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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页,也就是重犯名单那一页,徐铁英盯着一个名字不动了:“梁经纶”!
徐铁英取下眼镜就摆在梁经纶那行字上,又深望着王蒲忱:“我也有一份名单,想了好些天,今天给你看。”
徐铁英解开了军衣下面口袋的纽扣,拿出一页纸,递向王蒲忱。
王蒲忱:“徐局长,如果是我不应该看的,最好不要给我看。”
徐铁英见他不接,便将那页名单摆到桌面,推了过去。
王蒲忱只能看了:
蓝头笺印——中国国民党全国党员通讯局!
右角印戳——绝密!
王蒲忱的目光有了变化。
行头上有一行签字:“速报总裁陈立夫”!
文件标题——关于保护蒋经国同志的报告!
接下来的称呼只有两个字:“总裁”。底下是提纲挈领的几行字,再下来便是两组名单。
王蒲忱的眼中赫然出现一行惊心的黑字:“不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徐铁英开始看王蒲忱的反应。
王蒲忱眼慢慢向下扫视,右手已经多了一支烟,左手已经多了一盒火柴。
擦燃的火柴光中一个名字在燃烧:“梁经纶”!
王蒲忱点烟,深吸,晃灭了火柴,没有吐出一丝烟雾,另一个姓名清晰地出现了:“方孟敖”!
这一组姓名完了,下面是空行。
王蒲忱的目光定在接下来的那行加黑的字体上:“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
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姓名立刻扑入眼帘:“王蒲忱”!
王蒲忱必须有所表示了,抬头向徐铁英投过去答谢的一瞥。
徐铁英回以含蓄的一笑,目光向那份报告一扫,示意他看下去。
王蒲忱低头再看,目光一闪,这回是真的惊了。
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员名单中居然有这个人:“孙朝忠”!
“好了。”徐铁英将那份报告拿了回去,“请给我擦根火柴。”
王蒲忱站起来,擦燃了一根火柴。
徐铁英也站起来,将那份报告伸向火柴。
两双目光同时望着那张燃烧的报告,火光竟然是蓝色的!
徐铁英直到火光燃到指头才将那页灰烬轻轻扔到地上:“坐吧。”
再坐下来时,王蒲忱直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第一,为什么我还要用孙秘书。第二,为什么我要将这份报告给你看。直接告诉你吧,这都是陈部长的指示。我必须用孙秘书,因为他是有利于经国同志的人,我要用他,还要装作不知道他是经国同志的人。上午开会时我们去打电话,我打的是陈部长,他直接指示将这份报告给你看。为了党国,也为了更好地保护经国同志……蒲忱同志,你的烟烧着手了。”
“没关系。”王蒲忱直接用指头将燃着的烟捏熄了,“陈部长希望我干什么?”
“不希望你干什么,希望你什么也不要干。”徐铁英这是摊牌了,“铁血救国会好些年轻人都在陷经国先生于不利。曾可达不足道。可那个梁经纶一边缠上了美国人,一边缠上了共产党,缠得太深。出了这个门,他的事必须由我去处理。我会带孙秘书去,一切过程都由孙朝忠向经国同志报告,与你无关。记住,你没有看刚才那份报告,因为经国同志也不知道有这份报告。我们不希望你失去经国同志的信任。”
王蒲忱:“我能再问一句吗?”
“请问。”
王蒲忱:“刚才那份报告总统看了吗?”
徐铁英:“总统不看,我敢给你看吗?”
“我服从。”
西山监狱大门院内。
孙秘书、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终于看见徐铁英和王蒲忱出来了。
王蒲忱手里拿着名单,向执行组长、宪兵连长和那个特务营长说道:“你们都过来。”
三个人的头都凑了过去。
王蒲忱点着名单:“根据名单调车。北平籍的师生送到各自的学校。外地的学生都打了钩,直接送火车站,有钱的自己买票,没钱的给他们代买,送回原籍。”
接下来,详细分配任务。
孙秘书早已站在徐铁英身边,徐铁英在看着王蒲忱安排任务,一直没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时孙秘书必须问话了:“主任,一个也不审就放人,怎么回事?”
徐铁英这才也望向了他:“美国人插手了,南京今天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司徒雷登点名,何其沧当了副主任,条件是抓捕的师生都要释放。”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想了想,问道,“严春明和梁经纶他们关在哪里?”
孙秘书:“分别关在一号和三号。”
“去见见他们。”徐铁英已经向监狱方向走去。
孙秘书紧步跟了上来:“要不要跟王站长打个招呼?”
徐铁英:“陈副总司令的命令,不用跟他打招呼。”
孙秘书只好越到前面引路。
孙秘书的步伐是如此年轻,徐铁英眼中突然露出一丝“老了”的苍凉。
徐铁英一行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墙是后砌的吧?”徐铁英隔着三面高墙,但见西山无限风光被挡在了墙外,不禁问道。
监押组陪同那人:“报告局长,是马汉山当站长时修的。”
徐铁英的目光从高墙前面那块草坪转了回来,扫视院内,海棠梅枝,几年未曾修剪,长得已经不成模样,向中间那座草亭走去:“崔中石就是在这里枪毙的?”
“是。”监押组那人跟在身后答道。
徐铁英在亭子里坐下了:“挑这么一个地方杀人,你们马站长真会煞风景啊。”
监押组那人不知怎么回答了。
徐铁英:“叫孙秘书带严春明来吧。”
监押组那人:“是。”
囚房通往后院的铁门那边是长长的监牢通道,穿过铁门左转居然还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两边全是石墙,远处仿佛有光,便是后院。
孙秘书领着严春明在石墙通道中慢慢走着,突然低声问道:“我们见过面,谈过话吗?”
严春明当然听出了,这个声音就是对自己背诵总学委指示的那个声音,沉默了少顷:“请问你是谁?”
孙秘书:“我在问你,此前我们见没见过面?”
严春明:“我们不认识。”
孙秘书:“不认识就好。告诉你我的身份,我姓孙,是北平警察局徐局长的机要秘书。”
通道走到了尽头,后院,高墙,还有高墙外的西山尽在眼前。
可在严春明面前,这一大片灰,这一大片绿,也只是自己人生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罢了。
孙秘书押着严春明来到西山监狱后院。
“你问他吧,做好笔录。”徐铁英对孙秘书轻轻撂了这句话,便转过头看墙外的山。
草亭内,石桌旁,四个石凳。
“是。”
徐铁英已坐了背对高墙外的西山的石凳,孙秘书便将严春明让到草亭右边的石凳前:“坐吧,坐下谈。”
严春明静静坐下了。
孙秘书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前,掏出笔记本,抽出钢笔也坐下了。
“燕大出面保释你们了。”孙秘书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话记了下来。
严春明在静静地听着。
徐铁英显然也在听着。
“可救你的那个人的身份已经证实,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副部长刘初五。我们说的这个话你不会不明白吧?”孙秘书问话的同时低头记录。
严春明耳边这时响起的却是对面这个人在牢房的话:“刘初五同志昨晚还在尽最后努力叫你离开。这话你不会说不明白吧……”
孙秘书录完抬头望去。
徐铁英依然在看山,严春明竟也在看山。
——周遭如此寂静,偌大的西山没有一声鸟叫,没有一丝风声。
孙秘书屏住呼吸,又低下了头,这次是先写了一行字,再边说边写:“因此我们不能放你。何副校长救不了你,司徒雷登大使也救不了你。严书记。”
严春明的头慢慢转回来,答道:“我从来没有指望谁来救我。”
徐铁英也回头了,望了望严春明,又望向正在记录的孙秘书。
孙秘书记录完严春明的答话,抬头看见了徐铁英的目光,便等着他的指示。
徐铁英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指示,又转回头继续看山。
孙秘书只能继续一边说一边记录:“我们能救你。前提你知道,告诉我们,抓的人里还有哪些是共产党?”
严春明慢慢站起来:“必须说吗?”
孙秘书又抬起了头,借看严春明,见徐铁英的背影纹丝未动,只好记下严春明这句反问,接着边说边记:“我们会为你保密。”
严春明:“没有什么密可保了。今天你们抓的人只有我一个人是共产党。”
孙秘书挥笔记录不再抬头,接着问道:“你这样说我们会相信吗?”
“你这句话不要记了。”徐铁英这时倏地站起,中断了审问,“让他签字吧。”
“是。”
难得孙秘书将心中的惊诧掩饰得如此自然,拿起记录本递给严春明,“签名吧。”
严春明将记录凑到眼前,也就几句话,很快看完了:“笔给我。”
孙秘书递过了钢笔。
严春明的脸几乎贴在了笔录上,找到签名处,工整地写下一行字:“中国共产党党员严春明”!
徐铁英直接把记录本拿过去,撕下了那一页笔录,把本子还给孙秘书:“可以把燕大学委另外几个共产党带来了。”
“另外几个共产党?”孙秘书询望向徐铁英。
严春明也惊望向徐铁英,可惜没有眼镜,看不清面前这巨大的一团模糊。
孙秘书必须问了:“局长,哪几个共产党?”
徐铁英今天的口袋里像是装满了名单,在把严春明的笔录放进去时,掏出了另一份名单:“都在上面。”
孙秘书手里那份名单:
“梁经纶”赫然写在第一个!
接下来是几个或陌生或不陌生的姓名。
孙秘书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个姓名上——“谢木兰”!
不能再掩饰犹豫,孙秘书走近徐铁英,指着谢木兰的名字低声说道:“局长,这个人是不是最好不要叫?”
徐铁英并不看名单,回道:“都叫。”
梁经纶囚房窗口的日光直射在那份抓人的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