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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6月17日,星期五,晴转多云。
文森特受伤了,很严重。
此刻的他什么也不说,蹲在小酒精炉旁边,慢慢地搅拌着铁盆子里的玉米面糊糊。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头显得很大。一来是因为肿胀,二来是因为那几层缠在头上的布条。血迹正在一点点扩大。
他会受伤,是因为我的一个决定。
这几天,我一直在洗衣服。在反复揉搓,清洗了几遍之后,那套校服总算看起来不那么肮脏了。但是,等它在这黑暗的地底阴干却需要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不得不在晚上出去干活的时候带着这套衣裤,至少吹吹风可以让它干得快一点。
不过,那双白球鞋要难对付得多。污水浸泡后的痕迹还好办,顶多会让鞋面泛黄。但是苏哲滴上去的蓝墨水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掉。
文森特大概对我如此固执地洗净这双球鞋很难理解。在他看来,鞋子只要能穿就行了,是什么颜色倒无所谓。
他不知道我的想法,更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因此,在我奋力刷洗那双球鞋的时候,他会蹲在我旁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那双鞋。
他也许猜到了我要清除那些蓝色的墨点。于是,这家伙做了一件蠢事——他居然认为,用刀子可以把墨点刮掉。
趁我睡觉的时候,我的天才文森特开始了他的实验。他把一个木块塞进鞋子里,顶起鞋面后用刀刃反复地刮。的确,那些墨迹有所消退。这家伙大概在这种状况下受了莫大的鼓励,越发用力——后果就是,鞋面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冲他大发脾气,然后又狠狠地哭了一场。我哭得如此伤心,并不是因为那双鞋子。其实它们还勉强穿得出去,只是不够尽善尽美而已。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我所珍视的东西,总是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摧毁?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配不上吗?即使是一双穿了这么久、布满墨点的旧鞋子?
文森特被我吓得不轻,以至于他晚上叫我出去干活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我当然没有理他。他一个人悻悻地离开了这里。这一走,就是一夜加整个白天。
在这二十几个小时里,我从生气到疑惑,再到恐惧,最后是深深的担忧。他留下的食物让我不至于挨饿,但是我真的以为他永远离开了我。一个要浪费他的食物、饮水和蜡烛,常常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而且脾气极差的女孩子——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就在我决定去地面上找他的时候,文森特回来了。
看到他从铁门里钻进来,我把一声小小的欢呼压在了喉咙里。
烛光的照映下,他的样子太可怕了。
文森特的半张脸都被凝结的血迹覆盖,其余的部分也能看到瘀伤和青肿。但是他看起来很开心,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跑到我面前。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这是怎么了?」
他「啊啊」地叫着。我看向他的头,发现左侧的头发已经被黏腻的液体粘在一起,伸手摸摸,是还没有干涸的血迹。
我手忙脚乱地翻出酒精,又撕开一件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回来的粉色秋衣的下摆,用水浸湿,一点点擦掉他头上的血。文森特低着头任由我摆弄,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着。我只能分辨出「东边」「好几个人」之类的字眼。我又从那秋衣上撕下一块布料,蘸着酒精在伤口上擦拭。他抖了一下,手也从怀里抽出来,把一个纸包扔在地上,「啊啊」大叫着。
「别动,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他乖乖地不再挣扎。但是,他不停地颤抖的身体告诉我,他很疼。
我硬起心肠,反复擦拭着伤口。然后,我把那件秋衣撕成若干长条,包裹在他的头上。
文森特看上去头大如斗,样子既可怜又好笑。我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受伤的?」
他还是呆呆地看着我,嘟哝着「东边」之类的话。随即,他又眉开眼笑,伸手从地上把那个纸包捡起来,打开,得意扬扬地看着我。
那是一双球鞋。雪白。簇新。
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双球鞋,直到视线一片模糊。
我终于明白,文森特去了东边的垃圾场。那里并不是他的「工作范围」。我不能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些充满敌意的「同行」们眼皮底下抢到一些战利品,更不愿去想他是如何跟他们争吵、嘶吼、缠斗,最终流着血,带着某些值钱的玩意去换回了这双白球鞋。
那大概是我没见过的,狂暴如野兽一般的文森特。他奋力如斯,仅仅是为了满足我那个可笑的愿望。
现在,野兽文森特蹲在酒精炉旁边,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一边搅拌着我们的晚饭,似乎已经忘了头上那个还在渗血的伤口。而我,则坐在角落里写下上面的文字。我的心里既有痛惜,也有悲伤,更有一丝小小的欢喜。
因为,文森特告诉我,我值得,我配得上。
电话铃响。
「喂?」
听筒内没有声音。顾浩心里一动,难道是杜倩?他正要开口发问,姜玉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老顾,我是姜庭的妈妈。」
「嗯,听出来了。」顾浩心中有些惊讶,「您……孩子还好吧?」
「很抱歉,昨天跟你发了那么大的火。」
「没事没事。」顾浩急忙说道,「我的确是欠考虑了,毕竟姜庭还是个孩子。」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和庭庭谈过了。怎么说呢,我们俩现在的处境比较微妙,很多事不得不小心为上。」姜玉淑的情绪似乎有点低落,「听孩子说,你们没找到苏琳?」
「没有。不过,我们找到一个类似蓄水池之类的地方,还发现一件呢子大衣。所以,一会儿我得去市公安局一趟。」
「市公安局?为什么?」
「我还不清楚,好像跟别的案子有关。而且,我在公安局的一个亲戚会给我一张地下雨水管网的地图。有了这个,我就不会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下水井里乱闯了。」
「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去找那孩子吗?」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总得有个结果。」
「哦。」
姜玉淑沉默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去市公安局?」
「这就准备出门了。」
「嗯。」姜玉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也去。」
「你也去?」顾浩非常惊讶,「这……没必要吧?」
「咱们在市公安局门口集合吧。」姜玉淑飞快地说道,「见面再说。」
一见面,顾浩就发现姜玉淑心事重重,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姜玉淑的视线就转向武警把守的岗亭和不远处那座五层大楼。
「第一次来公安局吧?」
「还真是。」姜玉淑苦笑一下,「我一个老百姓,就没跟警察打过交道。」
顾浩想了想:「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来呢?」
「就像你说的,事情总得有个结果。」姜玉淑叹了口气,「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接下来由我和你一起找吧。」
顾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从何说起呢?」
「这件事,已经成了庭庭的一个心结了。」姜玉淑摇摇头,「实际上,我们俩昨天大吵了一架。她坚持要帮你去找苏琳。至于我……我不希望孩子牵涉到这样的事情中。」
她看看顾浩:「老顾,我希望你别觉得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其实,我也很记挂那孩子。特别是见了她的父母之后,我都恨不得马上找到她,领到我家去。」
顾浩笑笑:「你是个好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姜玉淑的脸红了一下,「最后,我和庭庭达成了协议。她好好学习,我去找苏琳。」
「马娜那边……会不会找孩子的麻烦?」
「她敢!」姜玉淑脱口而出,「上次打了庭庭一耳光,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这天底下的事情,都离不开一个『理』字。我不信好人就该挨欺负,这还得了?」
顾浩点点头:「没错。」
这时,邰伟从五层大楼里走出来,看到顾浩和一个陌生女人站在一起,神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