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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开的这种诊所对健康和医学方面认为合理的东西就不能太当回事。放纵对自由职业者而言更多的时候是常态而不是例外。我的病人每周轻轻松松就能喝光十箱酒。我是可以和他们说实话。我是可以对他们说,通常一天喝个两三杯就足够了。女人两杯,男人三杯。但是没人愿意听。我用指尖触摸着肝脏,检查它硬化的程度。您每天到底喝多少啊?我问道,您可不要对我有所隐瞒。用餐的时候一瓶啤酒,之后最多半瓶红酒,他们会这样回答。酒精会穿过毛孔,然后在皮肤上蒸发。我的鼻子很灵敏。我能嗅出这个人之前一晚到底喝了什么。他们身上会散发出酒臭味,画家和雕刻家身上是杜松子酒或者烧酒的气味,作家和演员则是啤酒和伏特加。他们的同事呼吸中弥漫着摇滚舞会上廉价的霞多丽葡萄酒的酸味。我当然可以义正词严地规劝他们。我也可以揭穿他们美丽的谎言。一瓶啤酒和半瓶红酒,真是好笑!但这样他们就会远离我这里。就像他们远离他们过去的家庭医生一样,那位医生像我一样检查了他们的肝脏,并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不过不同的是,他揭穿了他们的谎言。如果您再这样下去的话,您的肝脏一年之内就会破裂。那时候可不是一般地疼。肝脏无法继续处理体内的垃圾。它会蔓延到整个身体。它会聚集到脚踝上,心室里,眼睛中。眼白首先会变黄,然后变得灰白。部分肝脏会坏死。最后就会导致肝脏彻底破裂。那位家庭医生把这一切和盘托出,然后这些人离开了他,到了我这里。某个人——一个好朋友,一个同事——向他们提起了这位家庭医生,这位对人们每天喝多少酒不太较真的医生。我会说,哎呀,每天该喝多喝少这是相对的。人只活一次。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其实无形之中也是一种压力。回顾一下历史,一切就一目了然了。那么多过着放纵生活的艺术家不是照样能活到八十岁或者更长寿?我的新病人开始放松了。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会对我的病人说那些他们愿意听的。我列举了一个人。巴勃罗·毕加索,我说道。巴勃罗·毕加索就从来不反对喝点小酒。我这样做其实是一箭双雕。这位病人感觉这马屁拍得很舒服,因为我把他同一位大师相提并论。当然我也可以换种说法:您的才能远不及巴勃罗·毕加索的十分之一,但是您比他喝得多得多。这完全是酗酒,简直是酗酒成性。但是我没有这么说。所有那些醉死的艺术大师我也一点没有提及。当狄兰·托马斯生命中最后一次返回他居住的纽约切尔西宾馆时,他对他的恋人说:“我喝了足足十八杯威士忌,我想,这将是一项纪录。”然后他就陷入了昏迷。尸检的时候发现他的肝脏是健康人的四倍大。还有查尔斯·布可夫斯基、保罗·高更和贾尼斯·乔普林我都没有提到。我继续说道,关键在于人们怎么生活。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永远比那些只吃素食,只喝绿色酸奶而牢骚满腹的人要活得久。我会同他们讲,那些素食者得了致命的肠道疾病,那些禁欲者三十岁前就死于心肌梗死,那些狂热的禁烟者后来才发现身患肺癌。我还和他们说,地中海一些国家的人们几千年来就有喝红酒的习惯,整体上却比我们这儿的人要健康得多。俄罗斯人酷爱伏特加,对于他们的平均寿命我当然是闭口不谈。我会说,人生在世要的就是享受生活。您知道吗,为什么苏格兰人从不得流感?不知道?我跟您说……这样我就差不多和我的新病人完全打成了一片。我向他列举威士忌的种类:格兰菲迪、戈兰肯、格兰卡登——然后我打出了我最后一张王牌。我会向他暗示我也喜欢偶尔小酌一杯,我也是他们的同道中人。当然我并不是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我不是艺术家,我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庭医生。但对我来说,生活质量同样是要比健康的身体更为重要的。

一位前国务秘书也是我诊所的常客。她体重有一百三十多公斤。我们有时候会相互交换菜谱,当然我本不应该这么做。有时候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医生,她坐到了写字台对面的椅子上后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我让她解开上衣。我用听诊器对她的背部进行检查。一个肥胖身体里的声音和一个有足够空间来容纳所有器官的身体听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所有的器官都需要更努力地拼搏。这是一场争取活动空间的战斗。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的战斗。到处都是脂肪,器官已经被彻底包围。我用听诊器对她的肺部进行检查,每呼吸一次它都得把脂肪挤到一旁。我对她说,请慢慢呼气。接着我就听到,脂肪重新占据了阵地。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在捶动。它一直在超负荷运作。它必须及时把血液输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然而血管也是在脂肪的围堵下苦苦挣扎。现在请保持呼吸平稳,我说道。脂肪又在捣乱。当肺部想吸入氧气的时候,脂肪尽管也在一起运动,但是它拒绝归还已经占据的领地。这是肉眼无法看到的大约百分之一毫米间的斗争。脂肪准备发动最后的进攻。我把听诊器转向这位前国务秘书的身体正面。在她的乳房之间有一条纤细的汗迹在闪耀,就如同山坡上高悬的一道瀑布。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我脑海里稀奇古怪的想法总是挥之不去。我想到了这位前国务秘书的丈夫,一位长年失业的“戏剧顾问”。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呢?开始他在上面。然后他怎么都找不到支撑点。他从她的身体上滑了下来,就如同是从一个半满的水床上或是一个没有吹起来的气垫床上滑落。或者他会深陷到她的身体里。他牢牢抓住了她的肥肉。其实他还需要绳索和钩子。我们这样不行,他的妻子喘息着把他从身上推了下来。现在他在下面了。我设想首先是她的胸部慢慢淹没了他的脸部。这是彻底的日食登场。他眼前绝对是一片漆黑。然后他就会缺氧。这位“戏剧顾问”喊了句什么,但是声音怎么也传不出去。那温暖而又微微湿润的乳房盖住了他整个脸庞。一个点心盘大小的淡紫色乳头封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孔。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他的第一根肋骨在一百三十多公斤的重压下终于不堪重负。这位前国务秘书对自己的过失还一无所知。她抓住了他的阴茎,把它塞到了自己的阴道里。因为所有的器官都过于肥大,所以完成这一过程让她很是费了一番周折。这期间他又有几根肋骨断裂。这就如同处理一栋十层的大楼,建筑师只是草草研究了一下设计图,工人们就拆掉了一面承重墙。首先只是一些裂纹,然后整个建筑开始摇晃,最后大楼彻底坍塌。最后一刻他感觉到的是她的舌头在他的耳朵里舔舐。一头雪山救人犬的舌头塞满了他的整个外耳。再次呼气,我说道,您丈夫怎么样?他又有什么新的项目吗?我本可以对她说,她不该这样继续下去。肥胖不仅对她的器官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而且让关节也饱受摧残,膝盖、脚踝还有髋骨无一幸免。这就如同一辆满载的牵引载重车。在大陡坡上刹车片的温度升高,连接处开始打滑,最后撞破安全护栏,冲进了深渊。然而我却还是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菜谱。那是我从一个杂志上裁剪下来的,一道烤炉菜肴:猪脊背、李子和红酒。这位前国务秘书是一位狂热的厨师。她只对烹饪感兴趣,这是她唯一的爱好。她迟早要死在灶台前。身体前倾,一头栽倒在锅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拉尔夫·迈耶尔也太胖了,不同之处在于他可以说是胖得还比较自然吧。一开始人们总会搞错他真实的三围。他的肥胖让人误以为他是穿了件太过肥大的大衣。然而在他第一次到我的诊所时我用听诊器检查了他的背部,那时我发现他的身体也不是没有问题。他的呼吸很沉重,就如同是在用一只木桶艰难地从深井里汲取氧气。他心脏跳动时会听到像敲钟一样的回音。肠道里面会咕噜咕噜地作响。后来我发现拉尔夫·迈耶尔对甲壳类和禽类——鹌鹑、山鹑——情有独钟。他会津津有味地啃完每根骨头,他会用力把脊椎吸吮干净,为了能够吸干最后一滴脊髓,他甚至会用牙齿把尾椎嚼碎。“我必须每晚登台演出,”他说道,“每天下午还要排演新剧目。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得住。”他从一个同事那儿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人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是我的病人。他向拉尔夫·迈耶尔透露我在开某些药物方面——苯丙胺、安非他明、兴奋剂——比较通融。作为医生我该给他点什么建议呢?我一边诊断,一边苦苦思索这些药物会在他身体里造成什么后果。苯丙胺、安非他明、兴奋剂——其实是同一种药物的不同叫法。心脏跳动会加速,瞳孔和血管会扩张、放大。几小时内人体各方面的能力都会得到提高。

事实上,我开某些药确实比较通融。是的,确实如此。如果一个人服用一点劳拉西泮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干吗非要让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个大半夜?有些药物是可以提高生活质量的。我的有些个同事会告诫他们的病人小心药物依赖,他们只给病人临时开点安定,但是如果病人下次还想再要,他们就会露出一副满是忧虑的神情。对此我持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是需要狠狠地踹他们屁股一脚提醒他们一下,但也有些人需要让大脑放空一下,不再去思考那些杂七杂八的乱事。所有这些药物的好处就在于它们简单有效。五毫克安定就能让人彻底安静下来,不足三毫克的苯丙胺就可以让一个人从早上五点一直在城里兴奋地蹦跳到午夜。一个小伙子到商店里买东西总是畏畏缩缩,也不敢和女孩子搭腔。服用两周的克忧果之后,他带回家十二件雨果博斯的衬衣、一盏阿兰·塞斯寇依设计的台灯和五条G-STAR RAW的牛仔裤。又过了一周,他已经和迪斯科厅里的所有女孩都搭讪过了。不是一两个,不!是所有的女孩子。对于嘲弄嬉笑或是断然拒绝,他都能坦然面对而毫不胆怯。他没有时间去理会嬉笑与拒绝。“夜晚还很漫长”,这是那些可怜的失败者的口号,这种人只会手里拿着一瓶啤酒在那儿傻站七小时,然后灰溜溜地独自回家。感谢克忧果让他明白了夜晚并不漫长。夜晚现在才刚刚开始。开始得越早,持续得才能越久。他想出了一条完美的计策,那就是他完全不去想自己该怎么开口。随便什么话都好。它好就好在人们三十秒后就忘记了刚才说的什么。它的简洁就博得了好感。他对一个漂亮女孩说,你真迷人。他问一个自称是艾丝特·穆乐德的女士,你找到你生命中的另一半了吗?这位克忧果的服食者说,以前这种话从来不会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我们到我那儿还是去你那儿?你笑的时候眼睛真迷人。如果我们现在一起离开的话,我们会有个美妙的夜晚。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你不会把我当成一个花花公子了吧?和你一起待五分钟,我就感觉我们好像已经认识多年了。能向你说出这些话真是——他突然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释重负。这时候一定要简洁。简洁意味着对一个美女就说她漂亮。永远不要说什么:你知道吗,你真漂亮。一个美女当然知道自己漂亮。你知道吗,你真漂亮。这句话通常是只对一个丑女说的,对一个从来没听过这句话的女人,一个别人从没对她说过这句话的女人。这样她的感激之情就会迸发、决堤。我打赌,一个聚会上的男人绝不会对一个美女说,她真漂亮。没有人敢再这样做。美女们经常凑到一起抱怨:这种事原本就没有谈论的必要。这就像蒙娜丽莎、希腊卫城阿克波里斯或是从观景点看到的科罗拉多大峡谷风光,其本身的美是不言而喻的。面对美女,我们会哑口无言,我们会茫然无措,我们会绕着圈子来赞美她们的美貌。前段时间你新发现一家很棒的餐馆?男士问道。有什么新的度假计划吗?那位美女平平淡淡地做了回答。一开始被问到这些平常的问题,进行一次很普通的对话让她感觉精神放松而心情愉悦。这样平常,这样普通。就好像她压根儿不漂亮,而是像其他任何人一样平凡。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美好的感觉就会被打破。这本来就极不正常:这位美女天生丽质,就如同戴了一件华贵、亮丽的头饰等待他人观赏,然而所有人对此都好像视而不见。

但拉尔夫·迈耶尔总是能把握住最恰当的时机:“你拥有一位十分可爱的妻子。”那是他第二次到我的诊所,大约是《理查二世》首映式一周后的事情。就像第一次一样,他是没有预约就突然出现了。“我能插个队吗?”他问我的助手莉丝贝特,“我待一分钟就走。”

我本以为他又想开点药,然而他却对此只字未提。“我刚刚在这附近,”他开口道,“我觉得还是亲口问你比较好。”

“什么事?”我努力让自己尽可能中立地去看他,然而却无法做到。一周前他从头到脚打量我的妻子时闪现的目光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周六我们要举行个聚会,”他继续说道,“在我们家。天气好的话就在花园里。我想邀请你和你的妻子。”

我看着他,心里想:如果我娶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女人,你还会邀请我吗?

“聚会?”

“尤蒂特和我。下周六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他摇了摇头,“难以置信。二十年!真是时光如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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