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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安世心跳如鼓,生平从未如此紧张过。他忙扫视四周,屠长正背对着他走出羊圈门,其他庖宰宫女,大半都在埋头干活,少数几个坐在廊下歇息说话,没有一个人看他。他赶忙退到圈边,连着羊粪,一把将那一小团白绢抓在手里,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自己的魂一般。
出了羊圈,趁着回身关圈门,他才迅速捡出绢团,扔掉羊粪,又装作提靴,将绢团塞进了靴筒里。
一下午,那绢团一直紧贴在脚腕边,让他无比欢喜。直到傍晚,回到自己房里,关好门,他才急忙取了出来,展开一看,绢带宽一寸,长五六寸,上面写了一行字,字迹十分潦草,显然是卫真仓促中慌忙写就。
朱安世只是幼年粗学过一点文字,后来郦袖又教他认了一些。绢上一共三十二个字,有四五个字他都不认得,不过,其中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全都认得。这些字是出自驩儿之口,读着就像见到了驩儿,老友重逢一般,他连念了几遍,越念越乐,不由得嘿嘿笑起来。
白绢上的字是用木炭写成,由于被揉搓,一些笔画已经被模糊,有的地方又被羊粪染污,过些时日,恐怕就难辨认了。
幸好韩嬉心细,早已想到这一点。几天前,朱安世已从屠长那里偷了些墨粒,他碾碎了几颗,调了一点墨汁,用一根细树枝蘸着墨汁,一笔一画,将那些字仔细描画一遍。
他从来没写过字,三十二个字全部描完后,竟累出一身汗,手指僵住伸不开。
等字迹晾干后,他才小心卷好,塞进床脚砖下挖好的一个小洞里,盖好砖,才躺倒在床上,心想,这辈子第一次描这么多字,总算给续儿抄了一句《论语》,郦袖母子读到,会不会“不亦乐乎”?
想到郦袖母子,再想想自己,一时间心潮翻涌,竟“不亦悲乎”起来。
第二天,卫真又偷扔了一个绢团在羊圈里。
朱安世又避开眼目捡起来,回去用细树枝蘸墨描画过后,藏在床下的洞里。
此后,卫真每天都来传递一句《论语》,除非有时朱安世正好被差事缠住,赶不到羊圈,或者羊圈里还有其他人,卫真经过时,便不投掷,第二天等朱安世独自在羊圈时才丢给他。
朱安世渐渐安下了心,一句一句慢慢积攒。
每隔一阵,他就乘人不备,溜到苑区,藏在太液池边的树丛中,眺望水中央的渐台。其上果然有几十个人影来回走动,应该是宫卫,日夜如此,从来没有空歇。渐台上楼阁错落,也不知道驩儿被囚在哪一间。
有时,他忍不住想再次泅水过去,救出驩儿,但又立刻提醒自己,一旦失手,只会坏事。于是,只能强逼自己,耐住性子。
有天,他去鸡圈捉鸡,见一只鸡伸着头颈,去啄墙角一只蟋蟀。他立即想到驩儿,驩儿一个人被囚在渐台,一定寂寞难挨,不知道那只木雕漆虎还在不在他身边。想到此,他忙赶开那鸡,捉住那只蟋蟀,用草秆编了一个小笼子,把蟋蟀装进去。等卫真来取食盒的时候,溜到门外等着。
见卫真出来,擦身时,他忙将小笼子递给卫真,小声道:“给那孩子,多谢你。”
卫真接过笼子,一愣,虽然他每天传送《论语》,但始终低着头,从来不看朱安世,今天他却抬起眼望过来。朱安世这才看清他的目光:慌乱、惊怯、悲郁、恓惶、悔疚、犹疑……说不清有多少伤心在其中,像是被猫撕咬戏玩却无力逃脱的小鼠一般,一碰到朱安世的目光,立即躲闪开,微微点了点头,便拿着蟋蟀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