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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天的时间变得长了一些。
下班的人群就像是受到良好训练的动物一样,从四面八方的人行道横穿斑马线,向车站巨大的水泥房檐下汇集。
人潮带着一种独特的嘈杂,以及仿佛怀有什么共同目的却又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场。汇集而来的人流从车站两边涌入房檐下。在那角落里建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房子,柜台上摆着好几部红色电话机。旁边围着的人跟电话机的数量几乎相同。
“……哎,你真的快点来啊。快受不了你了,老是迟到……嗯,嗯……没那回事儿……那我先过去了哦……真烦人……又说那种话……嗯……瞎说什么呢,我没事。反而是你……那我就在入口等你哦,可不许再让我等太久……”
一个穿着黄色毛衣,白皙的脸颊圆嘟嘟的女孩放下了话筒。话筒马上被另一只手抓了起来。女孩从人群间穿过,离开了柜台。
户塚把握在手里的带着体温的十日元硬币投进投币孔,转动拨号盘。等呼叫声响起,他呼出一口气,目光投向眼前来往的人群。
他还不到三十岁,但眼中的神色比实际年纪看上去老多了,透着不容掉以轻心的冰冷。他薄薄的嘴唇发黑,缺乏光泽的脸颊凹陷,几乎贴着骨头。那整体看上去宁静的面孔述说着他至今为止从未在自由的地方、按自己的意愿工作过,而仅仅是隐身在巨大的组织中,每天都在调查他人做的工作。
等呼叫声停下,传来对方应答的声音,他说:
“喂,我是户塚。”
说完他仔细听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反应。
“野村在吗?”
电话那边换了人。户塚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那什么,现在想见个面。啊?不,有点事儿想深入谈一谈。那当然是可能会出大问题的事儿……不,很紧急……哦?你说什么?这可愁人了。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病……嗯……那样的话,野村,希望你抽点时间出来。啊?那当然是工作上的事儿啦。不是叫你出来玩儿的。当然了,你那边要是无所谓的话,那不管也行。不过我想难做的是你那边哦。所以说啊,一起商量一下嘛——不能在电话里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我想这会影响你们买卖的。现在你们也做大了,不过我们每个月给的几千万的活儿要是丢了怎么办啊。要是说你们不在乎我们的话,那也行……你说是吧……唉,说起来,这次你给我们交货的铸铁管还没验收呢。交货期是这个月二十号,只剩正好一周的时间了。要怎么办?嗯,所以说啊,也有这事儿,总之像这种事儿必须跟你聊聊。要是突然让你们总经理出面,大家都会为难吧?啊……嗯。那好吧。我去你那儿等你。嗯,嗯……”
户塚放下话筒,也不往周围看一眼,换上一副平静而愁苦的表情,双手插进长外套的口袋里走开了。他逆着人潮向车站外边走去。
他看起来对迎面走来的众人都漠不关心。在大众之中,他的职权没有任何用途,而在职权没有任何用途的地方,他就会丧失兴趣。
来到出租车乘车点,导乘员打开了车门。一个拿着行李的中年女人奔过来推开户塚坐上了车。户塚安静地让开身子,坐上了下一辆车。
2
银座的小巷里,在一家外观不怎么起眼的饭店前,户塚下了车。他对迎出来的老板娘说:
“麻烦你了。”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出租车。
店里还很安静。他跟着老板娘,顺着一尘不染的走廊往里面走去。
“野村来过电话了吧?”
“是的,来过了。”
老板娘打开了小房间的隔扇。
“应该马上就会过来。”
户塚背靠壁龛的粗柱子坐下,伸直腿,点了一根烟。老板娘端着热毛巾和茶水进来了。
“天气暖和多了呢。”
“是啊。”
户塚答道。
夕阳从地板边上的小窗户照进房间的角落,榻榻米的表面十分冷。
“马上为您上菜吗?”
“算了,等野村来了再上。”
户塚用热毛巾慢慢擦了擦脸,然后把毛巾扔回托盘上。
“您还是那么忙吗?”
“差不多吧,有不少事儿。”
“野村先生应该马上就到,请您稍等。”
老板娘端着毛巾出去了。
户塚沉着冷静的目光落在了对面褐色的土墙上,吐出一口烟。
他一根烟还没抽完,隔扇就打开了。
“让你久等了。”
野村把一个旧手提包和可能是刚在百货店买的一个大箱子放到房间的角落后,在户塚面前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放在桌子上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野村大睁着眼睛,似乎很疑惑。一张晒得黝黑、不太有活力的长脸探到户塚面前。脏兮兮的全是褶皱的衬衫衣领上挂着一条细细的深蓝色旧领带。他用关节粗大的手指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砰砰敲了起来。
“唉,这事儿要慢慢说。”
“是嘛。你不是说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吗?”
“嗯,是啊。”
户塚瞥了一眼正在往桌子上摆餐具的老板娘。老板娘往二人的杯子里倒好啤酒后,野村把酒杯举到眼前。
“请——”
他小声说着,机械式地把酒杯送到嘴边。户塚沉默地点了点头。之后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边喝边动筷子。
“小智,不好意思,你能回避一下吗?”
过了一会儿,户塚对老板娘这样说。等老板娘离开,户塚望着还剩半杯的啤酒,用含糊不清的声音挑开了话题:
“M工业被检举的事儿你知道吧?”
“嗯,报纸上登了,两三天前。和××部的股长一起……”野村也放下了杯子,双手垂放到桌子下面。
“尽管有问题的是××部,不过其实我们这边跟M工业也有关系。他们的外交方式太出风头,结果发展下来就成这样了。昨天,我们合同课有位股长被警视厅叫去问话了。”
“是芝田吗?”
“就是他。倒不是被羁押了,不过警视厅好像还在继续进行秘密调查。都查到芝田了,我这儿的股长也危险了。”
“佐佐木?”
“是啊。我们的股长也跟M工业关系相当密切。这些我都知道。”
“是嘛。”
野村像是想掩饰内心的冲动,露出一丝浅笑看着桌面。
“我们的股长要是被查到了,那可不光是M工业的事儿。那老头胆子很小,只要稍微吓他一下,估计就全招了。你们也干了不少吧?那个人……”
“我想没什么大事。我和那位没多少接触。”
“你们的销售课长经常来哦。”
“嗯,那是……”
“他说××部有位股长被抓了,顶多就是两万或三万的事儿。”
“哦,不过我们这边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做出给大家带来麻烦的事儿的。”
“就是说这个。这点上希望你们能尽量周全点儿。要是搞成那样,对你们公司而言也是事关兴衰的生死关头啊。”
“是啊。”
“希望你们好好商量,姑且先采取些措施,比如烧掉有可能成为不利证据的资料之类的。如果你做过什么记录,那东西也希望你烧掉。”
“我会做到万无一失的。”
“但是啊……”
户塚沉思起来,拿起啤酒瓶给野村的杯子里倒上,也给自己添满。
“我觉得吧,佐佐木那边可能会搞出不少东西来。毕竟对方是警察。”
“没事的。”
野村低喃道。
“你说没事,野村,你能保证吗?你不也没有被警察调查的经验吗?”
“那些事儿从现在就开始战战兢兢的也没用啊。先打起精神喝两杯吧。”
“但要是有个万一,事情就麻烦了。”
“我知道。没什么可害怕的。我这边是光明正大的。”
“可能你是吧。你又不是负责人。不过你上头的课长还有总经理可是这个哎。”
户塚伸出双手在面前交握住给野村看。
“野村啊,你因为自己没事儿就放心了,这可要不得。要是公司倒了你也不好办吧。”
户塚眼角泛红,视线锐利起来,像是有些生气。
“那当然是。”
野村说。
“我担心的不只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想的是怎样才能不让大家难做。”
“嗯,我明白。”
野村嘴上这么说着,声音里似乎带着厌烦,或者分神在想别的什么事。户塚不满地看着野村。
“来,喝一杯。”
他说。
“好。”
“好吧,那叫几个女人来。今天一天快憋坏了。先放松一下心情,今晚喝个够。”
户塚身体倒向一边,伸手抓起直通柜台的电话。野村茫然的视线投向他,像是在远远眺望什么一般。
3
户塚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见野村的身影。他的脸色呈现酒醒后的苍白,只有眼睛发红浑浊。
“浑蛋——”
他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站起来,离开房间到走廊上,往柜台走去。
“喂,野村走了吗?”
他靠在柜台入口的柱子上。
矮胖的老板娘眯起眼睛笑着说:“醒了啊?”
“没跟你说醒不醒的。野村怎么回事儿?那家伙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啊,野村先生说今天晚上家里有事儿必须赶回去。而且户塚先生睡得很熟,他说要先走就回去了。”
老板娘像是在安抚他,每次停顿话尾声调都微微上扬。
“嘁,我也没喝多少,那小子把我灌倒就开溜了。”
“因为户塚先生每次喝了酒都会睡着……”
“我就是这么真诚。跟野村那种无赖不是一回事儿。我是个真诚的、有前途的单身汉。老板娘,几点了?”
“已经十点半了。”
“好了,我要走了。”
户塚脚步踉跄地离开靠着的柱子,向玄关方向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
老板娘站起来追上户塚,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这是野村先生让我交给您的。”
“什么?”
户塚接过信封,眼睛里忽地浮现出仿佛恢复了清醒的光芒。信封里放着一张便笺纸。
“什么?‘今天有急事不得已先行离去,非常抱歉。之后的事情请多照顾’——哼,什么请多照顾。”
户塚往信封里看去,里面放着一张竖着对折的五千日元纸币。他连信封一起塞进了口袋。
他没回头看老板娘,脸上呈现出如同把自己封闭在壳里般阴暗的拒绝表情。他穿上鞋,充耳不闻背后老板娘说话的声音,走到了店外。
这条路上随处可见面向大马路而建的大楼的背面。这些楼房都黑着灯,在安静地沉睡。而楼与楼之间,有一些咖啡厅或酒吧立着小小的不显眼的招牌。户塚略显飘忽的脚步用力踏在地上,仿佛在默默忍受着什么,用尽全身力气走着。
他的走路方式看起来既像有某种目的,又像没有。转过两个弯是一座桥,过了桥有一栋建筑物,门前摆着一个带红色灯的招牌。他用肩膀顶开门,走了进去。
昏暗窄小的店内,柜台的前面和后面同样狭窄。户塚侧着身从两三个客人背后穿过,坐到了靠里的椅子上。
“怎么了?”惠子来到他面前,用手背撑着小小的下巴问道。
“什么怎么了?”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哦。”
“嗯。”
户塚手肘支在柜台上,不耐烦地揉着脖子。
“又有什么无聊的事儿了?”
惠子揶揄地笑了。她颧骨略高,细长的眼睛总是仿佛疲惫般不怎么转动。
“净是些无聊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