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津川辰海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你和我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改变吗?”她的声音仿佛缠在人身上,那双原本搭在膝上的手也用上了力气,“你要放弃现在的自己而变成别的样子吗?”
——罗伯特·戈达德《偷来的时间》(日文版书名为《永遠に去りぬ》)
1 作战会议
我将买来的面包带回教室,这时葛城正奋笔疾书着什么,桌上摊着第四节数学课的参考书。
我坐到葛城前面的座位上,叉开腿,背靠着桌子,手肘支在桌面上。
“你要学到什么时候啊?大家都去吃午饭了。”
“马上就好。”
葛城头也不抬地说道。他一直这样,我也早就习惯了。
直到我打开炒面面包的袋子时,葛城才缓缓地合上参考书。
“你做完作业了?有钱人家的孩子还真是不容易啊,回家之后要学习小提琴、弓道、空手道、马术,还要应付家庭教师……要学的事情真是一堆接着一堆啊。”
他从包里取出便当盒打开。他的便当十分注重营养均衡,是由他家的厨师精心制作的。
“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我想制订一下这次的合宿计划。”
我拿出昨天学校活动中心发的《活动指南》说道。葛城皱起了眉头。
“是要去轻井泽的山里待上五天四夜,专心学习吗?”
“像我们这种升学率高的学校就是这种风格啦。”
“这才高中二年级的暑假,大家就这么焦虑了?”
“才不是呢。刚才沼田他们正盘算着带上游戏掌机和卡带,还有麻将过去玩呢。”
“麻将还是算了吧,声音也太大了。”
“我也严肃地指出了这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小情侣想去轻井泽看星星。”
“看来大家根本没心思学习啊。”
我笑了起来。
“其实啊,我也另有打算。”
葛城扬了扬眉毛。“继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我取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
“这次我们要去的宿舍在这里。位于N县的山里。”
我搜索了《活动指南》里提到的住宿地点,那是一座建在绵延山路边的大型学生宿舍。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正好在这附近。我正在跟编辑老师打听具体地址呢。”
初三那年,我向某短篇推理小说比赛投了稿,虽然最后没能得奖,却引起了编辑的注意,编辑还对我说“想看看你的其他作品”,于是我就定期和编辑老师见面。
“有一位小说家的宅邸就在轻井泽附近的M山上。”
“谁啊?”
“财田雄山。”
葛城停下筷子,吹了声口哨。
让我产生想要成为小说家这一想法的,正是财田雄山的小说。他创造了许多丰富多彩、不同类型的推理小说,并源源不断地吸取着最新的观点,融入作品之中,这种进取的态度吸引了我。他曾在写给松本清张的追悼文中说出过“推理小说正迎来落日时代”的名言。
葛城也是财田雄山的狂热书迷,他不仅读过财田自出道以来已出版的所有作品,连仅在杂志上发表的采访,以及单行本中未收录的作品也全都收集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挺羡慕葛城家的财力。
“五年前,新版《黑色潮流》出版,那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吧?”
“听编辑老师说,最近完全没在文学奖活动上看见他。按照他是一九××年生人来算的话,今年该有九十七岁了啊。”
“也是到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稀奇的年纪。”
我有些苦闷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查出他住在哪里的呢?”
被葛城这样一问,我马上就投降了。我也并不打算掩饰,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撒谎。
“编辑老师和我见面时,带的文件资料里有财田雄山寄来的信。我无意间瞥见了上面的寄信人地址。”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完全是偶然。”
葛城低下头,扶着额。我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诚实也算是你的优点,不过你这样实在是太乱来了。”
葛城经常这么说我,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对于喜欢的东西,我就是会不择手段地去争取。
“就算真去了,我们也会被当成脑子不正常的书迷,马上就会被赶走。”
“也是……”
葛城的判断非常冷静。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声音也跟着消沉了下来。
葛城抱着胳膊沉思着,过了一小会儿,他有点犹疑地开口问道:“你准备拿什么给他?”
我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探出身子。
“是他的第一本短篇集《崩坏的颜色》的初版。”
葛城的嘴角浮现出微笑。
“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听到他那满意的语气,我知道他也来了兴致。
“我还听编辑老师说,那个宅邸里啊,到处都是机关呢。”
“机关?”葛城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各种惊人的东西和密道……”
我连连点头,葛城揉了揉眉间。
“想办法获得财富,用来实现自己的愿望,原来这才是财田雄山的本意啊。我还以为他是个社会派作家呢。倒不如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听这明快的声音,我就知道来者是谁了。那是我现在正坐着的座位的主人。看来她吃完便当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却强装平静地扭过头去。
离午休结束还有三十分钟,她似乎只是回来放便当盒的。
“不好意思,稍微借你的座位坐一下。你现在要坐吗?”
“没事你坐吧。我正准备去隔壁班呢!”
她将便当盒放回挂在桌子上的书包,而后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哎呀,你们两个人在看地图啊,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正在看这次合宿要住的地方。”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滑着手机页面。
“真的吗?怎么感觉你们有点奇怪。”
“真没什么啦。”我笑着说道,而她也笑着回应“那你们就慢慢聊吧”,把座位腾了出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好懂,也算是个优点吧。”
“什么意思啊?”
“你每次过来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坐在我前面的位子上,不觉得很奇怪吗?”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你撒谎。”
听到他特意强调“撒谎”二字,我苦笑了起来。的确,在他面前,还是尽量不要隐瞒什么事情为妙。
学校里的同学都不知道葛城是侦探的事情。小时候的他就拥有过人的头脑,并且相当受家人的宠爱。七岁那年,他从家中的一位亲人那里听说了一起案子,心生兴趣。那是一起盗窃案,没有人受伤流血,他听过案情后马上就发现了其中的真相。负责该案的警官在那之后又在葛城的帮助下破获了不少案子,却一直没有对外透露他的姓名。
拜成长环境所赐,葛城对于谎言极度敏感。因为从小就身处上流社会的成年人之中,生活中处处充满谎言,他便对谎言产生了排斥反应,能在别人撒谎的瞬间发现对方的破绽。但如果要搞清到底是怎样的谎言,就必须通过推理来理清。因此,葛城的观察能力也渐渐地得到了锻炼。
我和葛城相遇,是在高中一年级的四月,合宿期间发生了杀人事件。解决那起事件的正是葛城。虽然表面上看是由当地的警方破获的,但我知道葛城向警方提供了信息。而在学校里发生的案件,往往就只有几个相关人士知道内情。
虽然听起来有些脱离现实,但是侦探葛城的确像谜一般闪闪发光,又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
“先声明,我可是问心无愧。”
“跟人家说两句话就心满意足啦,你这追女孩的手段还真是够土的。”
我有些不快地咂了一下舌。
为了缓和气氛,我打开《活动指南》中的时间表。
“我们能出门的机会,在第三天的白天到傍晚这段时间。这里有三课时,也就是九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这段时间本来是让大家自己做作业或者研究课题的。”
“你想利用这段时间偷溜出去?”
“我听文艺部的学长说了,合宿的时候不会点名,也没人看着我们。吃完早饭后,一直到晚上七点的晚饭时间,都不会有人来点名。因为午饭可以随自己喜欢,任意时间去食堂取,不会有人检查。离升学考试还有一年多嘛,学长倒是在这段时间学习高考的辅导资料,不过也有不少学生溜号。大家装成在自习,其实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同学一起玩游戏机……”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什么游戏,难道没有学生出去玩吗?”
我默默地将手机上的地图缩小。
“嗯……附近连商店都没有啊。”
“最近的便利店,开车也要三十分钟。没办法只能待在室内了。”
葛城露出苦笑。
“虽然只是短期旅行,不过要在夏天进山,还是准备好装备比较好。不知道当地的坡度和山道状况如何,如果腿脚不太灵便,还是准备一根登山杖吧。认真说的话,鞋子最好也准备一双专用的。好,我去跟仆人说一下,让他帮忙准备——”
“等一下,等一下。”
我制止了他。
“你那么做,不就暴露了我们要溜出去的事了嘛。我们可得装得像模像样才行。”
“嗯,话虽如此……”
葛城露出稍微有些不安的样子。他的想法和我们这些庶民略有不同,有时必须得拉住他才行。
“我们只能带一些必需品,把它们混进合宿的行李中。”
“这样的话,要带一双鞋确实太不现实了。”
葛城掏出手机,不知在研究什么。
“看起来有折叠式的登山杖,这种东西应该能带。价格是三千日元,我下单了。用零花钱也可以买嘛,不至于引起怀疑。”
“三千块啊。”
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钱包。这个月有一本我很期待的外国小说要发售呢。
“我把你的份也买了?”
“你这个暴发户好烦啊。靠金钱维持的友情是无法长久的!”
我每周有四天在一家连锁快餐店打工,赚点零花钱,还自我安慰说这是为了写作收集素材而进行的辛勤劳动。用这么少的零花钱买书和收集素材,着实可以称之为拮据的生活。
商量好带什么行李的问题后,预备铃响了。我正要起身,被葛城叫住了。
“对了。”
他低着头的样子显得有些阴郁。
“看在咱们两个是朋友的分上,我就告诉你吧。你想追的那个女生啊,已经有心上人了。”
“都说了我没有要追——你说什么?”
“她正打算趁着合宿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星星呢。你在受到更多伤害之前,还是收手比较好。”
我吃惊地问:“这是侦探大人推理得出的结论吗?”
葛城摇了摇头。
“不。我只是看到她上课时在桌子底下用手机发消息而已。”
我哑口无言。
“好过分啊。”
“你说她?”
“我说的是连这种事情都要偷看的你。”
“我啊?”
葛城一脸惊讶。
“可是,她撒谎了啊。”
他的语气有些茫然,表情却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阴郁了。葛城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直视着我说:“她在和其他女生聊天时说‘我没有男朋友’,但从她的动作、表情,还有遣词造句的方式我马上就知道,她撒谎了。”
“所以你就偷看了她的手机?她只是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吧。你没有权利侵犯他人的隐私。只是跟我说说倒还好,但是你对‘撒谎’这件事,实在是执着到了有些超出常理的程度。”
“你也不用特意强调这一点啦。”葛城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你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你的缺点就是,太容易对女生一见钟情。”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快上课了啊。”
耳中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啊,啊,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那葛城,我们就按约定好的行事。”
葛城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我想出各种办法为自己疗伤,放学后的打工也变成了消愁时间。回家的路上,我在购物网站上搜索一些便宜的登山杖,最后心烦意乱地下单购买了一个价格稍高的。买完我就后悔了,虽然又用“买太便宜的很容易坏”来安慰自己,却也并没有改善郁闷的心情。
我非常喜欢在解谜方面充满自信的葛城,也可以说这正是他的“强大之处”。然而,有时他会让人觉得过于直接,这种时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的脑袋正被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这就是我心情烦闷的证明。我的确因为失恋而痛苦不已。
也许我们两个人之间会因为这件事生出小小的嫌隙吧,我的心中萌生了这样的不安。虽然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不会因此被破坏。
2 出发【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5小时19分钟】
到了合宿的第三天,也就是行动当天。
“你没睡好啊?”葛城问道。
我正站在洗手台前照镜子,迷迷糊糊地审视着自己的眼袋。
“唔,昨天晚上同学喊我玩国王游戏,我实在不好拒绝,就参加了。”
“你这种对朋友奉陪到底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看着葛城那张瘦削的脸,我有些愤恨。
然后,我们背着登山包,瞒着老师和同学们,向那座未知的山进发。
我们来到宿舍附近的巴士站,坐了一个小时的巴士,在目的地车站下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杉树林间只有一条车道,蜿蜒指向山体深处。
爬了三十分钟山路,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意识到自己的呼吸要比平时急促,但同时我的心情非常舒爽。山中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葛城,你的家人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恐怕会吓晕过去吧。万恶之源都是我这个提出邀请的损友。”
“这还用说,都是因为田所君,才让我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一样。”
“喂!”
难道这家伙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我有些惊讶。
“不过我挺开心的。”葛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用充满踏实感的声音说道,“这样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穿过杉树林,眼前的景色为之一变,前方是一大片草原。夏天的草地,一片青绿之色。
“嗯,这是……”
葛城在车道旁缓缓蹲下。
“你看,田所君,只有树下的那块草地被压塌了。这意味着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所以才奇怪啊……你看。没想到这么快就中了头彩。”
葛城拨开草前进着。前方的树下没有草丛,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面上嵌有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金属制纹章。
“这是财田家的家徽啊。看来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附近了。”
在那石头形的标记中间,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财”字。
“这个的意思是,再往前走就是私人领地了吧。搞不好财田直接买下了一座山头呢。说起来,这下面会是什么?”
“有什么呢,你觉得有宝藏?还是密道什么的?”
听了我的话,葛城笑了起来,脸上不带一丝恶意。
“嗯……真是有意思,田所君,纹章周围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痕迹,虽然巧妙地用泥土进行了伪装……你看。”
葛城的手在附近拨弄着,泥土下果然出现了一道生锈的金属门。
“这……看起来像是下水道的盖子。”
他对我做了个将盖子一侧提起来的手势,看起来是想打开盖子看看。我们将手放在把手上,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抬。这盖子实在是太重了,只能稍微抬起来一些,然后往旁边一点点挪动。
盖子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冷暗洞穴。葛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却仍然看不清底部。有一把铁制的梯子延伸到下面。
“这是通往哪里的啊?”
“不知道。不过多半和财田家有关。”葛城站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的装备不足以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去探索,还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他放回手机说道。
我们再次返回山路边。
“对了,如果真的找到了财田雄山家,你准备做什么?”我问道。
葛城像一个心怀梦想的少女一般,双手交叉于胸前。
“我想看看他的工作室和书房。我想知道那些杰作是在怎样的环境下诞生的……这是最棒的。”
我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说道:“我有很多事想问他。比如他的出道作《神之手》,是否是对松本清张的《丧失的礼仪》的重新编排。还有他是否看过在他的第二本长篇小说《黑色潮流》出版之前三年发售的西村京太郎的《红色帆船》,他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偶然呢?”
“都是些狂热书迷才会关心的事情啊,而且还都是当面问会让人尴尬的问题。”葛城苦笑着说道,“不过如果真有机会提问,的确是问些只有本人才能回答的问题比较好。比如说,关于侦探冠城浩太郎系列最终作的传闻……”
“啊,那部据说被藏在保险箱里的作品……”
雄山曾经私下跟我的编辑说过。因为这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出道作,也是出版冠城系列作品的,所以雄山已决定将这本书交给那位编辑,甚至签订了死后出版的合同。按照雄山这个级别的作家的遗稿来评估,这本书的经济价值不会低于八千万。
“就像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帷幕》和《沉睡谋杀案》那种吧。”
我还从编辑那里听来了雄山那本书的大概风格。
“‘本书以恶人及追查恶人的侦探冠城浩太郎的视角构成双线叙事,兼具黑帮题材小说的浪漫与侦探小说的趣味性’……光听这些,就能够想到故事的大概了吧?”
“嗯,那可是汇集了财田雄山笔下推理小说之魅力的最终作啊,一定很好看。”
我们俩的情绪都莫名地高涨了起来。
我们继续沿着山道前行,突然发现路边的树桩上坐着个女人。
是一位容貌端庄的女人,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坚毅。身高约一米七,身材苗条,穿一件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五分裤,黑色长袜更是凸显出美好的腿部线条。一头短发很适合她。脚上是一双运动鞋,头上戴着一顶装饰有蓝色蝴蝶结的草帽,身上背着一只小小的登山包,看起来最多能装四瓶五百毫升的饮料。
她坐在树桩上,正弯腰系鞋带。然后她从背包里取出水瓶,滴了一些水在指尖上,抹到了鞋带打结的中心位置。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你好。”
葛城微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
女人抬起头,有些不快地瞪了我们一眼。我被吓了一跳。
与可爱的外表不同,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沉。也许她的声音本就如此,但听起来就像在表示生人勿近一样,让人不怎么舒服。
葛城往后退了一步。就连他也退缩了。
“今天天气不错啊。”
“的确。”
“你也是来爬山的?”
“是啊,我的兴趣是爬山。”
她完全没有被葛城的笑容所打动。
因为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和语气,我不禁想要赶紧离开了。于是我用尽全身解数向葛城发送信号。
“这样啊,那我们先走了。”
虽然葛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他似乎马上就对这个女人失去了兴趣。我们很快回到了车道上,继续攀登。
“我说田所君,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果然,葛城先开始感到不安了,真是没吃惯苦头啊。只见他不停地看手表。
从位于山中腹地的草原出来,我们回到了低矮的林间,继续走着。因为走到了阴凉地里,所以感觉稍微凉快了一些。
“我们刚从巴士下来一个多小时。”
“还要爬多久啊?”
“从巴士上下来走了两百米就开始爬山了……我觉得应该爬了一半多了。但因为在爬坡,所以会觉得累。”
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仅限白天,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回去。而这段看不到希望的徒步之旅持续折磨着我们的神经。虽然当着葛城的面我不会说出来,但其实我的内心也非常不安。
“就算到了时间我们赶不回去,我也想好了借口搪塞过去,你就放心吧。顶多就是赶不上吃明天的早饭嘛。”
“你饶了我吧。”
葛城发出痛苦的声音。明明推理时那么自信,这种时候竟如此脆弱,大概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这时,我听到前方传出类似树叶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于是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传入耳中的是脚步声和铃铛的响声。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
“有人在吗?”
脚步声马上离我们远去了。是人类。搞不好就是财田家的人。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又涌起了希望。
“也没准是动物呢,这么性急可不是好事。”
虽然葛城的语气还在尽量保持冷静,可他的举动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这时,我感觉肺里像是突然吸入了冷气一般。怎么回事?答案马上就呈现在了眼前。
——一道强烈的光伴随着轰鸣声闪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是那种仿佛天要塌下来了的轰鸣声。
一瞬间的麻痹过后,我才终于想到了“打雷”这个词。可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难道说是晴天霹雳吗?因为声音与光同时出现,所以雷应该就在附近炸开。
“刚才是……”
我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马上,第二次落雷就出现了。耳鸣声过后,我听见了葛城的声音。
“就在我们附近呢。”
我点了点头,他冲我问道:“怎么办?要放弃计划下山吗?”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问呢?在我的印象里,葛城是那种看到雷电就会开始计算距离雷声到达教室窗户边还有多长时间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他也会害怕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脸色铁青,语气中也充满焦虑。
“半山腰处有一片广阔的草地,如果那里也有落雷,很有可能会引起山火。”
“是啊……你说得对。”
我们马上做出了决定。
向山下走了三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之前走过的那片草地。
草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视野前方被火焰包围,虽然大火带来的灼热感让皮肤发烫,我却仍然直冒冷汗。因为恐惧,我缩紧了身体。
在那片大火前,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短发,正是之前在登山道旁休息的女人。她坐在路边的树桩上,像是正在调整呼吸的样子。
“我说你!”
听到葛城的呼唤,女人马上站了起来,神情怪异地看着我们。
“什么啊,是刚才的家伙啊。”
她咂了一下舌,看来是误把我们当成来营救的人了。
刚才我们告别之后,她应该也继续前进了一段时间,然而因为打雷,她也像我们一样试着下山。而现在,她正呆立在这片大火前。
她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对我们说明道:“没法下山了,草原上火势蔓延得太快。我还尝试着在山里和树林间找路,可也不行。山里到处是陡峭的悬崖。”
我和葛城进行了一番自我介绍,而后询问她的名字。她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我姓……小出。”又用非常强烈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我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里只有这一条车道,不管上山还是下山都没有别的选择了,是这么回事吧?”葛城总结道。
小出不快地低语道:“是,就是这样。”
看来已经没有能前进的道路了。我试着往着火的方向走了一两步,那火焰就像是要阻止我一般,突然又猛地燃烧了起来。这火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一样,燃烧势头越发猛烈。
“哇!”
“田所君,离远点!”
在他开口的瞬间,烟呛入了他的喉咙,让他咳嗽不止。
“可恶!”葛城不快地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突破出去?”
“别开玩笑了,”小出用鼻子发出哼笑,“还没走到巴士站,我们就会因为吸入大量的烟而倒下。”
“可是……”
我靠近火源,想找找有没有能通往外面的路。然而,从山下吹来的强风将火势吹得更大,火星四处飞溅,溅到了我挡在脸前的胳膊上。
“好烫!”
“都说了让你别乱来。”
“我知道啦……真的没有别的路吗?这下可糟了。昨天是大晴天,空气太干燥了,还有从山下往上吹的风,火在短时间内就能蔓延开去,条件都完备了。”
“正如你所说。”小出说道,像是已经放弃了一般摇了摇头,“不过算了,俺要继续往山上走,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有点吃惊,她突然用了略显粗鲁的人称代词“俺”。
“山上有什么呢?”葛城问道。我刚说了句“当然是”,就马上注意到了葛城那认真的表情。他的目光十分锐利,表情和气势让我闭上了嘴。
“有哦,山上有一座宅邸,因此才有条修得这么好的车道。”
她指着脚下的车道,若无其事地回应道。蛇行的车道蜿蜒向上,下面已被火焰覆盖,我们无路可逃了。该往哪里走已经非常明确了。
“如果找到那户宅邸,就能在那里避难了吧。”
“警方和消防部门也知道山上有那么一处宅邸,所以肯定会前来搜救的。救援的直升机也会去。”
“可以通过直升机空投灭火剂。利用有空中摄影功能的无人机就能知道山里的详细情况了,比我们用双脚走路收集信息要快得多。”
看起来小出对这些事情相当了解。
“因此,我们应该先找到避难场所。总而言之,我是打算这么做的,你们要是想跟来的话,我也不会阻拦。”小出这样说着,开始沿车道往上走。还真是个自说自话的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至少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吧。
“撒谎。”葛城小声嘀咕道。他脚步踉跄地想去追上小出,我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现在可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她撒谎了啊。”
小出的背影渐渐离我们远去。我确定她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之后才开始劝说葛城。
“都说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我们的第一要务是逃离眼前的危机!”
葛城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就好像刚刚钻到地面上的土拨鼠一样打量着周围。可以说,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哎呀真是的。一旦发现和谎言相关的事情,这家伙就会失去冷静。明明平时都是他阻止我冲动行事,可是在谎言面前,我们俩的位置就对调了。
我叹了口气。如果现在不让他稍微发泄一下,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于是我妥协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吧。”
我们与她保持着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会跟丢。葛城刻意压低声音,说出他的结论。
“首先是鞋子。”葛城的语速很快,听得出呼吸相当急促,“我是在她走路的时候注意到的,她的登山鞋底部相当柔软,这种鞋不适合登山,登山鞋的鞋底应该更硬一些,必须要把脚踝处固定住才行。她说她的兴趣是登山,这就是在撒谎。如果真的对登山有兴趣,就不会穿那样的鞋子,这说明她并不经常爬山。”
“也不能只凭这个就断定吧,没准人家是新手呢。”
“我还有其他根据。比如走路的方式。她走路时是脚后跟先着地,再用前脚掌着地。这的确是我们平时走路的方式,却不适用于登山。因为这样登山一定会引起关节疼痛,应该让整个脚掌同时着地,也就是说,她并未掌握这种技能。此外,她重心移动时显得有些笨拙。”
登山之前葛城就告诉过我这些,明明他对登山并没有什么兴趣。
“还有,第一次看见她,还有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坐在树桩上休息。频繁的休息可是登山中的大忌,这样休息会加剧疲劳感。”
“可刚才也是没办法吧,毕竟要在大火中寻找逃生的道路。在这种非常规事态下,感到疲劳也是情理之中。如果她不是为了登山而来的,又为什么要爬上这座山呢?”
“和我们一样,她的目标也是财田家。所以在她说‘往山上走’的时候,我才会问她‘山上有什么’。不过被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果然他刚才是故意那么问的。这家伙还真是滴水不漏。
葛城继续说道:“另外,她的鞋带系得很紧。她是用最不容易松开的方式系鞋带,还将水滴到鞋带打结的位置。上面沾了水,等水干了,打结的位置就会收缩,让鞋带变得更紧。还有,她穿着长筒袜,是为了不让皮肤暴露在外,这说明她在很小心地防范毒虫和蛇。这就形成了一种不协调感,她明明不常登山,却有野外生存的知识。也就是说,她一定有别的理由……”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眼前不断蔓延的大火,一刻不停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悄悄叹了口气。
葛城辉义就是这样的男人。
葛城对于谜题——特别是撒谎的人,非常敏感。出生于上流社会的他,一直被人们的谎言所包围,从孩提时代就处于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可想而知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压力。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谎言表现出过分的排斥反应。或者也可以说是对于真实的信仰。这是他一直坚持做侦探的理由,同时也是他作为普通人的缺点。反过来说,只要没人撒谎,葛城就不会对当侦探抱有兴趣。
福尔摩斯一眼就看破华生是从阿富汗归来的医生,除了因为他拥有敏锐的观察力以外,还有一点就是福尔摩斯喜欢让别人感到吃惊。用更加直白的话说就是,他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的智慧。
但葛城与福尔摩斯略有不同。他也能在见到华生的时候观察出华生是从阿富汗归来的,也能看出华生是医生,但他并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在自己的心里进行推理、验证、理解,这样就满足了。然而,如果华生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家里”,葛城脑子里的疑问就会喷涌而出。“为什么这个男人要隐瞒自己去过阿富汗的事?”“是因为如果不说在家里,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葛城会这样想着,进而去追求真实,并且去揭露对方撒谎的理由。这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态度正是我所敬佩的,而这一点与他的年龄有些不符。
他就是这样一位我作为助手与之同行的所谓“名侦探”。
当然,我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纵容他的这种行为。
“葛城。”我拍了拍手说道,“虽然沉迷推理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还是请你控制一下。你应该也同意,现在我们最好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第一优先吧。”
我特意使用了“性命”这个沉重的词语,我还想和他都好好活下来。
“这个嘛,”葛城说道,“是啊。”
葛城露出了有点痛苦的表情。
平时我总是一边小心地观察葛城的言行,一边享受他的推理,不过现在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此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父母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最近都在努力扮演不良少年,他们都不怎么管我了。如果他们知道我卷入了这样的事态,不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我还无法忘记刚才看到那一片赤红火海时的恐惧,胃部因为不安而疼了起来。
大概又往山上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遇到了一条河。我洗了把脸,喝了点冷水,这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然后我们过了桥,继续向上攀登。
二十分钟之后小出停下脚步,说道:“你们看那里。”
仔细一看,道路右边有两条浅浅的车辙印,那边是条岔路。轮胎的痕迹还很新。那边可能也住着人吧,不过那条路要比我们走来的这条路窄很多。
“那边应该也有人住吧。”葛城说道,“总之先走大路吧,如果扑了空再回来。”他补充道。
森林中湿度和温度都很高,空气充满黏着感,让人感觉像是一瞬间喉咙里的水分都被夺走了。我们爬山爬了这么久,应该离火源很远了,但大火也在向山上蔓延着。从开阔的地方向下望,可以看到大火已经从巴士站周围一路烧到了之前我们看到财田家家徽的地方,那片草原已经完全化为一片火海。明明是正在经历的事,却又觉得这副景象是幻想中的场景。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手上也沾了烟灰。
我们继续向山上爬着。我相信能够在那里找到之前那脚步声的主人……如果说这山里有什么人,应该就是财田家的人吧。找到他们,也许就能求助了。我们两个人的呼吸都越发急促起来。我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坚强一些。现在只能继续前进。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继续前进。
又过了五分钟,我们知道刚才选择的路是正确的。
“啊……”
“怎么了?”
“葛城……前面……”
葛城抬头看着前方。
那是一座壮丽的三层洋馆。门口处有精心雕刻过的柱子,以及厚重木材制成的双开大门。金色的门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只门环上刻着“财”字。
“看来……我们终于到了财田雄山的宅邸。”
*
天利翼不喜欢入夏时节的山里。
因为这时其他生物会非常吵闹。万物展绿的季节,大山中的生命也充满活力地蠢动了起来。她不喜欢。但这里还是要比家里好一些,因为这里既没有爷爷,也没有爸爸和哥哥。
——到底要在这个山中的家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既然这么不满意,就逃走吧。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勇气。
——在爷爷去世之前,先忍耐一下吧,小翼。
——得不到家人的照顾,爷爷也很可怜。
哥哥总是这样对她讲大道理。
得待到爷爷去世才行——可那是什么时候?哪怕是作为暑假也未免太久了。小翼他们已经在这山中宅邸待了一个月了。
风吹动着森林中的树木,抚过小翼那微微汗湿的肌肤。
这时,她发现树木的另一侧有两个身影。
是谁?
明明并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她还是马上躲到了附近的树荫里。
是两个年轻男生,年纪似乎和她差不多大。
其中一个一米六左右,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和滴溜溜转着的双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个很可爱的男生。不过他的脸上正挂着不安的表情,给人感觉有些内向。
另一个人的体型要更加健壮一些。他的背挺得很直,粗粗的眉毛显得很有力。他似乎正拉扯着另一个男生。
他们正在朝这边走来,似乎正一点点靠近宅邸的方向。
如果那两个人是要来宅邸的话……
她吸了口气。
——那样的话,实在是太好了!
她这样想着——我一定会在门口热情地欢迎这两个人,用下午茶招待他们。然后大家一起聊天,品尝美味的点心。那两个人一定比哥哥年轻,搞不好和我同岁。对了,那个个子比较高的男生脸上长了痘痘……是同龄的异性!真是不错的来访者。在那无聊宅邸中的生活会因为他们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多么刺激啊!
马上,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哥哥,哥哥会怎么说呢?还有父亲。她越想心情越糟。就算他们真是来家中拜访的,也一定会在门口就被赶走。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回宅邸去。
“是谁在那里?”
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心里知道必须赶紧逃跑,身体却不听使唤,脚下绊了一跤。戴着的挂坠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口气向宅邸的方向跑去。害怕被对方搭话的同时,她也感到有些羞耻。
她跑到宅邸前,调整着呼吸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她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内心是期待着他们追过来的。事到如今,她感觉像是被残酷地背叛了。还真是自作多情。
她垂下肩,雷鸣声响了起来。
她意识到这雷应该就在附近。唉,她发出轻哼,随后完全失去了兴致般地走进了宅邸。
——啊,可还是觉得很可惜。
——本以为那两个男生会带来什么改变呢!
她一边失望地想着,一边回到了一成不变的宅邸生活中。那一天,宅邸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3 馆【距离馆被烧毁还有30小时21分钟】
“不好意思。”
我敲打着厚重的木制大门。我的声音则在山中引发虚无的回响。
“该不会没人在吧。”小出焦虑地说道。她的性格有些急躁,而葛城也在旁边跟着紧张兮兮。
我打量着这座宅邸。简直就是一处要塞。
因为等得太焦虑,我在宅邸四周稍微转了转。宅邸的四角各有一个尖塔,看起来顶部都有一个房间。就像是在三层高的建筑之上又加了第四层一般。不过宅邸周围的树要更高,想要爬到那里求援是不可能的。
“好慢啊。”葛城焦虑地说道。在这种非常事态下,连他也失去了冷静。虽然他平时很沉稳,但说到底就是个少爷,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就会变得很脆弱。
“没关系的。你冷静一点,葛城。这种时候你才要拿出气势来啊。”
我想用玩笑话扫除内心的胆怯。这种时候才真正地感觉到,还是高中生的我们有多么无力。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突然间门打开了,一位男子探出脑袋。“终于有人出来了啊。”小出小声嘀咕。
通过打开的门缝可以看到一个相当阴沉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有一双多疑的眼睛,胡子很浓密。他握住门把手的右手骨节十分突出。
在他开口前我就已经预想到了他会说什么。也就是那一句——
“请回去吧。”
被烟熏得一脸乌黑的我们会被当成可疑人员也无可厚非。不过现在我们可不能说一句“也是”调头就走。
“突然打扰,实在是抱歉。”
我用比较明快的语气说着,顺带若无其事地把脚滑进了门缝里。
“是这样的,我们遇到麻烦了。山里起了大火……”
“山里着火了?”男人皱着眉问。
“是的。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吧,您知道刚才打雷了吗?那个落雷,似乎是……”
“这么说来,”男人抚着胡子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们三个怕被火势卷进去,就逃到了这里。”
男人似乎刚刚注意到我们脸上的烟灰。
“我们也试过下山,可是走不通。”
“也就是说,这里已经被山火包围了,是吗?”
“是的。目前来说,大火还在离这里步行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地方。我们这一身烟灰就是从大火附近逃出来时沾上的。不过这里应该暂时安全。这周围都是土,虽然只有一米左右宽,但大火应该不会越过来吧。所以这里暂时应该还算安全……”
真是这样吗?风是从山下吹来的。到底需要多久火就会烧到山顶呢?
“也就是说,”小出在旁边插嘴道,“我和这两个家伙,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总之,在弄清楚状况之前,请先让我们进去避难。”
男人像在评估一般打量着我们,怎么看都觉得情况不妙。
正在男人打算开口之际,一阵铃声响了起来,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不好吗,爸爸?我刚才也听到打雷了,打开窗子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在这大山里,一位女性和两个男孩子会很害怕的。总之,先让他们进来吧。”
男人露出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稍等一下。”
他把头转向门里侧。
男人和那个女孩小声地交谈了起来,不过我们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葛城冲着我的方向小声说道:“她好像就是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的?”
他总是这样,突然就得出结论,吓我一跳,也让我很困惑。
“那时你又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她也没听过我的声音啊,但是,”葛城继续说道,“刚才,她说了‘两个男孩子’吧。我从刚才开始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从我们这里看不到门内侧她的样子,所以她应该也看不到我们才对。”
“啊!”
“也就是说,她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在哪里见过我们。”
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感觉自己好像瞎了一样。等他指出来了,仔细一想又确实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自己偏偏就是注意不到呢?
“亏你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呢。”小出打量着他说道。
葛城的肩明显抖了一下。“啊,多谢。”他小声地回答道。
突然,门敞开了。
“各位请进吧。”
中年男人一脸阴沉地说道。他穿着挑不出毛病的衬衫和牛仔裤。除了脸上的胡子,整个人还算干净整洁。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双多疑的眼睛。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做个迟到的自我介绍吧,我是财田贵之。”
男人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像是在从上到下打量着我们,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
“咦,你这人……”
小出嘀咕了一声后立刻闭上了嘴,感觉像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知道贵之这个人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正如葛城所推断的,她果然是带着目的来到这里的?
宅邸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庄严。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吊灯闪闪发光,迎接着客人的到来。与玄关连通的客厅里摆着毛呢面的沙发、厚重的木制茶几、漂亮的玻璃柜子,还有用金色画框装裱起来的画作。
“哎呀,别露出这种表情嘛,爸爸。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就应该互相帮助吧?”
我一瞬间被夺去了注意力。
她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那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的脸孔与娇小的身躯,似乎将长大成人过程中产生的青春萌动封印住了一般,身上穿着的白色连衣裙进一步衬托出她的气质。如果她在我们班里,一定会是那种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我甚至都不敢跟她搭话。我瞬间忘记了山上着火的事情,沉浸在对眼前这位天使的感叹之中。在这座华丽的宅邸中,她就像一幅“画”。
“哎呀,别站着说话了,各位请坐吧。”
贵之这样说着,让我们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我、葛城、小出、贵之以及少女这五个人,各随所愿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客厅里的灯开着,看来这里是通电的。
少女探出身来,向小出投去有些痴迷的目光。
“你像个男孩一样,好帅气啊,真想像你这样。”
“咦,是吗?”小出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显得有些讨厌,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怎么高兴。大概这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吧。
“好热闹啊,有客人吗?”
从楼梯上传来有些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比我要矮一些,不到一米六的样子,他的嘴角挂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让人印象深刻。此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能看出折痕的敞领长袖衬衫,胸前挂着一条银制的项链。
“文男哥哥。”
少女站起身来,向男人走去。
“山上着了火,客人们是来避难的。”她伶俐地说道,“已经得到了爸爸的允许。”
“爸爸同意了啊,可真是新鲜。”
男人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贵之。贵之则摇了摇头。之后文男再次看了看贵之,渐渐地恢复了原来的笑容。
“啊,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是贵之的儿子,财田文男。”
“我也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呢,我叫小翼。”
“我叫田所信哉。K高中二年级学生。感谢几位让我们进来。”
“那个,我是葛城辉义。同样也是K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我叫小出。”
小出生硬地说出了自己的姓氏,但完全没有说出全名的意思。
“你们好。说起来,山上着火了啊。刚才葛城君、田所君,还有小出小姐都看到外面的样子了吧。火势到底如何了呢?我想了解一下。”
文男的声音很温柔。葛城这人怕生,小出又板着一张脸不说话,最后还是由我来说明了情况。
“嗯……”贵之点了点头,“火势果然蔓延得很快啊。不过这里距离山脚下的巴士站步行的话至少要两个半小时,在火烧到这里之前,消防队应该会先出动吧。”
贵之一边用手摸着胡子一边说着。
“现在还有电,不过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地下室里紧急备用电源的状况吧。小翼和文男,你们两个先回各自的房间,找水盆接一些水。要在救援到来之前优先保证有水使用。”
和刚才相比贵之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开始干脆利索地指挥了起来,展现出可靠成熟的一面。
“宅邸里可以和外部取得联络吗?比如电话……”
“祖父倒是有部老式电话机,不过已经打不通了。家里人都用手机,平时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嗯……我的手机没信号了,没法联网发送信息啊。”
文男打开翻盖手机看了看,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也许是因为山火烧坏了通信基站吧。”
葛城把他的手机拿给我看了一眼,我回了句“我也一样”。
“没网了啊。我们家没有电视和无线电,如果想要获取信息,得去仓库拿旧收音机了。还得看看能不能正常使用。”
文男像是想让我们安心一样笑着说道:“既然电路没有问题,应该用不了一天就会有人来救我们吧。幸运的是,家里的食物和饮用水足够目前的人员使用。请大家放心。”
听到这句话,我们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我将身体重重地陷进沙发里,叹了口气。贵之之前的猜疑心,以及包括文男在内大家的对话,都传达出一种不安。但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可靠的大人。没问题,我们能活下去。当我终于产生这样的实感时,整个身体都充满了安心感。
“说完了吧,爸爸,哥哥?”
那位少女从我们坐着的沙发后面探出头来,从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打量着我和葛城。虽然她长得很好看,但是这样突然靠过来,还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说,你们两个人都是高中生吧,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啊?”
“小翼,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聊天。”文男苦笑着说道。
“因为如果情况正如哥哥所说的话,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吧?那样的话,也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担心什么。对了,你们都是高二的学生吧,我和你们一样大哦。还有,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跑到这山里来啊?”
葛城秉持他一贯的怕生个性,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们是趁着学习合宿的休息时间过来的。”
宿舍里的同学浮现于脑海,我想着巴士站离我们住的宿舍大约相距四十公里。大家都没事吧。如果他们注意到了落雷和山火,也许会紧急点名,那可就麻烦了。
“好厉害,田所君的学校升学率肯定很高!”
“没有啦,”我谦虚地说道,“小翼的学校不会组织这种活动吗?”
她低下了头。“这么说来,还真是没有。”她这样回答道,眼睛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她一脸寂寞的表情让我不禁产生了兴趣。
“可是,从宿舍里溜出来,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啊,难道是因为爷爷?”
“什么?”文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真的吗?”
我的心思被撞破,文男的反应更让我紧张了起来。“我和葛城确实是财田雄山先生的书迷。看到门环上的‘财’字时,我们都觉得难以置信。”
葛城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真是个无聊的谎言。
“这样啊。还真是有趣的缘份。”文男说着,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不过——很遗憾,今天祖父不能和你们见面。只能为你们提供避难所,希望你们别介意。”
不能和我们见面?正当我想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时,文男突然站了起来。
“总之,我先带两个男生去洗手间洗把脸吧。小出小姐需要吗?”
“我想先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