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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冯子烨知道我祖母冯婉喻属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代女人。但他不知道我祖母对我祖父是什么样的感情,几十年一直为他倾倒,关在监狱里的老“无期”陆焉识仍被冯婉喻看成宝贝。
那个夜晚婉喻幽灵似的在屋子里散步。很小的空间走了一会就把她转晕了。她哪里都转,就是不挨近八仙桌,因为桌子上摆着那个装进了信封的离婚协议书。她怕惊醒睡在那间被称为卧室的前厨房里的丹珏,幽灵一样无声地拧开门,来到楼梯间。丹珏每天必须把脚踏车从一楼扛上三楼,今天她的皮包都忘了从车上拿下来。婉喻从货架上拿下皮包,皮包底朝上倒出了里面的东西。婉喻看到地上是一个笔记本,几根口香糖,还有一盒烟。她从来不知道丹珏抽烟。丹珏嚼口香糖就是为了不让母亲知道她抽烟。丹珏是因为种种不顺心抽烟的?一定是,就像她喝酒。
我祖母对于我小嬢孃冯丹珏的了解往往要靠这种意外发现。几年前她发现一只老鼠逃进丹珏的卧室,就把丹珏单人床下的东西都拖出来,但老鼠没有找到,找到了一只装满酒瓶的纸板箱。都是清一色的“樱桃白兰地”酒瓶,一共有三十五个。丹珏太忙,不然不会积累了那么多瓶子还不去废品收购站卖掉。也许她人前是卓越的生物学者,人后是没出息的酒鬼,这一点让她无法面对,藏起酒瓶就像鸵鸟把脸面扎进沙堆。做母亲的婉喻拿着半盒前门牌香烟,在楼梯间站了好久。
第二天,那只装着离婚协议书的信封被投递了出去。
信封到达我祖父手里时,他拆开一看,除了协议书,还有一张信纸。婉喻在那封信里也写了她最后的关照,但埋藏了一个暗示在平淡的句子里:身体保重好,将来看见的时候不至于太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