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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不久,三津就抱着一把三弦来了,她告诉我:“这是教小曲的师傅送俺的,这盒羽二重老店的点心留给哥吧,可好吃了。”明显像是有什么事讨好我。平日里从没见过她这样。虽然三津装作轻松地东拉西扯,但从她不大自然的笑声里,说过假话的心虚暴露无遗。

“羽二重的点心可是水泽最爱吃的。这段时间他没来找过你吧?”我装作不知地问道。三津猛然板着脸问:“水泽?他不是都订婚了吗?找的还是桐原博士的闺女。”

“怎么,你连这也知道?”

“嗯。”

“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是水泽记错日子来这儿那天。——哥。这件事你怎么不跟俺说呢?”

“这又不是什么非得告诉你的事。怎么?这件事没告诉你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三津把身子侧向一边,像是故意躲开我的视线,嘴里喃喃地说:“水泽要是和小姐结婚了,肯定要跟桐原老师一家到美国去。就算是同学的妹妹,俺跟他这么有能耐的人来往,有点儿不合适,何况俺还是那个行当里的女孩。”

“这算不了什么事,以前跟你说过,桐原老师是个气量大的人,他不计较这些。而且水泽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他都知道,还把他招了做女婿。你大概没听说过吧,水泽那家伙跟不少女孩——”

“俺知道。”三津还侧着脸,可是声音却严肃起来。

“那天晚上头一回碰见他,俺就知道他是啥人,俺每天要陪多少男人,啥人俺没见过?水泽尽管装着有多清纯,俺马上就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女人味。跟哥你不一样——哥,说这干吗?不管他水泽咋样,俺有哥在身边就行。哥,你不会也跟着去美国吧?”

“我可没那打算,等读完硕士,我只想找一家小点的研究所搞自己的研究。没法跟水泽那么聪明的人比。”

“才不是呢。听水泽说哥比他还聪明,外语又好,想做啥事肯定比他强。——可俺觉得哥没那么多想法更好。虽然俺盼望哥能做个大学者,可是俺怕你跑到美国去。美国在海那一头,得多远啊!哥要是走了,俺又该孤单了。水泽他爱去就去他的。说实话俺又不喜欢他,因为是哥的好朋友,给他点笑脸就是了。”

三津说着边露出笑容。可是我看得出,那笑容完全是装的。违心的话能说得这么像,我真替三津难过。看来在我们分别的几年里,她没少品尝人间的苦辣辛酸,沾上不少我不知道的毛病。我突然可怜起她来,就没再往下说。但是没想到,半个月以后,他们俩的关系却发展得更加亲密起来。

三津找我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少,从间隔一天到两天,三天。而且偶尔我到花乃屋去找她,她总是不在。一天正好玉弥姐出去有事,我悄悄向干杂活的叫松的小姑娘一打听,松告诉我,三津每天都说出去找我。我想,她一定是借口去看我,跟水泽那小子在哪儿频繁地偷偷约会。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的朋友竟和妹妹关系发展得这么快。我不免十分担心。我想,为了监视三津的活动,最好还是搬来跟她住在一起。这样,三津在眼皮底下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年底前的一个寒风刺骨的晚上,家旁边的金箔店突然起火。正逢风干物燥,大火马上就把一片房子吞没了大半。幸好我跑得快,好歹从房子里抢出了论文和资料,连衣服和钱都顾不上拿,穿着睡衣就只身逃了出来。

水泽正好回家过年去了。没办法,我只能到花乃屋求玉弥姐收留我暂住几天。

玉弥姐很痛快地答应了。“没关系,你大学毕业前尽管放心住在这里。你搬来了三津也会高兴。加上最近治安不好,常常盗贼横行,有个男的住在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看起来,三津也像是真心欢迎我来。我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正是我们兄妹俩多年分别后弥补感情的好机会,也许这场火灾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相依相伴的缘分。所以当天晚上就搬到二楼的三津房里,和她住在了一起。

从楼上的窗口望去,花扇町一排排的房檐尽在眼底,稀疏的柳树低垂着光秃秃的细梢,在风中摇荡。看上去和手艺人聚居的挽舟町完全是另一种风景。连天空的颜色也仿佛蓝得不一样,看上去就像水洗过似的碧蓝如玉。白天这儿的高墙深院后面看起来是那么安静,但一到晚上,街灯和店头的灯笼洒下的光把街道映得通亮,灯红酒绿间随夜风飘来的三弦曲子,伴着轻快的木屐声,不由得让人心旌摇动。

大概由于这里住的是清一色的女人,连门前传来的走路声和说话声都显得格外温柔绵软。住在花乃屋对我完成论文来说,的确创造了难得的好条件。

然而搬过来的头几天,也正是正月初三过完以前,我晚上一睡下就情不自禁地做噩梦。梦见大火向我烧来,醒来就睡不着。时间一长,像是得了神经衰弱,我以为一定是被大火吓坏的。在那场火海里平安逃出来,身上一点没有受伤,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但火场的恐怖却在我的脑海里深深打下了烙印。这天晚上,我又梦见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线火光,很快大火就连成一片,四周哔哔剥剥蹿起大火,还夹着烧得通红的、石块一样的东西一起向我砸来。我痛苦地失声大叫着睁开眼睛,只见三津正站在床边,关心地问:

“哥,你没事吧。把这个喝了吧。”

说着她把手里的药瓶递给了我。

“这是治失眠的药,喝了就能睡踏实。”

“怎么?你还备着安眠药?”

“俺跟哥一样睡不着。赶上排练新曲子和舞蹈的头天晚上,俺都会兴奋得睡不着。客人里有个当医生的,给俺配的这些药。”

我照她所说的喝了几次,果然十分有效,只过了两三天,睡眠就正常了。

我给回乡的水泽写了封信,告诉他住处失火后我搬到花乃屋住的经过。很快就收到水泽的回信,信中除了表示问候,还提到他的论文进展不顺,为此十分烦恼,有时甚至都觉得不如一死了之倒还得以解脱。信中的内容真实地反映了他的悲观和脆弱。

由于水泽不在,三津也极少外出。除了偶尔参加歌舞学习以外,都在家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生怕影响了我的功课。看得出,隔了多年后我们俩又生活在一起,三津打心里特别高兴。我把水泽的回信给她看,她读完后也没表示太多的兴趣。我想,前些天的事也许是场误会,她仅仅因为别的事出去几趟而已。

但是水泽从老家回来以后就发生了一件事。那天正是杜前町的神社每年开春的天神大祭。

我走出大学正门时,正好遇见了水泽。我想让他陪我去旧书店买本书,他却告诉我自己已经约好了里子小姐,无法奉陪。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小跑着走了。里子小姐正是桐原老师的独生女,也是水泽的未婚妻。奇怪的是,碰见水泽的前几分钟,我刚好遇见过里子,她正朝与水泽相反的方向走去,说是父亲约她一起吃饭。我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跑回了花乃屋的住处。松看见我大冬天的还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告诉我:“三津出去了。玉弥姐刚走,她就说要去看祭天神了。”杜前町的天满神社就在水泽住处的附近。我掏出点钱塞在松的手里央求她:“哥哥突然想吃软糖了,神社那里今天祭天神一定能买到。你能不能帮我去买点来?不过哥哥怕被三津知道了笑话,你见到三津千万不要告诉她。”松答应着走了。不到一个钟头,松回来了,说是路上见过三津。

“她是一个人吗?”

“不,还有一个学生跟她一起,还拉着手呢。”

“那个学生你以前见过吗?”

“见过,就是你碰见三津姐那天一块过来的那位。”

没错,那一定是水泽。我又给了松一点钱,让她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三津和玉弥姐。松像孩子似的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又过了两小时三津才回来,她对我笑着说:“哎呀,不知道哥今天又有空,要不刚才俺们就一起去了。俺还在那儿替哥许了愿,盼望神明保佑哥早早做大学者。”

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撒着谎,我倒觉得像是我对不起她。我没再接着问下去。然而我惊讶地注意到,三津那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女人独有的柔美,头发和肌肤也有了未曾有过的光泽。

又过了两天,我正在屋里为研究准备资料,听见玉弥姐正在楼下喊着:“喂!三津!我刚去过涂屋町的师傅家,她说你昨天怎么没来练习。那到底去哪儿了?”

“姐姐!真对不起,因为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昨天俺去师傅家,半道突然肚子疼,就到旁边的茶馆休息了半天才回来。”

“以后这种事回来得跟我说。现在好些了?”

三津根本是在撒谎。但看起来玉弥姐信以为真,还在为她担心。联想到祭天神的那天,三津张口就编的瞎话,我感慨万千。不知道是人到了一定岁数天生就会撒谎,还是女孩跟男孩有了接触,突然就会换成另外一个人。三津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甚至变得让人害怕。

不光这样,从那以后三津经常一看玉弥姐不在,就会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俺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一去两三个钟头不见人影。

一月底的一天,正好玉弥姐又不在,三津还是老一套,说声“我买根发簪去啦”就一溜烟儿出去了。我急忙把松叫来,让她偷偷跟在后面。松出去不久我一转念,干脆自己穿上木屐也跟了上去。

只见三津进了一间街边的小店,没过多久腰上别着个小包又出来了。看来似乎确实买过东西了。我迎上前去,告诉她我只是随便出来走走。

“那太好了。第一次有机会跟哥一起遛遛。要不然俺们从河边绕回去?”

说着她高兴地挽着我的胳膊走起来。

河面上泛着落日的倒影,河水闪烁着点点刺眼的光芒缓缓流去。

三津突然猛地停下脚,我顺着她的眼睛抬头望去,只见桥面上走着两个人,身影沐浴在夕阳的逆光里。我认出正是水泽和桐原教授的女儿。

“噢,是你啊。”水泽跟我打了个招呼。接着很随意地向三津点点了头。里子也大大方方地对我说:“村井君,有空常来我家玩。我奶奶都盼着你来了。”看来里子一眼就看出三津是我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嫣然一笑就走了。

“这位就是里子小姐吗?”三津还呆立着不动,对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轻声问我。

“噢,你还知道里子的名字啊!大概是水泽告诉你的吧?”

三津像是刚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脸色变得煞白,使劲地摇着头。

“哥你经常说梦话提到她。……那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哥喜欢她吗?”

“说什么傻话,里子都跟水泽订过婚了。”

我无法理解三津为什么要编这种假话,里子是桐原教授的小姐,脑袋聪明,长得又漂亮。我难免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曾经在心里暗暗对她有过一点幻想,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想得在梦里能喊出声来。

也许,水泽在安慰三津时会说:“别看你哥平时老实,也还不是一样偷偷惦记着我的未婚妻。”我想水泽这小子极有可能这么说。

三津呆呆地站着,甚至连腰带上别着的小包掉在地上都没发觉。包散开了,里面露出一根用银打制的发簪,发簪是扁平的,上面刻着山茶花的图案。我低头捡起小包递给三津。她只是心神不定地接了过去,说:“快到俺坐台的时间了,我先回去了。”说罢,逃跑似的转身急忙走开了。

晚上八点多,三津醉醺醺地被一群小姐妹搀扶着回到家。后来听玉弥姐说,当晚三津在出台时神态有些异样,不但爱说爱闹,还大口大口地喝了不少酒,小姐妹们拦都拦不住。

我让松帮我铺好床,然后把三津抱上二楼。

三津难受得大口大口地喘着,身后的和服下摆在剧烈地抖动。我正想伸手替她拍拍背,不料她突然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用力地向自己的胸口拉去。

“哥,你还没碰过女人吧,俺听水泽说的。”

三津红红的嘴唇里吐出的喘息带着淡淡的酒香,眼神里满是颓然和哀怨的神情。我慌忙拔出手来。三津那火辣辣的手指已经紧紧地按住了我。

“哥,你的嘴唇……你的初吻,就留在俺身上吧……”说完她就像狠下心来,猛然散开头发,腰带缓缓地从腰间滑落下去。

三津的头遮没在油灯的暗影里,我一时被刚才她说的像是一个成年人的话惊呆了,这分明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口中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挨着三津的肩膀倒在她身边。她的一绺头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半个脖子,我愣愣地看着她急促地呼吸着,胸部急剧起伏。

透过她敞开的上衣,隐约能看见她耸起的左胸,乳沟的正中央有一个樱花花蕾似的疤痕。三津转身看见我呆呆地盯着她,便自己动手松开了腰带,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里出现了绯红的幻影。三津拉着腰带把我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我的血嗡的一下涌上脑袋,嘴猛然向刚才看见的疤痕猛扑了过去。

我的身体和三津滚热的肌肤贴在一起,脑袋被三津用尽力气按在她胸前,我情不自禁地用嘴狠狠吮着那个红晕。三津只是在开始的一刹那轻轻地呻吟了一下,然后就一直不做声。

四周突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我只听到她身底传来的轻微颤抖的声音,像是远处微微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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