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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大坪。
天渐渐地暗了。方孟敖望了望站在那边的学生们,又回头望了一眼还整齐地排在那里的飞行员们。
那边的学生,这边的队员,这时都还能看出希望继续留在一起的神情。尤其是有些飞行员,借着暮色的掩护,目光直瞪瞪地望向那些女学生。
女学生们也都看见了这些投来的目光,有兴奋面对的,有暗中互推的,也有因紧张而避开这些目光的。
而一直没有看飞行员们的只有两个人,都在出着神,一个是何孝钰,一个是谢木兰。
飞行员们的神情,还有女学生们的神情,尤其是何孝钰和谢木兰这时的神情,都被方孟敖一眼扫见了。他一破刚才一直的凝重,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向学生们大声说道:“如果同学们愿意,我想向你们提几点请求。”
学生的目光都望向了学生会那个负责的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大声回道:“方大队长请说,我们愿意。”
方孟敖笑道:“我都还没提,你们就愿意了?”
这回是所有的学生:“我们愿意!”
方孟敖:“那我就提了。男同学们请留下来帮我们把今天这些发粮的账目收条整理出来。女同学们帮我们的队员补课,将刚才梁先生的报告给他们说得更清楚些。愿意吗?”
“愿意!”这个声音竟是飞行员队伍中好些人抢着喊出来的。
方孟敖的眼眯着瞥了过去,那些人又连忙收了口。
“我们愿意!”这才是学生们齐声发出的心声!
“长武。”方孟敖望向队列中排在第一个的陈长武,没有叫他的姓,而且轻招了下手,这便是要说悄悄话了。
陈长武从队列里立刻走了过来:“队长。”
方孟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管住这些猴崽子,我要出去一趟。等我上了车,再开营灯,让他们活动。”说完便一个人向停在营门的那辆吉普走去。
队列没解散,学生们也就都还整齐地站在那里,望着方孟敖一个人大步走向营门,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
就这样在众多沉默的眼光中,方孟敖上了吉普车,向那个对他敬礼的中尉军官:“开门。”
那个中尉军官一怔:“天都要黑了,长官不能一个人出去……”
“开门!”方孟敖脸一沉,汽车已经发动,而且向铁门开去。
“开门,快开门!”那中尉军官慌了,两个士兵连忙拉开了铁门。
方孟敖的吉普轰鸣着开了出去。
刚才突然走了一个梁先生,现在方大队长又一个人突然走了。飞行员们还有学生们这才似乎惊悟过来,一齐望着越开越远的吉普。
何孝钰、谢木兰这时才把目光都望向了对方。
何孝钰的手伸了过去,谢木兰将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浮现在她们脑海里的竟然同是梁经纶和方孟敖白天的那一握!
“开营灯!”陈长武向门卫方向这一声大喊,将何孝钰和谢木兰握在一起的手惊开了。
紧接着营灯开了,是两盏安在营房东西墙边两根高二十米水泥杆上的探照强灯。整个军营又像白天一样亮了。
陈长武这才转对飞行员们大声说道:“队长有命令,由我指挥,执行活动!”
吱的一声,方孟敖的吉普驶到东中胡同街口停下了。
路灯昏黄,刚才一路开来都没有打开车灯,这时方孟敖反而打开了吉普车的大灯。
两条通亮的灯柱,将那些站在明处的警察和站在暗处的便衣都照得身形毕现!
今晚带着警察在这里监视的竟是那个单副局长,可见徐铁英对崔中石之重视。那单副局长尽管不知道这辆车是何来路,毕竟经历丰富,明白大有来头。被车灯照着脸仍然不忘带点儿笑容走了过来:“请问……”
方孟敖仍然坐在驾驶座上,他也不认识这个人,但从他的警徽能看出和弟弟是同一个级别,待这个人走到了车边将头凑过来,立刻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那单副局长从刚才的亮光中适应过来了,他倒认识方孟敖,先是一怔,接着热络地叫了一声:“方大队长!”
方孟敖也回以笑容:“对不起,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那单副局长:“鄙人姓单,跟方大队长的弟弟同一个部门共事,忝任北平警察局副局长。在机场接徐局长的时候,鄙人见过方大队长。”
“哦。”方孟敖漫应着,目光又扫向车灯照着的那些人,同到第一个话题:“单副局长,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单副局长:“没有啊。方大队长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方孟敖:“没有事派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是单副局长亲自带队?”
那单副局长早就知道这个主,今天是第一次照面,见他这般模样,便知来者不善。明白对方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他自然知道如何应对:“戡乱救国时期,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方孟敖:“正好。我要找一个人,跟国防部调查组的公事有关。单副局长既然在这里,就请你帮我把这个人找来。”
那单副局长已经明白,又必须假问:“请问方大队长找谁?”
方孟敖:“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崔副主任。”
单副局长真是无赖:“崔副主任?他住这里吗?我去问问。”
方孟敖:“不用问了。东中胡同二号,从胡同走进去左边第二个门。请你立刻把这个人找出来,我在这里等。”
方邸洋楼一楼客厅。
从来喜着中式服装的方步亭,今晚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西装,头脸也被程小云修饰得容光焕发,不但看不出一丝病容,而且俨然一副留美学者的风采。
穿着军装便服的曾可达跟此时的方步亭一握手,两人高下立判。
方步亭这一身装束省去了一切中式礼节,将手一伸:“请坐。”
曾可达另一只手里还提着那盒茶具,按礼节,主人家中这时应有女主人或是陪同接客的体面人前来接下礼物,可目光及处,偌大的客厅内偏只有主客二人。
望着伸了手已自己先行坐下的方步亭,曾可达站在那里几不知何以自处,但毕竟有备而来,他仍然恭敬地站着,微笑道:“有件薄礼,可托我送礼的人情意很重,还请方行长先看看。”说着径直提着那盒茶具走到了另一旁的桌子边,将礼盒放在桌面上,自己恭敬地候着。
方步亭不得不站起来,却依然没有走过来:“对不起,忘记告诉曾将军,方某替政府在北平从事金融工作,从不敢受人之礼。”
曾可达:“方行长之清廉谨慎,我们知道。今天这样东西,与方行长的工作操守没有丝毫关系。您必须接受。”
“必须接受?”方步亭的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已经表现出绝不接受。
曾可达:“至少,您得先过来看看。如不愿接受我带回去交还就是。”
曾可达的脸上也一直笑着,望着方步亭的眼却灼灼闪光。
方步亭略想了想:“好,我看看。”徐徐走了过来。
曾可达打开了礼盒。
方步亭的眼中立刻闪出一道亮光,他是识货的,脱口说道:“范大生先生的手艺?”
曾可达佩服的目光由衷地望向方步亭:“方行长真是法眼。这把壶按眼下的市价值多少?”
方步亭答道:“五百英镑吧。折合眼下的法币,一辆十轮卡车也装不下来。曾将军,能否不要说出送礼人的姓名,这件礼物方某绝不敢收。”
“那我就不说。”曾可达说着已经双手捧出了那把壶,“只请方行长鉴赏一下。”将壶捧了过去。
方步亭仍然不接,可伸到眼前的恰恰是有字的一面,不由得他不惊。
——阅历使然,职业使然,壶上的题诗以及制壶人的落款皆无关紧要,逼眼心惊的当然是“蒋先生经国清赏”几个大字!
接还是不接?
好在此时客厅的电话响了,方步亭得以转圜:“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曾可达依然将壶捧在手里,但已经能够看出,方步亭走向电话的背影不再像刚才那样矜持了。
方步亭拿起了话筒,微微一怔:“是,在这里。”转过脸望向曾可达,“曾将军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