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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托高清的福,我流连于电视的时间也显著增加了,并借此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诸如房产新政、绿豆涨价,或者白领相亲、男女比例达到一比八之类的消息。“出现了五名女性同时争夺一名男性的场景”,我端着一块不知存放了多久的芝士蛋糕蹲坐在电视前,将那些经由特写后分外清楚的神情看进眼底,她们那不管不顾的勇气,将或许封存了几十年的收藏狠狠撕下它的包装胶带般,端出自己不再重要的心。我唯有祈祷是这块濒临过期的芝士营造了包围五感的腐朽味。
然而就如同公司即将结束的招聘,筛选结果依然大部分保留了男性那样。这绝非我的一己私欲,它来自上级管理层暗示的潜规则。从来公司在选拔时便惯例地优先男人们,眼下哪怕是以女性为主的传统行业,例如教师或护士,但凡有个站着撒尿的玩意儿前来应征,即便与他同台竞争的女生通晓十六国外语包括松鼠话,照样会有惊无险地胜出。社会不是公平的,它哪怕层层掩饰,依然有颗随时会在窨井盖被盗后暴露的心。大众遵循千古教条,骨子里始终认为女的应当持家,男的应当建业,但眼下讽刺的是女的越来越无家可持,而男的越来越无业可建。
依照我老妈的总结,她大笔一挥:“社会走样了。”每次逮着我回家吃饭的时机,累积了一个星期后的新闻需要听众。王家的女儿离婚了,还没摆酒就闹翻,“社会走样了”。张家的儿子结婚了,女方带车带房前来迎“娶”,“社会走样了”。在许多文人骚客网络游民将这个总结安排在腐败内幕、钱权交易之后,我亲爱的母亲眼光却始终盯着婚介板块。有段时间她干脆钻起牛角尖,直接怪罪到我的姓氏上:“偏偏姓个‘盛’,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最后却给‘剩’了下来。”
这逼得父亲也不得不出面维护:“说什么呢?你怎么不提丰‘盛’也是这个字?”
“她要能丰盛起来倒好了,现在就是个清汤白水锅。每天公司到家两点跑。干脆你下次坐地铁吧,别开什么车了,没准儿地铁上还能多认识几个人呢。”
“我以前坐了多少年,最后认识几个卖地图的和要饭的,有用么?买地图可以打八八折。”
“你又和我抬杠。”她沉着脸,“……公司里呢,没有单身的男人么?”
“基本上都结婚了吧。印度人都生了七个孩子了。一串葫芦娃。”
“诶,社会走样了……”老妈愤愤地往我碗里添饭。
公司如同小社会,许多特征微缩之后如实照搬。女性职员里未婚的有六成,除却其中正打算和男友携手朝民政局迈进的,还剩着一半面临和我同样的处境。或许正因为这个大环境的“宽容”和“萧条”,我得以浸泡在其中继续保持心态的轻松。即便在迈入新年后,不出一个礼拜我就收到两份请柬。新娘竟是跨了几个部门,平时甚至没有机会在厕所凭水流声沟通的陌生人。我还在苦恼该怎么办,那天走进汪岚的办公室,看见她的碎纸机里一把红色的“兰州拉面”,对比我只敢把请柬用来垫瓜子壳的小心翼翼,汪岚确实拥有月收入翻我两番的权利。
“如曦,下个礼拜在西安的会议你去出席吧。停留一个夜晚就行,不会太忙的。”汪岚递来一份邀请函。
“论坛?我要准备发言稿吗?”
“发言倒不用,但有几个接洽需要你去联络一下。”汪岚大我四岁,进公司则早了六年,算是我的顶头上司,尽管远离了少女时代,汪岚却驻颜有术,摩擦系数等于零的光滑皮肤可以活活将我俩的年龄颠倒过来,她是董洁张韶涵,我是蔡明宋丹丹。我进公司后第二年,汪岚那个原本应当和她探讨“新房该用什么地板”的未婚夫弃婚了,我算得上全程目睹她是如何被拔下生命维持仪的插头。汪岚请了两个礼拜假,最后累积太多工作使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寻上门去。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快便应了门,衣着神态一切正常,并没有同事们揣测的嘴唇染着鸡血,嘴角粘着鸡毛。听我简单说明来意后,她将我请进了客厅。房间里拉了小半幅窗帘,相对暗淡的日照带来别致的宁静,屋角居然还有一盆顺利生长的绿萝,我始终紧绷的神经至此总算稍稍放松,直到汪岚随后握着一只软趴趴的一次性塑料杯走到我面前。“小心,很烫。”她朝茶水面吹了吹气,“不好意思,家里的玻璃杯都坏了。一个也没有。”我将嘴唇凑上去的刹那,才突然听懂,随后意识到正面对着我的橱柜,只有下半扇还嵌着玻璃的门。原来自己终究踏入的是一个经历过毁灭性创伤的战场,这里的一切都是伤员,此刻的静谧也无非那些在自暴自弃中随波逐流的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