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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谁还能够制止这火山喷发般的心声!
严春明在巨大的声浪中紧贴着梁经纶的耳边:“挤出去,我和你,到大门口去控制局面!”
梁经纶只好答道:“您不能暴露,我去。走!”
梁经纶在歌声中向前挤去,好些男学生团团保护着他向前挤去。
——这些学生中有学联的进步青年,也有国民党中正学社的特务学生。
“你不要去!”梁经纶一边挤一边试图掰开谢木兰紧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谢木兰反而用两只手臂更紧地挽住了他,两眼火热地望着他跟着歌声大声唱道: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梁经纶只好带着她向前挤去。
突然,歌声渐渐弱了,人潮也渐渐弱了,梁经纶立刻警觉起来,握着谢木兰的手,停住了脚步。
他周围的学生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他们随着人潮望向了仓库的大铁门外。
原来,高高的沙包上,李宇清下去了,方孟敖和马汉山正站在上面!
歌声渐渐归于沉寂,无数双目光望着方孟敖和马汉山。
方孟敖将手伸向已经站在地面的李宇清:“长官,请将喇叭给我。”
“好,好。”李宇清的帽子被副官捧着,一手正拿着手绢擦头上脸上的汗,一手将喇叭递给了方孟敖。
“同学们!”方孟敖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如此空旷。
无数双期待的眼。
无数双茫然的眼。
好几双复杂的眼:
梁经纶!
谢木兰!
方孟韦!
还有那个特务营长!
所有的眼都不及另一双眼那般复杂,百味杂陈,那就是远远望着方孟敖的何孝钰!
方孟敖左手拿着喇叭,右手拽着身边马汉山的左手:“下面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马副主任有话跟大家说。”接着他将喇叭塞到了马汉山的左手里。
马汉山已经完全被控,低声问道:“这时候……这么多人……叫我说、说什么……”
方孟敖不看他:“就说请客的事!”
马汉山只好将喇叭对到了嘴边:“同学们……长官们……刚才……刚才,我跟方大队长打了个赌……”
所有的目光都诧异了,人群更安静了。
就连正在擦脸的李宇清也不禁望向了马汉山。
马汉山在喇叭里喊道:“我输了……我现在是来认输的……”
说到这里他又放下了喇叭,转对方孟敖:“下面怎么说?”
方孟敖:“接着说。”
马汉山又对准了喇叭:“方大队长说,输了的今天要请在场的所有同学吃饭……”
人群又有些骚动了。
马汉山知道,今天这个局面,落在方孟敖的手里,面对这么多学生,还有行辕的长官在场,只有胡说八道也许能蒙混过关,干脆昏天黑地喊了起来:“我跟方大队长说,请这么多人吃饭北平没有这么大的饭店。方大队长说,那就给每个同学发一顿吃饭的钱。我算了一下,一个同学吃一顿饭怎么也得花十五万法币,这么多人吃一顿饭怎么也得要三十多亿法币。三十多亿呀,同学们!打死了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可我输了,愿赌服输。同学们,你们把我吃了吧!”
刚才已经有些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又全都安静了——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缓过神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面,大家都被马汉山这一顿胡七八扯蒙在那里!
安静也就一瞬间,立刻有人带头发出了怒吼:
“反对愚弄!”
声浪又起:“反对愚弄!”
“反对迫害!”
“反对饥饿!”
“反对贪腐!”
“反对内战!”
马汉山这时竟想从沙包上跳下来,哪儿有方孟敖手快,又一把拽住了他,在他耳边喊道:“安抚学生!”
马汉山只得又对准了喇叭:“同学们请息怒!同学们请少安毋躁……”
吼声更大了!
沙包下李宇清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白了!他今天奉命前来安抚,未能控制局面,已是十分郁闷,突然又被马汉山跑出来如此莫名其妙地火上浇油,不禁气得发抖,对身边的警卫队长:“上去,抓住这个疯子!”
警卫队长一挥手,两个警卫跳了上去,一边一个架住了马汉山。
马汉山必须自救,挣扎着仍然将嘴对着喇叭:“方大队长!这些话全是方大队长逼我说的!同学们……方大队长有重要指示……快欢迎方大队长讲话……”
这番话还真管用,首先是两个警卫不拖他了,只架住他,望向了方孟敖。
接着,学生们又渐渐安静了,无数双眼都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内心之复杂之彷徨之痛苦之孤独,在崔中石被害后达到了极致!他知道自己组织里的人就在这一两万人群中。从崔中石否认自己是共产党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着组织以其他的方式跟自己接上关系,但他的个性忍受不了这种等待。今天他既是代表国防部调查组逼迫国民党贪腐集团给民众一个交代,也是在给自己的组织发出信号,再接不上组织关系,得不到明确指示,他就只能天马行空了。
方孟敖从马汉山手里拿过了喇叭,他会说些什么呢?
人群里,有几双眼睛立刻紧张起来:
最紧张的是何孝钰的双眼。因为她的两只眼睛里就站着孤独的方孟敖!想象中她走进了自己的眼睛,走到了方孟敖的身边,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缓过神来,大门前沙包上的方孟敖却离她是那样远。
隐蔽在教师人群中老刘的紧张是看不出来的,那张脸始终像个旁观者。
严春明已经紧张得有些疲劳,这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接受组织的处分。
站在警察指挥车上的方孟韦是最早就知道大哥双重身份的人,那双一直圆睁着控制局面的眼,这时反而闭上了。
还有一双眼睛,十分复杂,十分阴沉,这就是梁经纶。
他此刻尽量让前面的同学让开,使自己的目光能够直视方孟敖的目光,等待方孟敖的目光能与自己的目光相接——他要让方孟敖认准自己就是他要找的党内的同志!
方孟敖对着喇叭说话了:“刚才,马副主任说了两句话。一句说我跟他打了个赌,赌请同学们吃饭。另一句称我方大队长,说我要发表重要指示。我听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一边跟另一个人打着赌玩,一边跟上万的人做重要指示?我猜他说这个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我是个疯子,一种可能他是个骗子!现在李副总统的代表李宇清长官就在这里。我想请问一句,如果我是个疯子,国防部调查组为什么派我到北平来查案!如果马副主任是个骗子,国民政府为什么将两百万人救命的粮食交给他管!”
刚才是马汉山在上面一顿胡天胡地地瞎说,现在方大队长又突然来了这么一番表白,黑压压的人群,大家的脑子今天都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但也就是少顷,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好!”
“说得好!”
“说下去!”
悲愤激动了一天的学生们突然有了兴奋甚至有了笑声,一片叫好,跟着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方孟敖却仿佛置身荒原,提着喇叭站在那里,直到人群又安静下来。
他不再看人群,眼睛只望着远方,喇叭声也像是对着远方在说话:“对不起了,同学们,特别是来自东北的同学们!我刚才说了一些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因为到目前为止,好些事情你们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那就是没有家的感觉,没有人把你们当孩子关心的感觉!你们东北的同胞‘九一八’就没有了家……我是在‘八一三’没有了家……可早在三年前我们抗战就胜利了,现在中华民国也立宪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家呢……”
方孟敖天空一般深邃的眼,飞速地掠过另外几双深受震撼的眼:
老刘的眼睛!
严春明的眼睛!
梁经纶的眼睛!
谢木兰闪出两点泪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