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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欠:“你没钱,不能上铺睡。”
芦焱没理他,扯下破袜子,一个古旧的戒指套在脚趾上,他摘下来。
芦焱:“三次没搜到,第四次就保不住了。我妈留的纪念,本想充作回家的路费……不过我怕是走不了多远了。”
小欠立刻没了所有的悲戚,抢过去,毫不嫌弃地放嘴里咬了一口。
芦焱哭笑不得:“别光看金子,镶的东西最值钱。”他苦笑,“你就是在变着法子让我掏钱,我现在也穷得除了同情心啥也没有了。”
小欠:“这东西值钱。”
芦焱稍觉虚荣:“在西北够换一个店。”
小欠:“够你住到明天下午,饭钱另算。”
芦焱瞪着他:“……我连同情心也没有啦。”
小欠:“自打来了两帮老爷,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啦,没干活的人,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两棵树的鸡顶别处羊的价钱,人顶枪子儿的价钱。”
芦焱:“……我帮你修墙。”
小欠:“这个我自己来。”
芦焱:“我只是想都走到这儿了,总该留个记号,不是喝风放屁到此一游的那种。”他笑了笑,“放心,这个我不要钱。”
两棵树军营里,青山恭顺地站在连长桌边,史橛子恭顺地在他身后站着。青山一件件掏着过两棵树的理论上必需之物:“在下的拜帖,在下的名片,在下的证件,在下的……”
连长吃着东西,不耐烦地冲史橛子挥着手:“你等在这里干什么?”
史橛子:“黄沙会开枪啦!”
连长:“高泊飞火性大,时常得泄泄。走吧走吧。”
史橛子:“这回枪很大。”
连长:“火大枪就大嘛,你把咱们的沙袋再垒厚点就好啦。”
他挥着手,史橛子只好出去。连长翻眼瞧着青山。
青山:“……在下的路条,在下的……”
连长挥着的手改成捏着的手指头:“在下就是你。别在下啦——我的呢?”
青山:“在下的手表。”
连座大人看也不看:“想走?除了黄沙会天外山的大侠,这里是个人都想走,我都想走。”
青山:“那军爷和在下何不结伴而行?沿途烹羊煮酒……”
连长把食物放了,猛拍了一下桌子:“装傻!这几天我放行的只有一个!说是家世显赫,到老子这里也是路条和银子并肩往上递!”
青山:“说到家世,我是国民政府教育部……”
连长又拍了一下桌子:“县教育部?”
青山:“隶属教育部。”
连长:“你就是南京教育部办公室里生出来的娃也不管用!——四百!”
青山惊喜,付钱,顺便拿回来自己的手表。
连长快把个桌子拍塌了,这回是连环掌:“国币四百?你老东西拿得出手,我收得了这种丧心病狂的钱吗?”
青山:“我有边币。”
连长:“纸做的东西都不收!四百什么你自己想去!”
青山:“搞教育的没钱。”
连长:“跟你的县教育部说去。”
青山:“在下是四十多年的寒士,两袖子的清风啊。”
连长:“跟你袖子说去。”
青山:“二百。天地在上,良心为大,不能被钱伤着。”
连长:“白痴都能数到三。不伤老子的良心难道要伤老子的钱?”
两个不要脸的互相瞪着。
青山忽然诡秘地一笑:“那我送你一桩功劳。”
芦焱蹲在欠记屋外和泥,他瞧着这个奇怪的镇子,从天外山闪人之后,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黄沙会也回去继续他们无尽的牌局,只有几个人在教堂门口摆弄高泊飞的新玩具。芦焱居然觉出一种古怪的恬静和惬意,只有他自己才懂的东西。
小欠出来,脸板得像块木头,上手就去夺他的工具。芦焱笑嘻嘻地不让他夺。
小欠无奈:“你不要干这个。”
芦焱:“我现在是能干点儿就干点儿,因为猛觉得,这半辈子真没干啥对别人有用的事情。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我们把太多时间用在争吵和无所谓的事情上了。为了庆祝一个皇帝的生日,我们就烧掉了一百年的时间,再不干点儿真有用的,我们就要连我们孙子的时间也烧掉了……”
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在和谁说话呢?再看小欠,也确实茫然得很。
小欠:“烧……时间?”
芦焱:“……比喻,比喻。我教学生,一帮坏小鬼。”他怀念地叹口气。
小欠:“……那什么叫……干点儿真有用的?”
芦焱自我解嘲:“修你的房子,比如说。”
他打着干哈哈,抱着他的泥进屋,小欠追进,芦焱自然是去糊那被他拔出个大坑来的土墙,好在小欠这店没别的,就是土坯墙厚,半尺多深的土窟窿里那墙看来仍有厚度。但小欠这回坚决把工具给抢过去了。
芦焱抹着一身泥打哈哈:“我的房子比你的破,所以经常要补,我是熟手。”
小欠:“我不想欠情。”他开始自己干活。
芦焱:“这算什么欠情?”
小欠:“什么都不要欠人家的。欠了,明天我就不好意思赶你。”
芦焱终于笑不出来了,哑着:“我不用你赶的,总不能兔子口里夺食。”
小欠:“难道你不是个兔子?兔子当然只好兔子口里夺食。”
再度无话。而芦焱瞧着一辆马车从大沙锅驶来,不是他常坐的那种光板儿车,是有身份的人坐的那种带篷的客车。
芦焱:“你来生意啦。”
小欠头也不抬地抹着泥:“不是我的生意。”
芦焱还没搞懂他何出此言,一辆轿车从关卡里驶了出来,而那辆马车已在三角地上停下,然后芦焱有点儿错乱:卞融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欧版的女式骑装。轿车上下来的司机和老妈子早在一边恭顺接引,卞融上车,轿车驶向关卡。
芦焱心情复杂,怀念、不平、怀疑:“她……那个人就这样过关了?”
小欠:“能有那样一辆车来这荒地里接的人——当然不是个兔子。”
车里的卞融,衣衫光鲜,神采全无,那副破碎之后拼合出来的淡漠像是崔百岁和擦擦的尸体还就在旁边。
芦焱喃喃:“……走好啊,很有同情心的阿拉西安人。”
小欠和他的爹开始吃饭,桌上两个大碗,两人稀里呼噜。芦焱过来的时候欠爹仍在吃,而小欠把碗遮了。
小欠:“就做了两个人的,你要吃我另外做。”他补充,“另外交钱。”
芦焱忍不住看了眼那碗里,看得有点感伤:“洋芋擦擦,好东西啊。”他饥肠雷鸣,“可是我不饿。老板贵姓?”
小欠确定芦焱确无夺食之心,又开始稀里呼噜:“贱得没姓。小欠。”
芦焱愣了一忽儿:“小倩?两棵树的风俗是男用女名好养活吗?”
小欠:“欠揍的欠。”
芦焱恍然:“也是黄沙会赏的名?那本名……”
小欠:“你叫出来我就要挨揍的,不会告诉你。”
芦焱也就认了:“好吧,欠老板,被掏空了口袋的客人总是最不受欢迎的客人,所以你能告诉我怎么离开两棵树吗?”
小欠吃着,不假思索:“出不去的,你只有死在这儿。”
芦焱:“如果动动嘴就能救人,那我甘愿说到舌头断掉。”
小欠沉默,少顷:“高老爷说由你去,趁着他还没改口,你赶紧往回走。”
芦焱:“那不行。我要回家,我家又不在大沙锅。”
小欠:“宰了再一扔,你家不就在大沙锅了?”他三两口吃完,站起来,“大沙锅就两棵树一条官道,路条、关文、钱,一个不能少,不走官道就是杀人当切草的匪道,路条关文用不着了,更多的钱,认得马匪老爷——你当我不想走?人要知足才能活嘛。”
芦焱:“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可您能不能指条兔子走的道?”
小欠刚要说话,发现碗里还有一口,赶紧先吃了,再要开口,门被猛然推开。
小欠:“我什么也没说!”
他第一时间钻到了桌子底下,欠爹吃得慢,抱了碗也钻到桌子底下。两个兵拿枪托子把芦焱叉在桌上,第三个兵冲上来,芦焱第四次被搜身。这回搜他的人真有收获,没费啥事就将那把裁纸刀擎过两个头高。
青山惊喜地大叫——芦焱这时才看到他是第四个进来的:“我就说过他身藏凶械,心存歹意的!”
芦焱气结,被叉着还强把个脑袋扭过来:“巴东来!”
青山:“在一棵树我就瞧你不对了!什么何思齐,果然是在缉日久的……”
芦焱愣了一下,他现在正有种被出卖的感觉了:“……巴东来!”
青山:“逃兵!”
芦焱再愣:“……有没有人跟你说祝你跑肚拉稀,鬼上身鬼掐脖子那会儿没药,见天儿头痛脑热?”
他说这话时旁边的兵一点没闲着,于是芦焱又被绑上了——连喉结一块绑的。
青山:“说了。我说谢谢,走好。”
芦焱被架将出去。
两棵树军营,芦焱被叉到连座大人的桌子上。
士兵踊跃地送上那把裁纸刀:“疑犯身怀利器,属下险遭不测!”
连长大人就拿那刀修指甲,凑到一个很近的距离,与其说看不如说嗅——顺便摸了摸肥瘦。
连长:“逃兵?”
青山:“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