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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日军打开铁丝网的大门向那里冲去。
龙文章气喘吁吁地翻过山野,他往山下看去,日军已经冲到六品身边,一枪托撞在他的腹部。
龙文章急得不行,他身无长物,岗楼上的一名日军向这边看了过来,龙文章只好卧倒,他搞不清楚六品到底要干什么。
六品没有动手,正任几名日军搜身。
“他什么也没有。”搜完身上的日军说。
另一个日军捏着六品的肌肉,“他很结实,是很好的劳力。像牛,像马,给他一点草,让他干活。”
六品木然地被押进工地的大门,门关上。
龙文章莫明其妙,在他的心思中,六品应当像他一样与日军拼个你死我活。
六品手里被日军塞上了一把镐。他在一群敲碎石的人群中已经看见了龙妈妈,六品指指一边的大锤又指指那群人对日军说:“我干那个。”
日军笑了,把锤塞给他,顺便又给了一枪托,“这个傻瓜以为干得多就挣得多!”
六品看也没看他们,他径直朝龙妈妈走去,一锤子下去,龙妈妈敲了这半天才下来个边角的石头粉碎。
龙妈妈转头看到了他,“六品?你怎么来了?”她已经累得茫茫然了。
六品把龙妈妈搀开,“龙文章托我来照顾您。”
龙妈妈回头在人群里寻觅着,“脏仔呢?”
六品信口胡说:“在山上呢,他这些天一直都看着您,他让您好好地撑下去。”
龙妈妈茫然地点头,“撑下去撑下去,你们都说仗快打完了,我可得撑下去。”
监工瞧着龙妈妈没干活,一鞭子抽了下来,六品拿胳膊挡住,手上多了条血痕。六品一锤子敲在身边的大石头上,要几个人对付半天的石头上现出条裂缝。
监工吓住。
六品开始干活,一锤锤地下去让旁边的日军都瞠目结舌——他一个人完成的比五个人还多。
监工指着龙妈妈问六品:“你的不错!她的,你什么人?”
“我妈妈。”
“孝子!孝子!”他伸了伸拇指,就此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走开。
龙妈妈在六品的保护下终于可以休息,她向山上张望着。
龙文章呆呆地看着人群中的母亲,他知道凭老年人的目力是绝对看不见他的。他终于放弃了无希望的眺望,浑身乏力地瘫软下来。
5
龙文章阴着脸走进高家,八斤看见他分外高兴,“你上哪去了?你还在找枪吗?你急坏了吧?”
“枪呢?”
八斤把枪给他,“六品昨晚上给我的,他说跟你开个玩笑……”
龙文章一把抢了过来,怒气冲天地朝里面走去。八斤终于觉得不像是玩笑,怯怯地跟在后边。
饭桌前只坐着两个人,高三宝和四道风正在吃那种粗粝到割嗓子的杂面饽饽。四道风吃东西的样子像对食物充满了仇恨,高三宝一边把吃的掰成小块小块,一边偷眼看他,“小四,这个……昨儿晚上是怎么回事呀?”
“没怎么回事,我正琢磨为了认错一枪把自个儿崩了。”
高三宝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我……就是问问。”
龙文章连急带怒地冲了进来,二话没说,抬起枪口就对着四道风,“这样下去所有人会被你害死!你必须拿个主意!”
四道风瞧瞧枪口,“真要开刀问斩?照这打。”
他指指胸口,龙文章不可能对他开枪,把枪托掉转过来想给他一下,四道风抓住枪托,一拳把龙文章放翻,他也许厌战,可打架永远是从生理到心理的需要。他把枪拍在桌上,高三宝连忙捧起桌上的食物退到一边。
龙文章又扑了过来,两人搅作一团。其他队友冲进来把两人拉扯开,龙文章已经吃了大亏,他选择了一个并不适合自己的方式,脸上青肿了一块,鼻子正流着血。
“仰着、仰着。”八斤拍拍龙文章背。
龙文章仰了两秒钟就气不过,把八斤甩开,瞪着四道风说:“我告诉你,六品走啦,他是对你不抱希望了,干脆自己进鬼子营去啦!军师也死啦,这队人没指望啦!”
四道风没心没肺地说:“这不合你的心愿吗?你不一直就想树倒猢狲散,好显摆你万事都对吗?”
龙文章气得没话,“我也走啦!我一个人一杆枪,找自己人去!跟你们白瞎八年!”
“啊哈哈!”
“你那个哈哈是什么意思?”
“自个琢磨去吧!”他推开几个人,趾高气扬地出去。尽管吵和打都赢了,可他真像是落荒而逃。
龙文章气得肺都快炸了,他捂着鼻子,冲进他的屋子,开始收拾自己的细软。
“你上哪儿?”八斤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后面跟着那一帮队员。
“我又不是沽宁人,还非得死在沽宁?哪都可以去,哪都有鬼子可以杀!”他拿着他的枪和一个轻飘飘的小包,气冲冲往门口走去。
“龙教官。”八斤喊他。
龙文章回头,八斤和一帮队友都瞪着他。“你们瞪我干吗?瞪我也走。”
“不是,龙教官我们商量过了,我们跟你一块儿走。”
“你说什么?”龙文章有些发傻,他只是想发泄发泄,却没想过这种后果。
“跟你一块儿走。我们特懂你的苦衷,我们可以跟鬼子拼死,可不想这么耗死。”
“我得把话说明白,我走,是我自个的事,我不想挖四道风的墙脚,也不想拆四道风的招牌。”
“不是啦。四道风已经完啦,你跟他吵吵,其实每一句都吵到我们心里去了。”
“我再跟你们把话说明白,其实我不知道去哪儿,其实我没地方可去。”
“总有地方,大不了去山里打游击,我们打仗的本事都是龙教官你教的。”
“那就再说明白一点吧,其实你们就是散兵游勇,根本不会打仗,其实……我那套,打这种仗也用不上。”
“你是爱惜我们吗?能多救一个中国人多救一个中国人,能多杀一个鬼子多杀一个鬼子,你和军师想的是一样的。”
“少跟我叽叽歪歪!我非得说明白了吗?我根本就没想走!我妈在这儿我能走哪?我就是心情不好嚷了玩的!”他把枪一放,包一放,拍拍手,自觉万事大吉。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可并没有放松的意思,八斤盯着他,“这么说吧,你不走我们也走,这么活着不如拼死。”
龙文章呆呆地看着那些人跟着八斤走了。他很想拦,可自尊心放不下来,最后他只好对着门外的背影嚷嚷:“必生者可俘,必死者可杀!打仗拼死是为了活着!”
八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们受教了,谢谢龙教官!”
“我不是要教你们,我是让你们别走!”龙文章已经顾不得面子了,他冲到门边,那些人影已经消失在迷宫一样的巷道里。
龙文章茫然回头,玄关外有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衫破烂,胡子拉碴,他实在和他一向针砭的武装叫化子没什么两样了,他一下子沮丧起来。
屋里空得让人难以忍受。
高昕焦急地下楼来,她在楼梯口拦住全福,“四道风呢?”
“没见着呀。”全福说。
高昕急得直跺脚,“他的人都散啦!”她匆匆下楼,忽然听见脚下传来一个喷嚏,高昕没在意,又下了几步。她站住了,看着自己脚下,然后飞跑着下楼。
高昕小心地拉开楼梯间的门,四道风蜷在一堆笤帚和杂物中间,门外射进的光线使他遮住了眼睛,退缩了一下,却没停住自己的喃喃细语:“越来越窄,越来越窄,透不过气。杀人不用子弹,你没死,可给撕成两半……第一个人死好像就在昨天,我一直等着哪个鬼子把我做了,可欧阳病鬼抢了先,他是个打不死的药葫芦呀!我一直夸他,祸害遗千年……”他那双眼里全是空虚,高昕的心也一下被撕裂了,她紧紧把四道风抱住。
“不要了,我不想再拖上任何人。病鬼给我讲故事,讲从混混做了好人的周处,讲被关在瓶子里的妖怪,他说妖怪被老天爷关在瓶子里,第一个一千年他想如果能出来就改做好事,第二个一千年他还想做好事,第三个一千年他想算了,我还做坏事。病鬼说所以人和妖怪都要看见希望……我看不见希望……”
高昕心疼地说:“你要说,你要跟他们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