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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他要再没分寸,不用你来了,师父亲自清理门户。”
李六野终于默不作声。
5
高三宝家的园子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四道风坐在旁边把一只烧鸡分成一块块的,欧阳和思枫过来,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
“我现在知道老天爷想干什么了。”四道风说。
欧阳担心地看着他,“老四,别胡思乱想。”
四道风苦笑,那种苦涩的纹路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嘴边,让欧阳和思枫心痛。
“当年我们四个拉车的叫四道风,大风三年前就死了,老二半月前死了,老三现在也死了,一二三四,现在该我了。”
“求你别这么想,你是四道风啊,四道风就是开开心心的。”
“我比不上你们,你们高兴难受都两个肩膀挑,我的哥们为了我全死光了。”
“还有我们。”
“你们跟他们是两回事。”
那是实情,欧阳也哑然。
思枫道:“还有喜欢你的女孩。”
四道风咧咧嘴,“管屁用,轻飘飘的。”
“还有你叔叔。”
欧阳嗔怪地看她一眼,但想想就由她说下去。
“叔叔跟我成仇人了。”
“沙老爷子刚在满沽宁递话,要认回你这侄子。我们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可你迟早会知道。”
“我真想见他,我一直想听叔叔唠叨家长里短,骂我也行,说些打鬼子之外的事情。”四道风忽然有些振作。
欧阳和思枫互相看了看,如果四道风在憧憬的话,他们则是在忧虑。
第二天一早,四道风就出了高家的门,他在一家杂货铺门前站住,“要礼帖,要最好的。”
老板把一份大红烫金的帖子放上柜台,几天前他拿过同样一份给古烁。
“我不会写字,你帮我写。”
连接两句一样的话,老板不由愕然抬头,“写什么?”
“叔叔安康,小四拜上。”
老板惶恐地写着,把写好的帖子递给四道风,四道风像古烁一样接过帖子,在柜台上留下钱,然后转身离开。
四道风在街上拦住一个帮徒,那帮徒抬眼一看,顿时吓得不行,“四……四哥,我没……没做坏事。”
四道风点点头,“我不杀你,没干坏事就更不杀你。”他把手上的帖子在帮徒眼前晃了晃,“你帮我办件事,帮我把这帖子给我叔叔送去。”
帮徒忙不迭地点头,拿着帖子一路狂跑去了,四道风跟在他身后,向沙门走去。
四道风站在沙门的长阶下,看着那两扇大开的门,他昨天站在这门前时以为自己永远再不会进去。
门里门外没一个人,沙门似乎放弃了警戒,周围也没有人,四道风一步步走上长阶,手上拎着糕点。
院子里也没几个人,沙观止和李六野坐在一桌很清淡的饭菜旁,那送帖的帮徒惶恐地站在一边,沙观止看看那措辞简洁的帖子,“他倒还知道祝我安康。”他多少有点欣慰。
李六野不知好坏地嗯了一声,眼睛忽然瞪得像个枪口,四道风正从外边进来。
四道风离了一段距离就跪下了,把手上拎的糕点放在一边,他十足像个来探长辈的,这让沙观止更加满意。“你可知道错啦?”
“小四是个永远不知道错的人,只是鬼子来前浑浑噩噩,鬼子来后就分出了黑白。”
“人也大了,嘴也利了,跟共党学的?”
“让鬼子逼的,不过叔叔,我就是来看您老人家,不想再提那帮丧门星。”
沙观止微笑,“知道就好,我也不想。”
四道风恭恭敬敬把糕点放在桌上,沙观止看着这久不见面的侄儿,目光里充满爱惜,这让李六野极不愉快。
“瘦了。”
“叔叔也瘦了。”
“是老了,老得不想跟你生气了。我瞧你懂事了,可也见外了,知道带东西了。”
“叔叔爱吃的东西也不贵,再说叔叔爱吃,小四哪还管什么贵贱?”
沙观止乐不可支,拍拍身边的李六野,“坐坐!都坐!”他转向四道风,“知道你吃不得清淡,还是老例!”他从桌下拿出只烧鸡,以为可让四道风开怀,四道风却只是忧郁地笑笑,“小时候穷,吃到只烧鸡就以为上了天堂,现在还是穷,可就不知道什么是个天堂。”
沙观止帮四道风撕着鸡,“愁什么?年纪轻轻有啥愁?坐,吃,两个字……”他忽然由李六野的表情想起什么,“慢来,还有个正事。”
“最好别说。”四道风苦笑。
“那得说!你上次呢,怎么说?也不怪你,怪那帮共党,把你师兄整得那叫九死一生,你师兄宽宏大量,也放话了,认个错,仨响头,一切皆过。我知道你面子薄,把人都赶开了……”
四道风似乎在笑,又有点像要哭,似乎在生气,又像是很平静,“别说这个好吗?我就是好久不见叔叔了,很想跟叔叔一块儿吃饭的味道。”
“我也想啊!你以为你磕头只是给你师兄面子?这样我们又是一家人了!什么都揭过了在一条道上才是一家人!你现在快当我们是仇人了!”
“叔叔,门关得太紧了。”
“开着呢。”沙观止看看大开的门。
“打鬼子来的那一天就关上了。”
沙观止担心地问:“你脑子让共党弄坏了?”
“叔叔真的不是想和我吃饭,那我也说吧,要磕头,没问题。”
沙观止高兴地说:“着啊!这就妥了!”
“两个条件。”他看看李六野,“一,他永远离开沽宁,算我看着叔叔面子放他条生路;二,沙门以后跟我一块儿打鬼子。俩条件,别说仨响头,三十个三百个我现在就磕。”
那两人由愕然到愤怒,沙观止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我求您了叔叔,我在世上就您这一个亲人。”
“你……你……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
“根本不是谁有多大的能耐啊……”
沙观止又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四道风站了起来,“我走了,这顿饭终于是指望不上了,您会放我走吧,叔叔?”
沙观止阴着脸,“你走了看看。”
四道风抬腿就走,走到院门前的时候,他看见一摊渗入石板缝里的血迹,四道风在血迹旁边站住,“这是古烁的血吧?”
沙观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李六野已经杀气毕露。
“如果我走出这个门,您也会杀了我吗?”
“我打断你的腿。”沙观止恼怒地说。
四道风叹口气,“您知道我的,要打断我的腿只好等我死了以后。”
李六野狠狠地说:“那就去死!”
“这回我听你的。”他抬腿就跨到院门外。
方才空无一人的街巷突然拥出了众多全副武装的帮徒,如临大敌地把整个沙门围了起来。
四道风看看他们,转头对门里的沙观止苦笑,“叔叔,我真不想把你我的事跟打鬼子搅在一起。”他掏枪,往沙门冲了回去。
门外的帮徒愣了一下,两扇大门在眼前轰轰关上,身后突然响起了枪声,那是欧阳和他的队员。“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还是昨天的规矩!”
帮徒们迅速地溃乱了,既然昨天已败过一次,今天又何苦挣扎。
四道风进门就径直朝李六野扑过去,身后的大门正被帮徒隆隆地关上,更多的帮徒从院里的藏匿处拥出。
沙观止站了起来。
“叔叔,您要瞧我怎么死就别走了!”
沙观止脸色铁青地避入后堂,留下四道风在一个八面埋伏的决斗场。
四道风和李六野几个在一通对射后滚倒在地,身上顿时多了一块殷红,他对着看不见的对手哈哈大笑,“小六子被打毛了吧?沙门八大金刚居然全部出动来保你条狗命?”他对着潜到身后的一个身影开枪,那人倒下,四道风怪叫着:“啊哟,没打着腿!看来你们也只好等我死了再打断我的腿!”
白帏飘飘,沙观止在后堂坐着,听着外边的枪声与四道风的笑骂。
六品用刀狠劈着大门,那门看起来简直不可撼动,赵老大气恼地说:“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按计划出来!非要又冲进去!”
“他很听话了,只是不会全听话。”欧阳说,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布包,打开,里边是何莫修炸完营地还剩下的那小瓶液体炸药。
“用这个?”赵老大有些色变。
“我们等不起,沙门知道他的能耐。”
几个人退到一边,欧阳把那个小瓶冲门上甩了过去,自己也迅速卧倒。
又是一次没有烟尘的爆炸,两扇坚不可摧的大门似乎毫无损伤,少顷却轰然倒下——门扉已经被活活震脱了。
他们跳起来冲进去。
院子里静得让欧阳他们有些意外,如果不是那些翻倒的家具和崭新的弹孔,根本看不出发生过枪战。
四道风买的糕点和沙观止准备的烧鸡同样被践踏得不成模样,欧阳看着地上一摊新鲜的血液,向后堂冲去。
沙观止仍坐着,似乎未曾动过,欧阳一行冲进来也没能让他动一下。
“四道风呢?”
“受伤了,被六野几个追出去了,”他炯炯地看着欧阳,“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把我侄儿害死了,把我家也搅成这样?”
欧阳看看那个泥雕木塑般的老头,止住没好气的龙文章,他们一起退了出去。
四道风捂着肚子从巷子里一瘸一拐地跑过,一发子弹飞了过来,碎砖渣溅了他一脸。李六野和他的枪手们追过来,四道风的身影在院墙上一闪而没。
李六野几个跟着越墙,墙里一把刀飞了过来,一个枪手伤了腿摔下。
李六野挥着手,“他没子弹了!连刀都扔出来了!快上!”
又一个枪手越墙,墙里砰地响了一枪,他摔了下来。
“可惜了的,小六子,这个坑本来是给你挖的。”四道风大叫。
李六野气得不行,“小日本呢?怎么要用的时候就没了?”
“六爷,您让他们这两天不许来南城的。”
李六野叫着:“四道风,你就在这院里等死吧!”他又小声对帮徒说:“你们上那边,我上这边,两边一起上。”
四道风在院里笑,“八大金刚还剩几个?是不是让大伙一起上?告你们小六子坏透了根子,准是让你们给我喂枪,他好打我黑枪。”
“我要那么想就天打雷劈!”
“什么时候他跟你们说话这么客气过?想想吧!”
几个枪手怀疑地看着李六野,但并不敢看多久。
四道风无遮无掩地躺在地上,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处枪伤,他不抱什么希望地掏着自己的口袋,居然找出了最后一发子弹,他简直有些惊喜,把这发子弹填进了弹膛,另一支就让它那么空着,两支枪仍指着小院的两边。
一个枪手冒冒失失地爬上墙,露头就看见四道风的空枪,四道风冲那颗脑袋笑笑,“相好的,我够留面子啦。”
那枪手自觉地摔了下去。
第二个探头,看着四道风,先举手再跳墙,那已经不像生死相搏了。
墙那边立刻传来李六野打人的声音,“你们都想死了?给我上哪!他没子弹了!他要有子弹还不打死一个少一个!”
“打死一个少一个是你小六子的办法,四道风是打死你一个就能活很多。”
“你,给我上!快!”
四道风微笑,现在他用那支有子弹的枪瞄准。
露头的是李六野,四道风迎头就是一枪,李六野摔了下去,传来沉重的落地声和气急败坏的骂声,“四道风,我要把你扒皮抽筋再送去陪古烁!”
“得了吧,小六子,跟我玩儿诈?就想想你哪次斗嘴能赢了我吧?”他恨得拿枪把敲自己的头,因为最后一发子弹也没能把李六野打死。
李六野痛得拿脑袋在撞墙,四道风那枪打掉了他的一只耳朵。几个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帮徒在一旁淡漠地看着他,眼神中有止不住的怨恨。
院里与院外陷入了僵峙,帮徒们墙里墙外两头怕,所差的只是院里两支空枪对墙外十多支弹药足足的枪。
李六野仍在叫嚣:“四道风,你完了,流血都把你流死了。”
“我已经死了好不好?我说你干吗不冲进来?咱俩一块儿给大家个清净?”
“我还有六个人。”李六野悻悻地说。
“五个人,一条狗。”
“你小子等着。”
“我当然在等着,要不把你们逗这儿来干什么?”
“你是逃命逃到这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