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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着
化石一般的历史
它走进千家万户
丈量方寸之地
不论是世俗,还是坟墓
人的隐私或是
鬼的秘密
最终都会成为一扇矗立的石门
任由历史镌刻我们的名字
不是丰碑
而是嘲讽
1
从外地回来之后,我有一个多月时间都在养伤。记得我回来的第二天,我妈将一把铜尺子拿到我跟前,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这才想起来这茬。铜尺是我从烧窑村祠堂二楼的一具干尸手上拿下来的。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惧怕和好奇都有,逃出烧窑村之后,我虽然一直把铜尺带在身边,可是因为事情太多了,一时就把它给忘掉了。
我手拿铜尺,细细地把玩,说实话,这东西是从烧窑村带回来的,而且还是从一具干尸的手中拿出来的,其实很不吉利,但是拿都拿回来了,也不好就这么丢掉。
上次说过,这把铜尺其实是一把鲁班尺,相传是鲁班所造,能够丈量房宅吉凶。鲁班尺全名叫鲁班营造尺,也有人称它为文公尺。
为什么又叫文公尺呢?这里面有个小故事。
鲁班和文公都是很有名的能工巧匠,但是鲁班总是技高一筹,令文公既是嫉妒,又是不服气。
有一次,两人奉命各自率领徒弟修建宫殿,文公突生坏心,他趁人不注意,将鲁班用来丈量长度的尺子锯短了一截,一尺半变成了一尺四寸一分。当鲁班的徒弟们用这把尺子将木料裁切完毕之后,才发现长度不对。
时间紧迫,材料也不够了。大家都急得不行,这时鲁班急中生智,把不足的长度用石墩代替,结果更加坚固,也很美观。国王非常满意,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思妙想,鲁班笑着说,全靠文公送的尺子啊。
从此文公对鲁班心服口服,而尺子也流传至今。
我在前面提到过,我对于鲁班尺的了解是源于我们家曾经的邻居—一个老木匠。那个老木匠姓韩,名字我记不清了,我在这里就叫他韩木匠。
韩木匠大概五十岁,脸上没多少皱纹,不过一双手却是遍布沟壑,他摸我的脸时,我感觉就像带着毛刺的木头划过脸颊,生疼生疼的。
韩木匠有一个樟木箱子,不太大,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个神秘的百宝箱,因为我每次到韩木匠家玩,他总是掀开那个箱子,在里面翻找一阵,然后就会拿出一个木头制作的小玩具,或者是会动的小木偶,或者是木雕的狮子、老虎之类的一般的孩子都会喜欢的东西送给我。
也是因为这些木质的小玩具,让那时才七八岁的我对木匠这个行业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要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也许我会走上木匠这一行。
我去韩木匠家玩,他除了给我玩具,还会一边做着木工活,一边给我讲故事。
那天我把玩着一辆轮子会转动的木头小轿车,韩木匠正在做一个床头柜,我听他说这种单独做活的家具很难得,因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大多选择去买一些现成的家具,样式漂亮,还简单便捷,选择也多。
韩木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但我那时候太小,看不出来到底好在哪里。不过听我爸妈说,他做的家具虽然样式古朴一些,不过质量比那些现成的家具耐用多了。那时候复古样式的家具并不像现在这么流行。
韩木匠这个人特别喜欢孩子,我玩得开心,我笑他也跟着笑,经过他的允许,我第一次可以碰触我心目中的宝箱,而那把鲁班尺,就是我在箱底发现的。
说也奇怪,明明箱子里放着不少玩具,我却偏偏看到了那把铜尺。其实它十分不起眼,起码在孩子心中如此。
我拿起了铜尺,铜尺有些重,我两只手举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韩木匠看见了就问我,喜不喜欢那把尺。我懵懵懂懂地说喜欢,韩木匠就笑了,让我到他跟前坐下,我就这样小手攥着铜尺,听韩木匠讲故事。
2
韩木匠讲的故事当然和鲁班尺有关。不过,有意思的是,韩木匠第一次见到鲁班尺的时候,竟然是在跟我相同的年纪。
那年韩木匠八岁,他和父母居住在一个三线城市。那时候家家的条件都不好,很多人家挤在一栋又旧又小的筒子楼里。厨房、厕所、浴室,这些都是公用的,因此大家经常发生矛盾。
有一天筒子楼里突然搬来了一个人,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很斯文,他自称张海风,占据了筒子楼最小的一间房。
看他的模样,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知识分子,那个时候“文革”还没开始,知识分子还不是臭老九,人们都很尊重做学问的人。
韩木匠当时还是个孩子,我们在这里就叫他小韩。
张海风在筒子楼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大家就和他慢慢地熟悉起来,不过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很神秘,但是对人又很热心,看谁家遇到麻烦事,他都帮忙。他还有一手不错的手艺,谁家的家具坏了,他敲敲打打,竟然能修补得跟以前一样!
大家都对张海风的印象很好。他说喜欢孩子,可以教孩子们一些东西,筒子楼里有孩子的人家就把还没上学的孩子送到他家,而小韩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海风博学多闻,还有一手绝活,他能把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雕琢成各种事物,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刚开始张海风教的东西不多,大多数孩子都学得很好,渐渐地,有些孩子就跟不上了,张海风就把那些孩子送回家,不知道他跟那些孩子的父母说了什么,孩子的父母都没什么怨言。
张海风不停地教授这些孩子,从他们的心性,到他们的智力、体力等,后来发展到让这些孩子拿着刻刀雕刻,大多数孩子都因为受不了苦,退出了张海风的“挑选”。
小韩无疑是留到最后的那个孩子,他并不理解张海风在做什么,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学习的游戏”。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当时正是“大跃进”期间,政府要大炼钢铁,赶超英美,号召人们把家中所有的金属器物都捐出来,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
我们这里不评价历史的对错,只说说当时的一些情况。
当时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家用惯了的或者是家中传了几代的东西平白捐献上去。但是有专门的稽查队,谁家不想交,或者交的数量不够,就要受到处罚。
多交光荣,少交可耻,不交罪大恶极。有个别积极分子甚至把自家的锅都砸烂了交上去,吃饭还得到别人家搭伙,这就是当时的一种社会现象。
有一些不想全部上交的人就偷偷花钱买一些金属器物充数,把自家的藏起来;也有一些人就直接把金属器物寻个地方埋起来。不过要是被稽查队发现,或者是被人举报,他们马上就会被扣上一个“妨碍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帽子,被通报批评,然后全家都抬不起头来。
小韩曾在张海风的家里看到很多金属器具,可是后来有人上门催缴的时候,却全都看不见了。他们住的筒子楼里有几家因为上交斤数不够,或者被人发现私藏,结果弄得狼狈不堪,名声都臭了。
小韩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能觉察到空气中那种紧张的气氛。他有一个珍藏的铁皮小青蛙,他担心被大人给捐出去,就拿着它偷偷塞给张海风,请求他把小青蛙藏起来。
张海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赞赏地抚摸了他的头。
这件事过去一个月后,小韩偷偷问起铁皮小青蛙,张海风示意小韩跟着自己走。张海风带着他来到了一片树林,附近有一条小河。见周围无人,张海风拿出一只哨子,轻轻地吹起来,不多时小韩看到几个小黑点快速地朝他们靠近。之后小韩发现,那些小黑点是一些形态凶恶的野狗,只只口中流涎,目露凶光。小韩吓得大叫起来,张海风示意小韩不必害怕,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并让小韩去拾一些干柴来,小韩赶紧快步离开了。
等小韩抱着干柴走回来的时候,看见张海风蹲在地上,他身前是一只肚子被剖开的野狗。满地都是血淋淋的内脏,那只野狗似乎还没死透,一条腿还不时地抽搐一下。张海风还是那副很斯文的模样,慢慢地从那些纠结的内脏中剥出一个沾着血的绿色铁皮小青蛙,之后竟又剥出一把手臂长短的铜尺!
在这里我闲话一句,一般正规的古造鲁班尺和现在制造成钢卷尺的鲁班尺有很大的差别。古造鲁班尺长45厘米,宽5.5厘米,厚度是1.7厘米,实在是个大家伙,和现造的有很大区别。
张海风辣手屠狗,而其他的几条野狗竟然没有逃走,它们瑟瑟发抖地趴伏在地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仿佛在哀悼同伴的命运,或者为它们即将到来的命运哀鸣。
当时小韩看到这一幕,简直惊讶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幕在他的思维里是无法理解的,如果不是太过血腥,简直能和神仙法术相媲美。
张海风剥出一把铜尺之后,把野狗内脏远远地扔掉,在小河里把野狗的躯体清洗干净,然后向小韩招手。小韩丢了魂一般走过去,在张海风的指示下生火。他吃着张海风烤好的狗腿,野狗肉很香,他还是头一次吃,但是心思完全不在吃上。
之后张海风并没有再杀狗,而是吹起哨子,那些野狗纷纷地跑了,过不多时嘴里就叼着一样东西跑到了张海风跟前。小韩一看,这些不就是原先摆放在张海风屋子里的东西嘛。大多数都是小韩不认得的。认得的几样都是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木工工具。
吃完野狗肉,张海风突然拿出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上面写着小韩不认识的字,并且散发着一股古怪的香气。
韩木匠说,他直到现在还记得那股味道,像是腐烂的肉体上开出的鲜花的气味,闻起来香,但是是让人作呕的香。
张海风拿起清理干净的铜尺,将书和铜尺并排放在一起,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小韩选择一个。小韩不明所以,但是由于本能地厌恶那本书的气味,所以小韩下意识选择了清理干净的铜尺。
看到他的选择,张海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告诉小韩,他拿着的书叫作鲁班书,尺子叫鲁班尺。学习鲁班书,会学到许多秘法,其中奥秘不足为人道。选择了鲁班尺,只能学到打造房宅器物之法,不过也够小韩受用终生了。
就这样,韩木匠跟着张海风学习木工,跟着张海风的时间越久,韩木匠就越觉得张海风深不可测。他懂的东西非常之多,术法奇妙,像那天可以控制野狗,只是其中一种。
韩木匠有时会后悔那天没有选鲁班书,可是张海风十分固执,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后悔,都不曾教过他一丝一毫其中的内容。而且他不许韩木匠叫他师父,只能叫他张大叔。
韩木匠十八岁的时候,张海风不辞而别。后来韩木匠才无意中得知,鲁班书也叫“缺一门”,学此书者,鳏寡孤独残,必会是其中一种。
当年张海风不肯教他,第一是因为他没有选择鲁班书,第二大概是因为不忍心他变成“缺一门”吧。韩木匠心中感激这个教了他,却不许他叫师父的人,他学到的东西足以受用终生。但是午夜梦回,他还是经常想起张海风所展示的神奇术法,心中的滋味难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