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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我看,我无法辜负她。现在想想,月子当时或许已经凭借孩子的直觉发现了什么。
我们步行前往鬼子母神堂。
正巧路灯在我们面前点亮。住宅区的街上,星星点点还有几个和我女儿一样穿着浴衣的小女孩。平时只要天一黑,这条路就完全安静下来,今天竟有这么多行人,庙会的力量果然很大。幸好我们出门晚,凉风习习。两边竖着水泥围墙的路显得有些窄。月子沉默地伸出手,丈夫握住了那只小手。
丈夫对夕子伸出手说:
“来,过来。”
夕子扭向一旁。
“不要,害臊!”
然后,出人意料的是,她断然对妹妹说:
“月子也是,不能一直这样撒娇吧?你已经读四年级了哦。”
“嗯?哦……”
月子含糊地应道,但并不打算撒手。一家四口,走在最后的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
真是个幸福的黄昏。
但是,我无法继续和他将就下去。夕子准备中考的那一年,我终于下定决心。
丈夫也同意了离婚。
二、夕子
我知道父母正在办离婚,所以被告知的时候我并不吃惊。
没办法,妈妈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抚养着我们姐妹俩。她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是姿色不减,青春依旧。作为自己的母亲,我觉得她美得有点可怕,但是最近她渐渐地开始显露出疲态了。只要离婚,她一定能够找到非常优秀的对象。不,即使不离婚,她也能找到。但是妈妈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这一定也是为了我们吧。
爸爸似乎同意离婚。所以他们应该马上就能办妥离婚手续,或许已经离了也说不定。但是这并不代表一切的终结。
“我说我想要抚养权。”
妈妈叹着气说道。
爸爸、父亲。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不在家。妈妈只是说“爸爸工作很忙”,我曾经也相信了这种说法,大概就和圣诞老人的可信度差不多。不知何时,我发现了真相。爸爸并没有工作,他是个无法自我约束的废物。
抚养权?我不是很懂。他们都是我的至亲,即使离婚也不会发生变化。在感情上我也许无法立刻释然,但是我总会想通的。月子应该也一样。所以我不太明白“父母中的一方将拥有抚养权”是怎么回事,不过——
“也就是说,要决定住在一起、帮你做饭、送你去学校的那个人。”
听完说明,我明白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放学后,我去了趟书店,在“家庭法律”一栏中寻找关于离婚的书。其实我是想买的,但高出预算不少,便只能站着读了。店主的视线固然忌讳,但若是被学校同学看见我在读这种书,那就糟了。我让月子给我守着,麻利地读了起来,大致把抚养权的意思搞明白了。
父母都没有放弃抚养权的意思,也就是说得上法院。说到法院,我一直以为就是打官司,其实还有调解的环节。书上说,如果调解无果才会判决。检察官会调查,由哪方抚养对孩子比较有利。我还以为是怎么调查,原来就是把一家子叫到法院问话。
到了判决这一步,妈妈有些震惊。她应该没想到,爸爸会如此执著于争夺抚养权。
“真是浪费时间。”
妈妈发着牢骚。
浪费时间,或许还浪费金钱。但是妈妈并没有对判决结果心怀不安。
当然。我在书店读到的是:有经济能力的一方对争取抚养权有利;和孩子一起生活的一方对争取抚养权有利。这样看来,爸爸毫无胜算。爸爸总是问妈妈讨钱,而且也不回家。
光是这样就已经能定胜负了,况且还有关键的一条:父母在争抚养权的时候,只要母亲没什么太大问题,一般都是判给母亲的。具体的句子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这么写的:“父亲只要不放弃,也并非毫无可能,加油吧!”
另外,书上还说,法院也会尽量不让兄弟姐妹分开。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和月子在一起。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下我。
待我回过神来,窗外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红得可怕。我的名字——夕子,听说是爸爸给我取的,因为我出生那天的夕阳格外美丽。应该就和今天差不多吧。
下周,我和月子得上法院。听说检察官要听听孩子的意见。法律规定,必须要听取十五周岁以上孩子的意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就没有发言权。我喜欢妈妈,也喜欢爸爸,无法二选一。基于不同的理由,两个人我都喜欢。为了能在法院回答好问题,我得准备准备。
因此,我想和月子谈谈,所以才叫她来教室。她还没到,我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书。
我喜欢读书,其实是因为看书比看电影、听音乐便宜。在班上,大家好像都毫无根据地认为“夕子长得漂亮,所以家里一定很有钱”。真是大错特错。我之所以会在图书馆借书,并非因为我是“读书家”,而是因为家里穷。不过,桌上的书是我自己的。这本书我已经读烂了,书角有些磨损。
我没有翻开书,现在窗外通红的光线十分刺眼。我已经把最喜欢的一个故事背出来了,随时都能在记忆中回味。那是关于石榴的故事。
石榴,我见过石榴树。
小学六年级的夏天,爸爸很偶然地回家,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了鬼子母神堂的庙会。我央求妈妈给我买的浴衣令我扬扬得意,同时也让我感到内疚。我明白妈妈给我买浴衣很不容易,而且月子穿的是普通衣服。
平时院子里很安静,今天摆满了夜摊:又是章鱼烧又是炒面,还有烤鸡肉串。我明白这些夜摊都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商店街上便宜又好吃的店数之不尽。但是我认为夜摊卖的并非食品,而是庙会的氛围。太阳渐渐下山了,到处亮起圆圆的灯,和谐的嚷嚷声不绝于耳。
月子想吃小蛋糕球。趁妈妈给她买的间隙,我和爸爸参拜了鬼子母神堂。每个夜摊上都排着好些人,但是去佛堂的人很少,能近距离地看到被仿蜡烛造型的灯光打亮的佛像。我没有献香油钱,但是双手合十在口中念叨着自己的愿望——希望能和爸爸一起生活。我看了眼爸爸,他只是随意地合着掌,脸上露出一贯的茫然表情。
在前殿的角落好像有个小摊。
“去看看吧。”
爸爸说道,我跟了上去。那儿摆着祈愿木牌、护身符、神签和土铃。白色的素烧土铃,上面绑着根粗绳。土铃好像被压扁了似的歪扭着,上面有一道直直的木铲刻上的痕迹。
爸爸拿起一只,快乐地眯起眼睛。
“你看,这只土铃是模仿石榴造型的。”
“石榴……”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石榴的故事。
“石榴是用在蛋糕上的水果吧?为什么会在寺庙里?”
“那是因为……”
爸爸放下土铃,将鬼子母神的故事告诉了我。
据说鬼子母神是在天黑之后,上街拐小孩吃的恶魔。为了惩罚之,释迦牟尼将鬼子母神的孩子藏了起来。对于悲痛欲绝的鬼子母神,释迦牟尼进行了一番说教。
每位父母都很疼爱自己的孩子,你若能理解失去孩子的痛苦,从此以后就不许再吃别人的小孩了。
我无法认同这个故事。
“可鬼就是那种生物呀!禁止鬼吃别人的小孩,不就等同于让鬼去死吗?”
爸爸苦笑了一下。
“夕子变机灵了嘛。理论上确实如此,但是被教育过的鬼子母神不再吃别人的小孩了。既然能戒,说明吃小孩只是鬼子母神的爱好罢了。”
“什么嘛!”
“然后鬼子母神成了保护孩子与平安分娩的神,总是手持石榴。因为石榴的籽很多,意味着多子多孙。”
“籽很多吗?”
“是啊,夕子没见过石榴吧?”
我点点头。爸爸配合我的身高弯下腰,故作神秘般甜甜地说:
“到了秋天,我们两个出去玩一次吧。一起去看石榴树结果,如果熟了的话,就摘下来吃。”
“真的吗?”
“真的,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别忘了就行。”
我提高嗓门:
“才不是呢!应该说,只要爸爸别忘了就行!”
爸爸温柔地把手搭在了我的头上。
“放心吧。对于夕子而言秋天可能还很远,但是对大人而言就像明天似的。”
我最喜欢听爸爸讲话了。如他所言,虽然秋天对我来说远得就像未来,但是和爸爸的约定让我兴奋不已。秋天到底是几月份?九月是秋天吗?还是得等到十月?时间过得真慢,这个夏天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
终于,在秋天,我吃到了石榴——
和爸爸两人在没有人的山里。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