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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证明我的提问是属于白痴级别的,可我不觉得窘迫和丢脸。安置了我的场所太欢腾了,人群在四周随时爆发出喝彩声,好像一场节庆的烟火。当一切介质都在传递着猛烈的欢呼,它传到我的脚底,将一把掌声塞在我的手里,随即它们开始温热地扩散,让我意识到自己有一部分已经被同化,我被鼓动着,像在狂风中不能站稳的双脚,而它们站在快乐的波涛上。
我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声嘶力竭起来,对辛德勒说:“太有趣了!比电视里转播的有趣多了!电视完全没有现场带劲,完全没有!”
“你喜欢是吗?”
“当然呀!”我用力地在脸上每一寸地方施展着欢愉。
“我开始还担心,怕你不喜欢。”走在路上,辛德勒不无宽慰地说。
“什么?球赛吗?”我在人行道上宛如童年时跳起格子走,“自己也没想到诶。确实很好玩。球员看现场还真是高啊,真的好高啊,他们家的床都是定制的吧?估计平时吃饭胃口也很大哦。听说姚明家的房门真的是定制的诶,感觉今天这些球员也差不多了吧?真厉害啊,那么高的篮筐真是跳起来随手就能抓,也许普通人只能骑着长颈鹿去和他们比赛了——他们和长颈鹿谁高点儿?啊……因为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很小的时候好像有吧,但也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呵呵。”辛德勒点点头,“太好了。”他用几近自言自语的口气说。
“谢谢你。今天真的超级开心。”
“太好了。”他看着我,确凿地重复了一次,随后问,“去喝点儿东西么?”
“行吧。”我下意识地靠近他。
“还好没听我那些同事的,他们原先建议我请你去看音乐会,或者话剧什么的。”他领着我往路边的餐厅走,“是不是烂主意?”
呵。
我点头:“是挺烂的。”
“嗯。”他继续高兴着,“今天很好。好久没见你了。”
“不好意思……前两天太忙了……”我拉扯着自己的食指。
“我知道,我猜也是。”
“嗯。不好意思啊。”
我们走进餐厅,位置靠窗,台面上是微弱的蜡烛,而窗外就是河。在夜晚它浓稠得险些是可怕的——我总觉得黑夜中的水是可怕的。它们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是黑暗。它们是最纯粹的黑暗。
那一天,马赛直到演员谢幕也没有出现,更别提那些泛滥的电视剧桥段——整个剧院被一扇突然推开的门泄漏了幸福的光芒,他站在那里,太男主角了,太化腐朽为神奇了,太适合此刻插入广告让震惊的观众抓紧去厕所释放压力了——这个念头让我在剧场中笑出了声,随后才意识到,我其实一直挂着笑容,它们像枚被刺穿进皮肉的徽章,牢牢地抓起我两端的嘴角,放下反而是剧痛。
我确实,谈不上愤怒,甚至没有伤感,我的身体正在投入全部生产力制造唯一的物质,它的需求量太大,以至于根本无法匀出多余的感官去分泌其他。我看见自己是座不堪一击的沙堡,悄悄一片涨潮便能用不费吹灰之力把我连窝端一般摧毁了,剩下我暴露着残缺的根基,在里面留守着半块破损的贝壳或是一只飞虫的尸体,让人此刻已经无力去争执反驳,只有在嘴角挂上自嘲的标志承认自己的无能是多么可笑。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多么可笑啊。我内心究竟想证明什么?在自信些什么,在向往什么,在期待什么?那些东西,被我拔掉的翅膀原来还留有不甘的妄图,哪怕靠着残存的边缘也想震动起来吗?为什么仅仅是想象了它们挣扎的样子我都觉得透着愚不可及的蠢笨呢?为什么要把它们召唤复苏?痒了,破土了,小荷才露尖尖角了,再目睹它被开水浇灌——确实好笑对么?那些所有的自以为是、想象力、一点儿端倪也要臆想出长篇剧情的多情,真的,真的,太可笑了。
我理应埋怨自己,我必须埋怨自己,如此也能安抚内心垒球表面似的坑洞,令它们不至于在一个未知的问号前反复折磨,好像等待出场的衣服,天天被拿出来精心熨烫一番,最后又落寞地回到柜子里,到最后我俨然能摸到内心在一次次炙烤后烧焦的卷边——该满意了吗,该死心了吗?
而即便在为自己频频摇头的同时,我依然紧紧握着手机,害怕错过它的半点儿动静。一边全力地嘲笑自己放不下,一边仍然可笑地坚持不放下。我身体里有过分顽固,或者彻底傻逼的部分,还在等待能有一个完全平复自己的因果。“他丢了手机吗?其实他一直在尝试联络我?”“在赶来的路上出车祸了?”“遇见了迷路的老太太或者临盆的孕妇?”“马赛对我产生了好感因而退缩?”
可笑吗?但还有更可笑的,哪怕身边的观众都纷纷离席,我在走出剧场的沿路继续拖拖拉拉,左顾右盼,是啊,我还在死不放弃地等待马赛出现。甚至于,我最后下了出租车,仍然有一部分脑细胞咬定他会等在楼下。只不过,现实自然要给它们一个狠狠的冷冷的耳光。
为什么我还要保留这些思春期少女才会有的弱智病毒?我不是应该早就百毒不侵,没事就把眼镜王蛇盘在腰上当靠垫了么?我不是已经冷漠了很久了吗?意念犹如银河,能够活活把牛郎织女拆散吗?那为什么还会不断地产生让自己无地自容的可笑的幻想呢?我怎么就无法根除它们呢?该死的它们到底在哪里,居然可以强大到完全不能压制的地步?只是,它们越表现得顽强,越显出我的可怜。
我觉得,此刻可笑而愚蠢的自己,非常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