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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中石呀!”叶碧玉手里提着好大一包糕点,也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待看到谢培东站在树下,又立刻嚷道,“侬要死了,怎么让谢襄理站在院子里!”
司机肩上扛着一袋面粉跟进来了,崔中石没有搭理叶碧玉,接下了面粉。
谢培东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听到汽车声我们才出来的。碧玉啊,我要说你几句了。”
叶碧玉怔了一下:“谢襄理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啦。”
谢培东依然笑着:“女人不好这样子跟男人说话的,会让孩子看不起爸爸。”
叶碧玉尴尬地笑道:“晓得啦。”
谢培东对司机:“我们走吧。”
跨过院门,谢培东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崔中石,只说道:“不要送了。”
大夫走了。
程小云坐在卧室床侧目不转睛地望着输液瓶里的药水每分钟的滴数。
沿着输液管是大床上静静放着的手背,沿着手臂是倚靠在三个枕头上的方步亭,他在微笑着。
“每次都这样,人家哭,你就笑。”床的那边是蹲着的谢木兰,松开了刚才还紧紧握着舅舅的手,破涕嗔道。
谢木兰身后的方孟韦反而只是静静地站着,他望着父亲的脸,父亲却不看他。
方步亭还是笑望着蹲在床边的谢木兰:“知道大爸现在为什么笑吗?”
谢木兰又握住了舅舅的手,更娇嗔地说:“你明明知道,还问人家。”
“是呀。”方步亭敛了笑容更显慈容,“在我这个家,最知心知肺的还是我们爷女两个啊。”说到这里方步亭的目光瞟了一眼站着的方孟韦。
谢木兰把舅舅的手握得更紧了:“大爸,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木兰:“有你小妈在,大爸不用你管。所有的同学都去了,大爸不会像你爸那样拦着你。去吧,到你大哥军营去,帮着把粮食发给那些东北学生。”
谢木兰都不忍看舅舅如此慈爱贴心的目光了,望向程小云:“小妈,大爸真的不要紧吧?”
程小云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大夫说了,就是热感,吃了药又输了液,不要紧的。”
“那我真去了?”谢木兰又望向舅舅。
方步亭点了下头,谢木兰仍然握着舅舅的手站起来。
方步亭瞟了一眼默默站着的方孟韦:“叫他开车送你去。”深望着谢木兰,“见到孝钰,叫她多帮帮你大哥。明白大爸的意思吧?”
“我明白!”谢木兰绽出了容光,“大爸、小妈,我去了。小哥,走吧!”又弯下腰捧起舅舅的手背亲了一口,向门口走去。
一直沉默着的方孟韦:“爹……”
方步亭仍然不看他:“记住,他们号称要做‘孤臣孽子’,你做不了。从来也没有什么孤臣孽子能够救国救家。送了木兰找个没人的地方想好了再来见我。”
方孟韦低着头走了出去。
忧郁重又浮上了方步亭的眼中:“培东怎么还没同?”
程小云站起来,扶着方步亭躺下,又把枕头给他垫好:“姑爹办事你就放心吧。”
北平西北郊外。
“小哥,我是去大哥的军营,你走错了!”坐在吉普车副座的谢木兰望着远处圆明园的废墟,大声嚷道。
方孟韦开着车:“小哥有话跟你说,说完了再送你去军营。”
“那就晚了!”谢木兰有些急了。
方孟韦轻轻地一踩刹车,让吉普慢慢停下。
方孟韦望向谢木兰:“那就现在跟你说几句吧,一分钟。”
谢木兰这才发现今天小表哥眼中从来没有见过的凄凉和孤独,甚至有些像绝望,立刻慌了:“哥,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一分钟?”
方孟韦也察觉到自己的神态吓着了小表妹,立刻掩饰地笑了:“没有什么。我现在就送你去大哥军营。”说着一挂倒挡,开始倒车。
“小哥!”谢木兰抓住了方孟韦倒车挡的手,“粮食还得发一天呢。我跟你去。”
圆明园废址。
尽管到处都有可以坐的汉白玉石阶石条,方孟韦还是把谢木兰领到了一处更隐蔽的荒坡草地;尽管坡地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草,方孟韦还是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了一大把软叶树枝,垫好了才对谢木兰说:“坐下吧。”
谢木兰乖乖地坐下了,却留下了一个座位的软叶树枝,等着小表哥坐。
方孟韦没有在那里坐下:“小哥今天的话要在你背后说,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你认可就点头,不认可就摇一下头。”
谢木兰有些害怕了,抬头望着站在那里和天融在一起的小表哥。
方孟韦:“你是不是和你们那些同学一样,恨你小哥,也怕你小哥?”
还面对着面,谢木兰已经按着小哥刚才的要求,使劲摇了摇头。
方孟韦露出一丝欣慰的苦笑,慢慢走到了谢木兰身后,离她约一米,在草地上坐下了。
谢木兰立刻转过了头:“小哥,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当面说?我们当面说吧。”
方孟韦:“先听小哥说,你觉得可以当面跟我说了再转过身来吧。”
谢木兰心里更忐忑了,只好转正了身子,两眼望着空阔的前方:“小哥,你慢点说……”
方孟韦:“你们学校的人,所有学联的学生都恨国民党吗?”
谢木兰点了点头,又停住了:“也不全是。”
方孟韦眼中闪过一道光:“什么叫也不全是?”
谢木兰:“恨国民党,但不是恨国民党里所有的人。”
方孟韦:“比方说哪些人?”
“大哥!”谢木兰的语调兴奋了,“大哥就是国民党空军的王牌飞行员,可同学们都佩服他,有些还崇拜他。”
方孟韦:“还有哪些人?”
谢木兰在想着,终于又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何思源先生!他原来就是国民党北平市的市长,可他心里装着人民。同学们和老师们都特尊敬他。”
方孟韦沉思了少顷:“最恨的是哪些人?比方说中统、军统还有警察局。”
谢木兰:“特恨。”
“包括你小哥吗?”方孟韦紧接着问道。
谢木兰怔住了,有些明白小哥今天为什么要把她拉到这里,这样问她了,紧接着摇了摇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摇这个头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小哥所问的所有学联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