下,又蹲下身子帮他掀起薄毯折搭在他的腿上,慢慢帮他卷上了裤腿,轻轻帮他脱了鞋袜,捧起他的一只脚放进了木桶,又捧起另一只脚放进了木桶。
梁经纶:“水烫吗?”
“多此一问。”何其沧的语气不像先生倒像父亲。
梁经纶一笑,也很像一个孝顺的儿子,接着便有轻有重地给他搓按着两腿。
和往常一样,这时何其沧和梁经纶都不说话,老的目光,少的双手,都像春风。
“今天学生们没有被抓的吧?”何其沧问起了白天的事情。
梁经纶:“全国各大报纸都在报道,他们也不敢不收敛了。”
何其沧:“国已不国了。你没有去吧?”
梁经纶:“没有去。各大学去的教授不多,听说都在商量着联名上书。不只是东北的学生,北平各学校的师生也已经好些天买不到配给粮了。抗战苦了八年,抗战胜利了还在受苦。先生,听说财政部在酝酿什么币制改革,你和王云五部长是同学,能不能真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币改方案?”
何其沧目光严肃道:“这种时局,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能够改革币制?你也是研究经济金融的,你认为改得了吗?”
梁经纶:“难。可也不能看着法币一天天变成废纸。今天的物价已经涨到两千三百万法币一石粮了。百姓活不下去,许多公教人员也都活不下去了。”
何其沧:“你回来前方行长来过了,也提起过这件事。”
梁经纶:“他也提到过币制改革?”
何其沧苦笑了一下:“他是央行的人,最清楚国民政府的家底,拿什么来搞币制改革?”
梁经纶:“那他是什么意见?”
何其沧:“希望我帮他拿一个币制不能改革的方案。”
梁经纶抬起了头:“先生,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您不要生气。”
何其沧:“你说。”
梁经纶:“先生不觉得跟方步亭这样的人交朋友有损清誉吗?”
何其沧有些不高兴了:“我该跟谁交往,不该跟谁交往,心里有数,还轮不着你来提醒。”
梁经纶立刻答道:“是。我说错了。”
两人沉默了。
何其沧从来就不会真正责怪自己这个最爱的弟子,深深地望着他,觉得隐藏在心底许久的事今天必须要跟他说了:“我也有件事正要问你,你要跟我说心里话。”
梁经纶似乎预感到何其沧要说什么了,沉默了少顷:“先生请说吧。”
何其沧:“你是看着孝钰长大的。你觉得孝钰长大了吗?”
梁经纶低下了头,依然轻轻地替何其沧搓着脚:“在先生眼里和我的眼里,孝钰永远是个孩子。”
何其沧:“现在还是孩子吗?”
梁经纶不接言了。
何其沧:“是呀,你们太亲了……可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你知道方步亭今天来我这里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梁经纶:“不是希望先生帮他跟上面说,不要搞币制改革吗?”
何其沧:“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他来是想跟我谈孝钰的事。”
梁经纶的手停了一下,依然没有抬头:“先生的话我不太明白。”
“跟我说话不要太深沉!”何其沧这回是真有些生气了。
梁经纶立刻抬起了头:“先生,我能有什么深沉。现在的青年都在追求自由,包括孝钰,我没有权利过多干涉她。”
“你心里还是明白的嘛。”何其沧的语气缓和了,“你也还是个青年,怎么就不追求自己的自由?”
这话梁经纶又不好回答了。
何其沧:“这几天孝钰总是往方家跑你知不知道?方步亭今天来也并不是急着要说什么币制改革的方案,他是想跟我谈儿女亲家的事。”
“他提出了吗?”这时梁经纶才认真了。
何其沧:“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有这个念头,他也得看清了我的脸色才敢提。他那个大儿子方孟敖到北平后听说在学生中影响很大,你对他应该也有些了解。现在牵涉到了孝钰,其实也牵涉到你。我现在就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第一次听到恩师把自己和何孝钰连在一起说,梁经纶真正心事纷纭了。面对这个一直慈父般关爱自己的先生,他有太多的内心挣扎。当年先生保荐他去美国留学,背后其实就是党国的安排。这么多年自己的秘密一直瞒着他,现在更必须瞒下去。他只能继续欺瞒恩师:“那个方孟敖,我没见过。倒是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国军空军的王牌飞行员,抗战还不错。前不久因为命令他的大队不轰炸开封上了特种刑事法庭,后来又被判无罪,不知为什么被国防部看中了,派到北平来查贪腐。牵涉到国民党上层,牵涉到方家,背景很复杂。我也不希望孝钰在这个时候跟他和他们家有太多的接触……”
“是呀,背景很复杂呀。”何其沧接着感慨了,“不过有关他的事有些你还是不知道的。我跟方家是世交,抗战前两家常有往来。孝钰的妈和方孟敖的妈那时关系也很好,两家的孩子因此经常在一起。方孟敖年纪大些,那时对他弟弟还有木兰、孝钰都很好。孝钰的妈就经常夸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有出息。可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了,他因为母亲妹妹被炸死的原因一直不跟父亲往来,也不认这个家,一个人在外面生生死死的,自己也不成家。这样的青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局,让人不放心哪。”
梁经纶站起身去拿干毛巾,走回来替何其沧擦脚:“先生想叫我跟孝钰说什么?”
何其沧:“她也是从小就没母亲,有些话我做父亲的也不好问。你侧面问问她,对方孟敖印象如何。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够开导她,你开导她比我管用。”
梁经纶:“我试着跟她谈谈吧。”
“不是试着谈,要真心跟她谈!”何其沧眼中流露出的神情看似严厉,但明显严厉的背后更多的是鼓励,“我已经去了电话,孝钰今晚会回来。我先睡,你在这里等她。最好今晚就跟她谈。”
梁经纶已经替他擦好了脚,又替他套好了拖鞋,搀扶起他:“先生放心去睡吧,我在这里等孝钰。”
说完,搀着何其沧向二楼走去。
燕大未名湖北镜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