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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桑哈:“在西北能用吗?”
小欠:“西北?用的人会被抓起来毙了,再把这玩意儿烧给他到阴间擦屁股。”
努桑哈愣了会儿,把那所谓的钱连撕带咬。芦焱和将近恢复的小欠看着他。
芦焱:“是日本人买你的马队,连同你的货,连同树海他们几条人命的钱。他们说,欢迎你再来。”
努桑哈:“还不值老子一个屁啊!这一堆还值不得两个铜板!就算值得两个铜板,在这除了死尸什么都没得卖的地方能买什么去?”
芦焱耸了耸肩:“可他们就给你这个。”
努桑哈又啐了两口,还不解气,对着袋子开尿。
小欠:“你又犯杀头的罪了,污损鬼子的钱要被鬼子杀头的。”
努桑哈:“鬼还来!再也不来了!老子攒了几年这一趟就玩光了!”
他倒也洒脱,系上裤子就开步,走两步停下看着芦焱:“我走了,你走不走?”
芦焱摇了摇头,对努桑哈要去的那个方向他伤感而且依恋。
努桑哈:“知道你就不会去。你是野羊,我是家羊,我们过不到一个群里的。”
芦焱:“你才是野羊……真想跟你一块儿去野,努桑哈。”
努桑哈:“干啥子?别跟老子哭,我讨厌汉人的那个哭。”
芦焱:“带他走。”
努桑哈愕然看着芦焱从监狱里带出来的孩子,茫然地站着。他摇头,摇得很坚决:“我不要。他是汉人。”
芦焱:“你是什么人?你爸爸是汉人,你妈妈不知道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努桑哈:“没什么用呢,我还是搞破鞋去。”
芦焱:“破鞋会帮你生这么一个吗?”
努桑哈挠着头,挠得满头花。
芦焱:“他能帮你放羊呢,你要是愿意,他就会叫你做爸爸。天冷了你们一块儿钻在羊皮下边,在火堆边睡觉。别人嫌你看不起你,他永生永世也不会。你这趟出来蚀了老本,可你赚到了他,是老天爷给你的。一个儿子,努桑哈,又脏又穷,又野又傲,可他有了个家。”
努桑哈抹着眼泪呵呵地傻笑:“他妈的汉人这张嘴真是会说呢,把我努桑哈都说出那个来了。”
芦焱:“你不要,欠老板就带走了。”
小欠很配合地去抱那孩子:“是的是的,我馋儿子,我想儿子想疯了,我就缺这么一个。”
努桑哈用一种比谁都更快的速度拉住了那孩子的手:“走啦。你以后叫……”他已经在想名字,“……叫俄日敦德勒格日!”
芦焱有点头疼:“忒长了,你别喊断气了。”
小欠:“珠宝满仓的意思。他这趟出来是亏大了,可他把那个……俄日敦德勒格日当财宝了。”
努桑哈拉起了俄日敦德勒格日:“走啦。你旁边那个人你要小心他,他听得懂我们的话,可他不是好人。”
他走得洒脱,芦焱惘然地看着,努桑哈连他的招手都没有看见。走不到几十米,努桑哈将手放在俄日敦德勒格日头上胡噜着,那无疑是一种怜爱。小欠看了看芦焱,微笑,也许他忘了自己还会这么亲和地微笑。
小欠:“你居然能说服他?他简直是羊肚子里的结石。”
芦焱:“说服人而不是和人吵架,只有一个办法,平心而论,以己推之。”
小欠:“你想要个孩子?”
芦焱叹口气:“我想要个家。”
小欠笑了笑:“在下对阁下颇有好感。”
芦焱:“走吧。”他看看被努桑哈抛弃的伪币,“别再弄一污损伪币的罪名。”
他拉起小欠,两个人相携相扶在黑夜里走着,黑夜吞没他们的身影,留下话语。
小欠:“从没和共党走得这么近过。”
芦焱:“我不是共党。”
时光的车队仍滞留在街边,他们面对着的是一个酒店,店名圣巴特里斯。青山和时光都已上车,他们那辆车正从队尾驶到队首。
青山看着窗外:“我喜欢这店的名字。你知道圣巴特里斯是什么吗?”
时光狐疑地打量着他:“我不知道。”
青山:“传说中通往炼狱的地洞,而在炼狱里要分出每一个灵魂该去地狱还是天堂,其实这说的不就是咱们人间?”
时光毫无兴趣:“真有学问。”
青山:“办完事我想住这家店子。”
时光瞧他一眼:“……你等办完事吧。”
青山:“左首。”
时光:“你别再搞错了。”
青山:“慢慢想慢慢想慢慢想,就想起来了。”
时光快被这个语法气死了,用生活上的小琐碎对付他远比三十六计什么的有效:“你能不能就说一遍慢慢想?”
青山:“可以啊,慢慢慢慢慢慢想。”
时光不再理他。
青山嘀咕着,敲着脑门儿,碎碎念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时光:“你们共党就是这样办事的?你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个喘气的接应,倒像个穷乡下人走城里的阔亲戚,挨门挨户地认。”
青山:“鬼子是残忍的,我们要谨慎啊。”
时光:“不要指着和尚骂秃子了,你明知道怎么回事。”
青山:“怎么回事?”
时光沉默。
青山:“我出门前就跟同志们说了,你们不用接应我了,统一战线上的同志会照顾我的。”他细心地向时光讲解,“你猜我说的是谁?就是你这样的好同志,年轻有为体贴入微什么的……右首右首右首右首!”
车队停了下来,早驶过了,尾车顶在青山说要拐的路口。
时光暴跳:“你只说一遍右首就不用倒车了!”
青山:“我刚才在夸你呀!夸到分心!”
时光气结无语,车队挨挨擦擦地倒回青山说的那个路口。
芦焱和小欠走在空旷的路上。
小欠:“你要去哪儿呢?”
芦焱看他一眼,没说话。
小欠:“我要去上海。”
芦焱又看了他一眼,如果刚才的一眼只是谨慎,现在已经带着警惕。
小欠:“我要去见若水先生,告诉他我的所得所见。他也许早就知道,可我还是要告诉他,这样的时候,同胞被这样残杀,如果我们还仅顾着和屠先生做后院之争,那真是……”他摇摇头,叹口气。
芦焱:“真是什么呢?”
小欠:“亲者痛,仇者快。”他愣了会儿,“我是第一回进日占区,之前的几年全在大沙锅耗给你们和屠先生了。真的是……是生死存亡之战,而非若水先生和屠先生那样的权力之争。”
芦焱:“我也是,同感。希望若水先生明白事理。”
小欠:“若水先生当然明白事理。”他是在用热切掩盖不自信,“恩师很明白事理!你试想,我们从未像屠先生那样对你们不留后路地残杀,其实在民国十六年的惨变之后他还对贵党持同情态度,因此很遭排挤。恩师说,贵党其实甚多好人,只是贵党的宗旨开罪了太多人,而且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中国发颤的人……”
芦焱:“能让中国发颤的人就该先让中国人过好日子,因为他是中国人……”
小欠:“什么人?”
他看见前路上的一个人影:一个小贩,坐在自己的货郎担上歇息。路上有个走村串镇的货郎并不奇怪,但这样的晚上实在有些诡异。小欠看看芦焱。
芦焱:“我不认识。”
但是小欠认识。小欠过去。
小欠:“我想买回龙镇的剪纸窗花。”
货郎:“只有五福临门,你要送子登科就得改日了。”
小欠:“来多久了?”
货郎:“两天前就到了。这里风声太紧,我们也没法搭救。”
小欠:“你们没错。”
他转身看着芦焱,芦焱与他保持着一个无法一下扑到的距离,甚至比刚才驻足的地方还要退了几步。小欠苦笑,他们之间短暂的理解与信任已经灰飞烟灭了。从芦焱戒备的神态来看,他也是这么想。
小欠:“是我的人。”
芦焱:“真好。那么我们可以……各走各路了?”
货郎:“那东西?”
小欠:“你别说话。”他看着芦焱,“把我们刚说的话说完,若水先生对贵党一向友善,只希望贵党也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我们是能够精诚合作的,把东西给我们,让我们过了眼下这难关,再一起对付要把你们杀之后快的屠先生……”
芦焱:“拿枪对着的那种理解吗?”
小欠:“我哪有……”他回头,货郎拿盒子炮对着芦焱。小欠发怒:“放下!”
芦焱在瞬间转身飞跑,让从路基下扑上来的几个人扑了空。他狂奔,身后的黑暗里闪现出现身追逐的人,来接应小欠的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组。货郎又从货郎担里掏出了枪托,转眼就接驳上了,瞄准着黑夜里狂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