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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中有一个，不是人。
2030年，冬。
“是人类厉害，还是机器人厉害呀？”
陈博士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儿子晨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扭头看着办公室柜子里的各种实验模型。
虽然已经到了严酷的冬季，因为室内的中央空调开得够暖，所以陈博士并不觉得冷。
快要下雪了吧。天气预报说，最近几天会有强降雪。尽管现在还没有下雪，但外面的行人已经非常少了，凋零的树枝在风中摆动着，哪怕隔着窗户，似乎也能听到外面的风声。
陈博士的办公室不大，与其说是他的办公室，倒不如说是A大机器研究系的办公室。只不过其他老师都有课，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这个不大的办公室中，除了普通的办公设备，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角落里那一整排各种各样的机器人模型，它们已经初步具有了人类的形态，只不过因为还是实验品，所以并不完整，大多数模型只具有半个身体，或者没有完整的模拟成人的形态。倘若第一次进入房间，很容易被这异样的景象吓到。
不过对于经常来这里的晨晨来说，这景象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给每个机器人模型取了名字。
现在，晨晨正站在一架已经完全具备了人类体征的AI机体面前。这是一台以青年女性外貌为特征的AI机器人，它的样子是仿照国内几位知名女演员的综合特点制作而成，因此面孔十分美丽动人。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接通电源启动，一直处于静止状态，恐怕真的会有人将它当成真人也说不定。
关于晨晨刚才提出的问题，陈博士感到有些困惑。
如果要论证这个问题，恐怕可以写上几十万字的论文。不过，对于刚刚读小学的晨晨，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当然是人类厉害，因为机器人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啊。”
说完这句话，连他自己也笑了。对待晨晨，只需要用他能理解的思路，给他一个简单的提示就好。
“嗯……”晨晨想了想，好像并不完全接受他的回答，他的小手在那架AI机体上轻轻地抚摸着，似乎是被那与人类无异的触感所吸引，而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像是生怕弄坏实验品一样。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这样的性格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
“那机器人不能制造机器人吗？”
陈博士愣住了，他没想到儿子会思考到这一步。
理论上，如果人工智能发展到了某种程度，由“机器人制造机器人”并非不可能。
如果那样的话，机器人会制造出怎样的机器人呢……
“那反过来说，机器人有可能制造人类吗？”
陈博士吓了一跳。今天儿子是怎么了，突然一连问出这么多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在无限发达的未来科技世界，只要有了合适的人工培养环境，由机器人操作，把人类的精子和卵子……
不不，等一下，这样的话，和人类现在做的动物实验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代表机器人在做人类实验？
尽管室内开着暖风空调，陈博士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当然，他本人的业务水平并不支持他去预想，这样的情况是否真的能够实现，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实现？他只知道，如果真的实现了，那到时候，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就不再是人类了。
事实上，尽管是机器学习领域的专家，但陈博士自己的本专业并不是真正的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而是数学，机器人理论只是他在专业之外的一个课题项目而已。因此，对于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他很难给出非常明确的回答。
看到爸爸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晨晨走了过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也许是因为母亲早逝，尽管只是个小学生，晨晨好像要比其他的孩子懂事一些。他既不会因为没有糖果而大声哭闹，也不会四处闯祸让家人头疼。
“不会的，人类在制造机器人的时候，会给机器人加入一些条件约束。比如，不能够违反人类制造的原则，不能做伤害人类的事，更不能凌驾于人类之上……”
说到这里，陈博士走到书架旁，从上面抽出了一本阿西莫夫的《钢穴》，这是著名的《机器人》系列小说中的一本。
“你如果对机器人的话题感兴趣，可以看看这本书……”
咦，等一下，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
啊，对啊，当年自己读中学，第一次对机器人产生兴趣的时候，有一位老师也说过这样的话，同时把这本书推荐给他。
不过，那是一位语文老师。
有点讽刺。
不过儿子似乎被这本书所吸引，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大堆问题，现在又回到沙发上，安静地读起了书。
在这本小说写成的年代，机器人与人类“共事”听起来还是一件充满幻想色彩的事。然而现在，智能机器人已经应用到了多个领域。这样看来，过去那些科幻小说的作者，都是伟大的“预言家”也不为过。
正在陈博士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女子，她留着清爽的半长头发，穿着普通的浅色调衬衫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虽然这副休闲打扮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名私企员工，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过于明显的从容和与世无争的感觉，这恰恰是常年处于学术环境中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这是最近才调职到A大的Cindy。她最近刚刚从海外高校回到A大，专门进行机器人AI项目的研发工作，此前她所在的海外高校，正是机器人研究的前沿机构。尽管学校里的人，平时都是互称中文名字，但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Cindy，还是坚持要别人叫她的英文名字。这让陈博士有些不舒服，对于常年待在国内学术界的他来说，这种洋派作风，未免有些过于新奇了。
不仅如此，她的工作风格也与国内的学术界有些差异。她对待任何人都像是朋友，缺少国内学术界那种表面上的过度尊重，不过奇怪的是，对方总是给他一种很强烈的“距离感”，这并不是外表上的那种“高高在上”之感，而是某种内在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她可以和任何人轻松地聊天，但又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隐藏着什么。
陈博士过去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不过不知为何，现在却不由得对对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博士，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陈博士看了看表，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原本此时应该是下班时间了，他却没办法下班带儿子回家，因为接下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这个工作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他不得不把儿子送到亲戚家去借住一周。
很快，Cindy帮忙把儿子带了出去，因为亲戚家的人已经开车到了楼下。陈博士则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旅行箱。
笔记本电脑，两件换洗的衣物，几本书，还有儿子的照片……
他准备去参加的，是学校实验室组织的一次科研活动，内容是关于学校科研室最近研发出的AI机器人F315B。
据说，由A大与赞助企业最近联合开发出来的AI机器人，已经可以做到无限接近于人类的行动及思考方式。这次的实验，正是为了测试在普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否能从人类中找出AI机器人。
测试的规则很简单，找到一些实验志愿者，请他们与机器人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被实验者将通过投票的方式来判断谁是机器人。
陈博士本人也是实验的参与者之一，虽然他是学校的科研人员，但他对机器人F315B的项目并不熟悉，他的研究偏重理论，而非实践课题。在这次实验中，他更多的是扮演“指导者”的角色，帮助其他的人类实验者，解答关于AI的相关问题，引导人类实验者以正确的方法进行实验。
同样，A大的Cindy也会参加实验。据说，机器人F315B的项目，正是由她从海外带回A大的合作项目。
送走晨晨后，陈博士坐上了Cindy的车。一进入车里，Cindy就马上打开了车内空调。
“真冷啊。”
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Cindy一边打开车载音响一边说道。她手里还捧着一杯刚刚在学校咖啡店买来的咖啡，不知道是为了暖手还是想要用来提神。
音响里马上传来了音乐声。
那是一段熟悉的旋律，是……贝多芬的《月光》吧，陈博士很快就从大脑中搜索出了这段旋律的出处。大部分人对于这首乐曲的认知，是来自学生时代的语文课本，这是一段作曲家本人偶遇盲女的浪漫故事。但事实上，那只是某些人为了增加乐曲的浪漫气息而杜撰出来的故事。
“是啊。”陈博士看了看窗外，几个裹着羽绒服的学生，行色匆匆地从道路边走过，似乎恨不得马上钻进室内享受空调。哪怕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人类也还是不能与自然天气对抗；哪怕可以用科技手段将房间内的温度调节到如夏天一般，在室外也仍然要忍耐这样的严寒。
事实上，他并没有觉得太冷，只不过是为了附和对方的话才这样说罢了。
“你喜欢听这样的音乐吗？还是需要我换一下……”
Cindy发动车子后，突然有些犹豫地说道，在这个年代还喜欢听古典音乐的人已经不多了，而Cindy恰巧是其中之一，她看上去并不像那种刻板而严肃的人。
“不用，没关系。”陈博士摇了摇头，他并不讨厌古典音乐，这样无歌词的乐曲，反而能够让他沉下心来。
“说起来，你知道实验的地点在哪里吗？”
陈博士不经意地说道。事前，学校并没有向他透露太多关于实验的内容。因为他本人也要参加实验，所以对于实验的细节几乎全然不知，也没有刻意地询问过。
“在郊区。”Cindy报出了一个大概的方位，那是离市区有相当距离的一个地址，陈博士去过那附近，他记得那是一个科技工业园附近，想必是赞助这个项目的企业提供的场地吧。
陈博士点了点头。因为人工智能项目需要大量科研经费，所以大学中的研究项目通常会和企业合作，也经常需要在研究和课题中加入企业的各种需求。
不知不觉中，汽车已经驶上了高速公路。原本车载音响中传出的平缓的音乐，也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这让陈博士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你不喜欢第三乐章吧？”
对于突然响起的《月光》第三乐章，Cindy并没有回头看向陈博士，她的眼睛笔直地盯着面前的道路，却仿佛能够猜透陈博士的心思，突然说道。
“嗯……”的确，他并不喜欢这样急促的音乐，相比于第一乐章的舒缓，第三乐章这样的情感，似乎有些过于强烈了，甚至还包含着某种“不安定感”。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喜欢埃里克·萨蒂。”
Cindy有些惊讶，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也许是因为提起古典音乐，大多数人都会想起肖邦、莫扎特或者柴可夫斯基，却鲜有普通人知道埃里克·萨蒂吧。
很快，车载音响中传出了萨蒂的《裸体之舞1》。
一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陈博士下了车，这时他才发现，这里与他想象中的实验地点，有着相当大的出入。
原本他以为，实验地点会设置在科技园区的某个实验楼内。但这里却并非科技园区内，而是一处四下荒芜的独栋双层别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
“以前开发商准备在这里建立一个度假村，可是这个地段没有像一开始规划的那样继续建设，交通和其他配套设施也都不是很完备，因此这个度假村项目也就荒废了。后来这些房子几经转手，被转到了我们的赞助企业名下。哦对了，为了保证实验效果，这里面是不能使用手机和网络的。”
陈博士点头，对他来说，这倒无所谓，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书，但对于其他的实验者来说，可就有点麻烦了。
现在的年轻人，离开了手机和互联网，就像戒断症发作一样，恐怕连十分钟也待不下去。
进门后，陈博士发现，客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看到他，马上走了过来。
“陈博士和Cindy是吗？还差一个人没到，刚才他给我打了电话，可能要晚一点到。要么我们先讲一下实验的规则吧。”
看来这个男子就是实验的组织者。
还没来得及打量其他几个人，该男子就将一本十几页纸的小册子发给了博士。纯白色的封面上印刷着“A大AI机器人实验测试项目说明书”的字样。
A大AI机器人实验测试项目
实验时间：3天
实验参与人员：5人
实验内容：测试人类是否能在无干扰条件下，找出隐藏在人类中的AI机器人
实验规则：每日白天所有人正常交流，晚上所有人进行投票。在测试期内，如可以正确通过投票找出机器人AI，则投票正确的实验参与人员均可获得3万元实验项目奖金。如未成功找出机器人AI，则可获得实验参与费3000元。
除AI机器人外，其他所有人均不得使用任何联网产品（包括但并不限于手机\电脑\平板电脑等物品）。
其他：……
小册子中还纪录了一些实验中需要注意的要点。例如房间内的电脑投票设备如何使用，实验期间内不得使用互联网和手机与外界联系，获取资料及寻求协助等。
在册子中的最后一页，还有一行小字：
实验分配角色代号——博士。
也许是为了让机器人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实验项目中要求每个参与者都以代号互相称谓，避免因为太多个人信息的泄露而让人察觉AI机器人的信息。
很快，陈博士就浏览完了这本小手册。
他举手示意了：“我已经读完了，接下来，是否可以互相做个自我介绍呢？我的代号是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