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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话完全是一派胡言。因为我不能回答,你们现在就能买下这幅画。毕竟,没有什么能比轻易到手的作品更一文不值了。而且他们一来就谈价格,让人有些放心不下,我肯定要查证他们究竟是不是正经的收藏家。
“请二位这边入座。”我出言催促,并转换了话题,“二位看到樱花了吗?”
“看到了,这间房外的樱花也美不胜收。”
房间的正面有一扇边长一米半的正方形固定窗,春天的气息便由此涌入房内。由于这扇窗户的存在,一天中有一段时间阳光会直射作品。不过画廊和美术馆不同,没有严格的规定。窗边紧靠一个小小的公园,公园里种满了巨大的樱花树,紧紧环绕在画廊周围。盛开的早樱为之增添了一抹亮色。
到了春天,在这个房间里便能欣赏到白粉相间的樱花和无名的作品,因此广受海外客户的欢迎。仅属于这段时间内的惊喜可以让谈话更加自然融洽。
“二位是来东京旅游的吗?”
“不是,我们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来东京,大概每个季度一次。这次也是因为工作,不过因为要买无名的画,就赶过来了。”
“二位在哪里知道无名的呢?”
“我们是在纽约的展览上知道的,应该是五年前。我妻子迷上了无名,我也查阅了不少有关他的资料。他的作品有着亚洲人的感性和触动人心的力量。我们希望拥有一个以他的作品为主的展厅,才想多购入一些。”
丈夫翻着桌上的几本图录说道。我边听边点头,不时与其妻子对视几眼。
“和二位说实话,来咨询无名作品的人络绎不绝,现在无名的作品处于紧缺状态。非常遗憾,现在我没有办法向二位提供特定的作品。不过我们设有等候名单,如果二位愿意,我可以先将二位的姓名登记在内。”
丈夫点了点头。在他沉稳的表情背后,隐藏着执着的光芒。我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进行说明。
“以防万一,我会先去艺术家的工作室查看一下,如果有新的作品,我会介绍给二位。之前已经了解过二位的需求,之后我将通过电子邮件与二位联系,请问意下如何?”
艺术品需要严密的包装,而非超市里唾手可得的商品。
夫妻俩讨论了起来,不久便略带兴奋地对我说:“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不着急,最近也一直在东京,还能再来。”
丈夫说他碰巧没有带名片,我便递给他一张便笺纸让他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在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知道姓名和长相,就能在网上查到对方的身份,更何况是有能力购买艺术品进行收藏的富裕人群。
“我很理解你们没有立刻可以购买的作品,以前的作品也没有吗?”
“我们是一手画廊,只有现在制作的新作品。”
“好的,冒昧问一下,这边不会有赝品吧?”
“当然不会,作品背后只要贴有我们画廊的贴纸,就完全值得信任。”
“我妻子说她非常想在你们画廊购买无名的作品。”
丈夫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我稍微放心了一点。但我刚放下心来,丈夫又问了一句:“要是我们同时买两幅作品,可以打点折扣吗?”
他们离开画廊后,我便将便笺纸夹在日程本中,以备之后查询对方的身份。
如今什么商品都不好卖,为什么无名的作品价值数千万日元,却能如此轻易地卖出去呢?从我在此工作以来,这个巨大的疑问就一直困扰着我。
在网络上搜索川田无名这个词语,便能看到他诸多的头衔:水墨艺术家、抽象画家、国际著名的美术家、前卫艺术家、雕刻家、演艺家、行动绘画家等等。这些都是他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挑战过众多艺术形式的证明。
无名出生于1939年,父亲是一名成功的日本商人,母亲是一名中国人。他很早便离开了母亲,在极为富裕的环境中长大。由于不是正室的孩子,他遭到了族人的排斥。无名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美术教育,但他从小学习书法和绘画,深受艺术熏陶。十八岁时,他在父亲的资助下前往纽约。
前往美国仅三年后,他举办的首次个展就引起了轰动。当时发表的是一幅巨型水墨画,其中运用了他常年练习的书法中的技巧。外界因其二十岁出头的亚洲人身份对他颇为关注,称他为纽约抽象表现主义的新星。但此事未形成较大的社会影响,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1975年,无名逃跑一般地回到了日本。
回国后,无名便从主流美术史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日本,水墨画这种形式由于过于古老很少有人关注。而且,无名因为身上的中国血统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在现在的画廊接手他以前,人们对他的认知,不过是早年似乎在国外有一定名气的老年画家而已,他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
然而,随着这十年来中国美术市场的急速发展,水墨艺术品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欧美的权威美术馆也受其影响,相继举办怀旧展览,水墨作品的价格一口气蹿升。无名在日本的知名度还不算高,但他已经跻身于世界上最有名的艺术家之列,在圈内已经被神化。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无名从不于人前现身。
这一特性是无名重要的标签之一,更甚于他在绘画中使用的墨。他不仅不与美术圈内的人交流,也完全不接受媒体采访。他回国后不久,美术杂志上曾刊登过一篇他的简短的采访稿,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在公众前露面。
消失的艺术家——川田无名。
他在纽约崭露头角时,还是个高挑瘦削的美男子。以他英俊的容貌,不难解释为何他的照片能登上美术杂志,且时至今日依然引人侧目。但与无名有关的资料还是不多,他的真实身份依然隐藏在重重谜团之中。
如今他仅与极少数人保持接触。唯有他所属画廊的经理,也就是我的上司永井唯子,还有工作室的负责人土门正男与他还有联系。我自己从未见过无名,连电话都没有通过一次。
其实川田无名已经去世了吧?
这一流言在网上传得煞有其事,几乎让人信服。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近况。他的工作室位于品川的仓库区,包裹信件都会寄到那里,新作品的创作和作品的管理也都在那里。但我去工作室的时候,从未见过无名的身影。
不过无名本人不在也不会产生什么问题。
负责人土门会全权运营工作室,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作品都是由技术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制作出来的,没有引发什么问题。这种制作方法不会对外言明,不过按照唯子的主张,在重视思维与理念的当代艺术家眼中,作品就算不经创作者之手,其价值也不会改变。
可以说无名的隐匿和其超越制作者的身份,也是他艺术手法的一部分。
无名的名气能提升到如此境地,功劳完全在于让这一理念深入人心的唯子。唯子不仅负责世界各地举办的展览,对销售状况也完全了然于心,所以她准确地知道每幅作品的拥有者及所在国家。
此外,唯子还与纽约著名的商业画廊合作,建立起委托销售的体系。这家画廊具有世界顶尖的销售能力和品牌知名度,无论多么难卖的作品都可以交给他们,品质和价值也能得到保障。因此,无名的艺术品不仅在日本国内有名,也在海外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永井唯子是艺术家的影子,也是另一位川田无名。
他们是并肩战斗的命运共同体,是业界著名的搭档,但无人知晓他们更深层次的关系。比如他们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伙伴还是恋人,他们如何进行商讨等。总是摆出一张扑克脸的唯子就连喝醉后都对此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秘密对刚进公司时的我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谜团。
无名专属的画廊成立时,唯子只有二十多岁。无名在与他年龄差距大到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唯子身上,似乎发掘到了什么。他决定断绝与其他所有画廊本就勉强的关系,将作品只托付给唯子。经历了怀才不遇的空白期后,无名与唯子正式回归,近来已收获爆发式增长的关注。
送走那对中国台湾夫妻后,我回到座位上,松井端了一杯咖啡给我。松井是比我后进公司的助理,去年刚从巴黎的美术大学毕业,是个原本以艺术家为目标的男人。他两只耳朵上戴了七个耳饰,鼻子上也挂着饰品。他身材纤细,总穿着COMME des GARÇONS的衣服。咖啡杯放在桌上时,杯子下还垫着杯垫。
“佐和子,那条古驰的连衣裙真好看!”
“你在说什么?”
“哎呀,就是刚才来的那位太太的连衣裙嘛。她的项链应该是麒麟(Qeelin)的吧。”
松井双眼发亮,还沉浸在赞赏之中。他到画廊工作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我听说唯子解雇过很多助理,是真的吗?”
松井经常这样毫无顾虑地提出一些唐突的问题,并非是他不懂得察言观色,可能是长年的海外生活让他能无所畏惧地坦诚待人,这也是他的优点。
“你听谁说的?”
“其他画廊的人。我要是也很快就被解雇了怎么办,其实我很容易受伤的。”
松井双手抱肩,一脸担心地说道。
的确,我工作三年以来,已经有五位助理离职了。但准确地说,只有一位是唯子宣布解雇的,其他四人都是因为工作过于繁重自行请辞的。
“我觉得你应该没事。”
“咦,为什么?”
松井一脸期待地反问我。
“因为感觉你的工作能力比较强。”
“是吗?”
松井有些高兴,回应时还摆出浮夸的手势。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呢?”
“这个嘛……”
我搪塞了一下便托腮回忆起来,食指无意识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
“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工作?”
唯子和我说这句话时正值深冬。当时我即将从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刚刚把内容贫瘠的毕业论文交上去,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仔细想来,我以前的生活都是顺其自然。我上的三流大学并不是我的理想院校,上课也是为了拿学分,达到最低出席要求便可。没有明确的目标,得过且过而已。
回忆起来,连我都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工作。
“你挺有这方面的天赋嘛。”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话,因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