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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文章瞪着他,一脚踢他屁股上,“弯腰!被打死了我没空替你收尸!匍匐!死老百姓会不会匍匐?”他现在的轻松是在华盛顿吴和国军同僚面前绝不会有的。
4
沽宁城外的郊野上,一口很薄的棺材停着,高昕静静地躺在里边,四道风安静地看着她。
“盖上吧,盖上。”邮差试图盖上合了一半的棺盖。
四道风纹丝不动,人们也随之沉默下来。只有沙观止在不安分地走动,老头儿红着眼圈道:“板太薄了。”
“这还是国军的弟兄拿弹药箱凑的。”赵老大说。
沙观止顿足,“老天爷从来就没长过眼睛。”
又是沉默。
四道风的一只手仍把着棺盖。
欧阳终觉得不是个事,他说:“老四?天太热,入土为安。”
“我不在乎。”四道风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在乎。你相信我,如果真在天有灵,她一定想把她最好的样子留给你看。”
“我还会怕她丑吗?”
“老四,她怕。一直是她在宠着你的,这回你就宠她一次吧。”
四道风如被雷劈了,他怔了很久,然后开始大声吼叫,那叫声是从胸腔里逼出来的,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他在吼声中重重合上了棺盖,然后从邮差手里抢过了工具,用一个个钉子钉上棺盖,他干得缜密而利落。
棺材虽然很薄,但人们尽可能挖了深坑,为了避开雨后的污泥,坑底铺了厚厚一层青草,尽可能地整洁一点。
棺柩慢慢落进坑里,四道风像是自己也被埋了,他安静得让人害怕。
“对不起,请让我过去。”何莫修拿着束野花挤过人群,难为他在战场上搜罗出这束花,插得错落有致,洗得纤尘不染。他向四道风点点头,四道风几乎有些感激,这时是该有束花,可他一如既往地忘了。
何莫修把花放上了棺柩,温柔地轻言细语:“你记不记得?最低落的时候,我就到这里帮你采一束野花,告诉你花开花谢,最糟糕的日子又过去一年。你说我是傻瓜,我就比傻瓜更像傻瓜,做个小丑,好像你的笑声是我的发明,最伟大的发明……”
四道风神情古怪地瞪着他,可何莫修仍旁若无人地一脸轻怜蜜爱,“你死了,死不是忘记。我跟你说,我爱你。我可能还得活个三五十年,会常常想起你,想起你的时候我就会一心一意地想,我有多爱你……”
“大胆狂徒!”沙观止吼了起来,手向他的枪摸去。
赵老大赶紧抱着沙观止,邮差竭力抢回他刚拔出来的枪,可棺柩边四道风已经夹住了何莫修的脖子,一心找个坚硬的东西撞上去。
欧阳去拉他,四道风绝不放开,何莫修气往上撞,一脸书呆子的宁折不弯,“我羡慕你体壮如牛,羡慕你无拘无束,可从来不羡慕你是个浑蛋!”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四道风夹着何莫修的脑袋对准了树干,何莫修却仍说个不停:“我最羡慕的是她居然喜欢你!你这好狗运的浑蛋!”
“好狗运的浑蛋?!”四道风吼着。
“你觉得全世界你最不幸?我跟你换!拿这肚子里用不上的学识换她给你的一个笑脸!拿我活过的三十一年换她为你流的一滴眼泪!拿将来要活的时间换!换在这里哭的权利!哪怕哭完了就死在这儿,只要你别来捣乱!”
“你跟谁说死说活,跟我?”
何莫修看着这个心力交瘁的人,愤怒也渐渐成了同情,四道风的神情越来越柔和,一只揪着何莫修的手慢慢放松,另一只手却伸到了腰间,“我跟你说过,她要问起我在哪里,我不好说。”
别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何莫修却忽然大叫起来:“不要!”
欧阳也立刻明白了,他扑过来,却摔在地上,四道风看着他惨然一笑,从衣服下抽出的手握着枪,他将枪口顶住了自己的脑门。
欧阳绝望地看着他,“老四,再挺过这次!我求求你!”
“我就怕一件事,等到了那边,又会想你这个死不去的。”他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所有人都惊得一颤,枪机重重地撞上,但没有子弹射出来,四道风面若死灰,难以置信地看看那把枪。
人们屏息静气地看着他,似乎一点动静就能让那枪里再射出子弹。
四道风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子弹,跟你们闹着玩的,吓到了吧?”他把枪往回收,欧阳伸手夺了过来,他退出了一发臭弹,开枪,子弹射入土里。欧阳苦涩地看看那支枪,又看看四道风,他把枪柄递回四道风手上,四道风机械地握住,但欧阳并没松手,他盯着四道风说:“别再这样用你的枪了,你不如把子弹打在我身上。”
四道风似哭似笑,把枪拿了回去,摇摇晃晃地走进黑暗。
沙观止心疼地说:“瞧见没,他还是没哭。他那心上人不叫死了,他那心里,觉得人在哪等着他呢。”
欧阳看着吞没四道风的那团黑暗,他的苦涩比夜色还要深沉。
5
沽宁河畔,伴着晨雾飘过来的不仅是硝烟,还有模糊不清的呼喊和哭叫。
“在烧杀抢劫。”龙文章铁青着脸从望远镜里看着。
华盛顿吴道:“我说过无法减少沽宁的损失。”
“进攻啊!为什么还不进攻?”
“弟兄们都是千里迢迢带过来的,我要等一个减少损失的最佳时机。”
“城里的不是中国人?”
“如果每一仗都照你这么想,我的军队没到沽宁就死光了。”
“因为每支军队都照你这么想,我们才在沽宁苦等了七年!”
华盛顿吴苦笑,“我区区一个上校团长,你也太高看我了。如果我不想着自保,就是大人物随手可扔的一个棋子。”
一名士兵匆匆跑过来,“团座,又有军队过来!”
华盛顿吴点点头,两人沉默着,向沽宁郊外走去。
来的并非军队而是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少数有武装,更多随便拿着就手的家伙甚至赤手空拳。海螃蟹走在头里,身后跟着他那支大号炸雷的游击队,比上次显然又扩充了许多。
赵老大和邮差几个分开人群和他们握手拥抱。
海螃蟹捶着赵老大的肩膀道:“三山五岳,但凡打鬼子的各路人马,能拢来多少我给你拉来多少!这只是第一拨,对了,老唐呢?怎么不见人?”
赵老大艰难地笑笑,“她有别的任务。”他回头看了看路边,刚能离开担架的欧阳撑着两支粗制的拐杖望穿秋水。
龙文章和华盛顿吴赶来,龙文章忽然被人一把抱住,“我们回来了!你怎么穿成这样?”
那是八斤和几个离开的队员。龙文章热情地回应着这个意外,直到想起华盛顿吴就在旁边,他有些赧然地放开八斤,华盛顿吴颇为不屑地摇摇头,走开,他走到一边站住,皱眉看着在整齐划一的制式色里夹进那些脏乎乎的色彩,他不太满意。
龙文章则很振作地过来,“现在我军实力倍增,可以提前攻击了。”
“他们?只会给我军徒添混乱。”
远处扬尘而来的骑兵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当头的在马上高呼:“吴团座在哪?军部急令!”
华盛顿吴接过那纸命令,刚展开看了一眼已经变色,他匆匆离开,龙文章习惯地跟着,华盛顿吴转身,“你先不要来。”龙文章愣住,他看得见朋友脸上的阴云。
海螃蟹的各路人马稀稀落落,还夹着难民,拉了很长很长,一直到暮色西沉还络绎地有人到来。欧阳也就一直待在路边,充满期待地看着,何莫修陪着他,不时上去冲新来的人问一声:“是老唐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