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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走吧。”
九宫随在他身后出去,时光永别这房间时看了看那个他曾经彻夜观察的窥孔。
大件已经装车,手下在走廊上恭候。时光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青山。
青山:“给你。”
时光不为所动:“我不要。我已经用开枪告诉你了,我不要。”
瞬间就只剩一个空旷的走廊。
时光一行下楼,大堂经理们尊敬而又肃静地目送。他用一眼到底的目光扫视了整个大厅。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回来了。他在大堂中央站住:“我走了。不管你怎么失望,好好地在这里休息吧。你不是喜欢它吗?通往炼狱的山洞。”他沉默了一会儿,在人们的惊讶中深鞠一躬,“谢谢。”
他抬起头来,再度毫不意外地看见青山站在楼梯上,微笑,并不像一个输家。他在打开的门前再度站住,因为那个微笑,赢了的他无法抑制地觉得自己在某处输了。他指着打开的门,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吼叫:“出去就是地狱,对吗?我就是在那里最下一层生出来的!我在做我命中注定的事情!洗洗睡吧,你这个老掉牙的,没翅膀的,烂穿了肚肠,一股霉味的天使!”
他出去。手下愕然地跟着。
芦焱在半昏迷状态中看着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大,家具却不多。近在床边是一张桌子,桌上是算盘、文具。他躺的大床跟这屋子比起来实在太小。窗边坐着一个正在煎药的女人,那是应小家,而芦焱以为是护士。
他生存于现实与虚幻之间。
……还是这张桌子,这些账房用品,一间小得多的房间,芦焱如梦如纱的视野。一个人正在低头面对如海的表格和价目单,书写,计算,打算盘。
十几岁的芦焱被芦之苇握着肩膀:“看看你哥哥多有出息!别家小子刚在想姑娘旗袍下边有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买办。要看到心里去,他是你的将来。”
芦之苇走了,留下芦焱在那里看着。
芦焱:“哥?”
没搭理。
芦焱那时候还叫芦淼:“芦焱。”
芦淼终于开腔,那不像哥哥在说话,倒像他手上算盘发出的回声:“你害我算错一个数,这一个数是五块钱——你知道五块钱能干什么吗?”
芦焱:“不知道。”
芦淼:“能让住棚户的一家人再多活一个月,能让一个混混做件缺德事,能让一个公子哥儿买张顶级舞厅的门票。”
芦焱对这个不感兴趣:“你从来不问我有什么事。你能问我一句吗?”
芦淼在算盘珠子声中发问:“有什么事?”
芦焱:“你觉得有意思吗?”
算盘珠子暂停了一下。
芦淼:“等你想明白你要拿五块钱做什么的时候,它就有意思了。”
芦焱在算盘声中离开。
仍是那间房,那张桌子,那个人在做同样的事。外边回响着北伐的口号,进来看着芦淼发呆的芦焱长大了些。
芦焱:“哥?”
没搭理。
芦焱:“芦焱。”
芦淼终于开腔,那不像哥哥在说话,倒像他手上算盘发出的回声:“你害我算错一个数,这一个数是五十块钱……”
芦焱:“我不知道五十块钱能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芦淼打着算盘:“那你有什么事?”
芦焱:“把你的名字给我。”
算盘声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响动。
芦焱:“我说的,我们俩换个名字。”
芦淼:“爸爸说,你命中缺通融,少周转,故名芦淼,一苇在水,浩淼无垠。要换了我这三个火字去,你想把自个儿烧成灰?”
芦焱:“你信爸爸说的?”
芦淼:“……我没时间想信不信他。”
芦焱:“三个水,浩淼也罢,飘淼也成,模棱两可,说有又没有。我喜欢你的名字,三个火,没别的,燃烧,就是燃烧。”他挑衅地,“还有,反正你也用不上你的名字——你浪费了你的名字。”
芦淼停顿,开始工作:“拿去吧。”
芦焱拿起他放在房门外的标语:“我走了,芦淼。”
芦淼:“小心点,芦焱。”
……四一二,外边回荡着枪声。屋内,芦淼的算盘声迅速而狂躁地响着。芦焱冲进来的时候衣衫褴褛,气急败坏。他刚被绑过一夜,因双车一时的好心逃生,他口袋里还揣着一片能致死的毒药。
芦焱:“芦淼,他们在杀人!”
芦淼同样暴躁地回了过来:“我知道他们在杀人!可你害我算错了一个数,这个数就是一百块钱!不是赚了一百块,是亏了一百块!我不知道怎么在这场大乱子里抢回损失!你知道一百块钱能干什么?!”
芦焱:“……能不能问我有什么事?”
芦淼:“除了莫名其妙的燃烧你还能有什么事?”
芦焱不再燃烧了,灭了,在经历过生死之后看着他的兄长:“还给你你的名字,我要走了。”
芦淼:“你还不回来,我一直疑心爸爸给咱们起错了名字。”
芦焱:“我知道一百块钱能干什么了——能让一个人堕落成像你这样。”
芦淼:“我没时间告诉你这句话有多蠢。”
芦焱捏着指间的那片毒药:“我走了。我去的地方,你永远也去不到。”
他走了。从未中止的算盘声继续。而芦淼用衣袖使劲拭擦自己的眼睛。
……中年人对着芦焱:“把自个儿先点着,就不怕他们把你塞那里边烧掉了。小子,人本就是万事的燃料,最好和最坏的。”
芦焱对着双车喊叫:“我拿了他的命!”
芦焱以死人的僵硬姿势蜷曲在垃圾上,以死人的茫然眼睛瞪着天空。
爆炸,和那场全无计划却几近成功的对屠先生的刺杀。
阿卯点燃裤腰间的炸药:“好好看我怎么死。我死了,你就不怕了。”
芦焱用断刀猛扎着屠先生厚厚的中山装与风衣,一边哭泣和哀求:“死啊!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不死!”
芦焱对着蒙面的青山和诸葛骡子:“我只是想去红色苏维埃,管他什么安。朝达,夕死,足矣。”
诸葛骡子大笑:“送死的人来了。”
古轱辘嬉皮笑脸地举起一只手,嬉皮笑脸地在时光的枪下栽倒。
他在门闩的枪口下做血肉飞溅的挣扎。
半死的芦焱在大沙锅哼着歌:“飞得高,飞得低,学习再学习,多少好东西。”
和时光做玩命的搏杀。和努桑哈一起踩雷。被小欠逼得从悬崖上跳进黄河。
青山:“我唯一觉得对不住你的,是不会有人给你安慰。”
芦焱苦笑:“没一句真话。只有这句,您算是说着了。”
……芦焱从昏迷中他醒来,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这属于芦淼的房间,什么都没变,只是大了几倍。
芦焱:“哥?”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回音,“芦淼?”
轻响了一声,芦焱艰难地转头,瞧见应小家,拿着照料他的家什,惊恐地看着他。
芦焱歉然:“不好意思,要饭居然要到卧室来了。你一定是我的嫂子。芦淼真不要脸,也真有福气……搞不好我都能大你一倍吧?”
应小家对芦焱深鞠了一躬,完全像个无所适从的下人那样,然后大叫:“之苇!”她冲了出去,“之苇!之苇!二少爷醒啦!”
芦焱在惊讶和错乱中整个儿摔下床来:“之、之苇?搞什么?芦淼!我砸你的算盘啦!爸,你怎么还这样?舍得盖房子舍不得换家具也就罢了,既要为富不仁,总该舍得请用人。”
他东摇西晃盘过这个大出了号的家,发现多少房间干脆是空的,以致他找个能持扶的玩意儿都求之不得。下楼梯时,他那两条空心粉似的腿实在支持不住,一直滚到了墙角,爬都爬不起来。
芦焱:“有人吗?有人吗?……这里是大沙锅吗?救命!你们的败家二少爷在家里迷路啦!……丢人啊!叫花子二少爷死在他的家里啦!”
芦之苇冲冲地经过一个个房间,步子快得应小家都跟不上。久别重逢的悲伤劲已过,老头子精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