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刻律涅亚山的金角牝鹿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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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斯托克的叙述
理查德·格尔爵士缓缓喝完了他的鸡尾酒,接着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下大厅。这是在皮卡迪利大街上的里兹旅馆。大厅中人群熙攘,声音嘈杂,各有所望。男士们身着无尾长礼服高视阔步,女士们则用盛装打扮着自己。她们无处不在,炫耀着自己白晳的胸脯,让人听到她们清脆动人的笑声,晚会也因有了这些笑声而呈现出一派欢乐的气氛。“不用说,很成功呢。”理查森·格尔爵士想道。他这是在款待来参加女儿艾丽思订婚的宾客,此刻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满意。然而,他无法摆脱一种隐约不安的感觉。起因是晚会开始后就传开的一个谣言。起初他对此嗤之以鼻,因为这种不怀好意的流言飞语在他看来令人发笑,但接着他觉得这个危险清晰起来了。他注意到一些看上去似不起眼但很可疑的手势,似乎命运正在悄悄策划着什么,无可置疑地想要造成一次真正的丑闻,一个对格尔家族声誉来讲将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
一开始的时候,关于他未来的女婿莱昂内尔·克里姆,确实是有些传言。这年轻人确实是个很好的婚姻对象:单身汉,出身高贵,能干,聪明,又刚刚接受了一份丰厚的遗产。当然,他相貌稍稍平常了些,个头大而瘦削,眼神郁郁寡欢。这就使得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断言,他女儿之所以选上他,是因为他的眼睛好看。理查德·格尔爵士坚信,这是一派胡言。
流言开始出现,可能是在有人得悉某个叫皮埃尔·吉伯尔的人下榻在这家旅馆的时候,当时在大厅一角用晚餐的本店旅客中就有他。大家都知道此人是个职业骗子,很会勾引女人。他那诱人的魅力造成了好几起悲剧——在一些有名望的夫妇当中——从单纯的离婚到自殺。迄今为止,他还没落下任何把柄让人捉住。但他声名狼藉,甚至已越过英法海峡,这主要是因为他经常往来于伦敦和巴黎之间。应当说,皮埃尔·吉伯尔,这个三十许间、留着漂亮小胡子的棕色美男子是很迷人的,举止也讨人喜欢,特别是他那带酒窝儿的笑样更使夫人、太太们心荡神移。
艾丽思大概根本不了解这男人的底细。当时正奏着华尔兹乐曲,在最初几首曲子中,他只邀她跳了一曲,而没邀请任何其他宾客。于是,耸人听闻的猜测犹如导火索那般马上蔓延开来了。“上帝啊,要是这个男人真把美丽的艾丽思勾引到手……看来没有哪个女人能顶得住他呢!”加之人们还知道,这个法国人当晚是要动身去巴黎的。这一来,那些最富有想象力的流言便传开了:“您明白不,亲爱的,如果这该死的唐璜做到使这个姑娘和他一起上了床,那这造成的丑闻该有多大啊!”有些打赌讲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已传进了理查德·格尔爵士的耳朵:“瞧着吧,十有八九他今晚会带着她一起去巴黎!”
理查德爵士把朋友们此类不怀好意的话归咎于香槟酒。它品质上好,品味极佳,整个晚会期间要多少便上多少。他目光落在了未来的女婿身上,不无责备。年轻人正和一位老太太聊天,看来根本不知道这些传言。接着他一眼看见了晚会上的皇后--他为之非常骄傲的女儿,美丽的艾丽思。这天晚上她特别迷人,长长的金发编成了辫子,灵巧地翘在胸侧两边,使她模样很是可爱。爵士完全赞同一位宾客的说法,此人很确切地称她为“刻律涅亚山的金角牝鹿”。理查德爵士笑了。确实,从纯美学方面来讲,这对未来的夫妇并不真正相配:与他女儿光彩照人的美丽相比,朴实的莱昂内尔就显得黯然失色了。但他并不为他们担心。他知道他们彼此非常恩爱,心心相印。想到这里,理查德爵士很感安慰,一边用眼角打量着美丽的艾丽思。她正将新满上的鸡尾酒饮尽,又叫人再斟上一杯。看来她非常快乐,动辄咯咯大笑。他皱起眉头,心想是不是最好提醒她一下,让她多少节制一些。这时他看见一个侍者走到她跟前,交给她一封信。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随后展开信纸读了起来,开始时表情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随后显得越来越惊讶。
理查德爵士觉得奇怪,便不动声色地走近她,然而无法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此时他见到她轻轻笑了。起初她笑着看了未婚夫一眼——他正专心和老太太谈话——跟着又是一笑,更像发自内心也更奇怪,在她脸上漾了开来。她把信塞进自己长袍裙的一个褶裥里。而……啊,真要叫人愣住了!这个微笑在皮埃尔·吉伯尔身上停驻,他正从旁边走过去。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笑,而且从这个勾引女人的法国人身上也得到了充分回应。见此情景,理查德爵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自己酒醉头晕了。凭借毅力,他还是让自己相信,这不过是平常的礼貌表示罢了,法国人的出现和那封信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巧合而已。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他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头。
这段时间里皮埃尔·吉伯尔已经动身回家,有人看见他带着行李离开了旅馆。接着不久,人们注意到艾丽思也不见了,没人能够说出她在哪里,而且更糟的是,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见到过她。这一来,她的失踪和法国人的动身便对上号了!这时有个人指出,经多佛尔去巴黎的最后一班火车约十分钟后在滑铁卢车站发车。于是理查德爵士和不幸的未婚夫急急跑上皮卡迪利大街,一眼见到有沿街揽客的出租马车过来就拦下。钟敲十一点时他们到了车站。但已迟了,去多佛尔的快车几分钟前刚刚开走。他们向还在车站上的站长打听,所得到的回答真让他们大吃一惊:
“哦,对,当然啰,我对他们记得很清楚……有个男人,穿着华丽,模样长得不错;女的呢,娇小可爱,挽着他胳膊,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多迷人的孩子啊,金色的发辫,很难从她身边走过而不注意……”
两人像被打瘫在地的拳击手,勉强听站长说完对这一对儿的描述,他们无一不与失踪的一男一女相吻合。正在此时,一个穿着奇特的男子走到他们跟前,问他们是怎么回事。理查德爵士沮丧之极,不想说他多管闲事太无礼;而莱昂内尔,脸色发青样子可怕,则简要向他说明了一下情况。听到这里,那男子稍稍抬了抬遮住眼睛的狮头帽檐,若有所思地朝铁轨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对他们说:“别担心,朋友们,我会追上这列火车,理所当然要教训一番这个坏蛋,之后就把可爱的金角牝鹿给你们带回来……”他向铁道冲过去,起步飞跑。他们眼见那披着一张狮皮的身影迅速融进了站台大棚的黑暗中。
在场的一小群人确信是碰上一个疯子了,虽然此人显然是出于好心。随后理查德爵士报了警,称其女儿失踪。治安的维护者们很是为难,一方面发电报给多佛尔的同僚提醒他们予以注意,另外也尽力让理查德爵士明白,他女儿已经成年,有权自由行动,故而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阻止她跟这个法国人出走,不管此人有多卑劣。
理查德爵士及其近亲们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饱受忧虑折磨之苦。他们时而怪罪艾丽思发疯犯傻,时而又痛骂那个勾引女人的卑鄙家伙,同时也在考虑这个丑闻的严重程度。第二天早晨他们依然没能合上眼。这时有人在大门口一个劲儿地按铃。刚开门他们还只看见一个人,就是在车站碰到的那个身披狮皮者。只见他气喘吁吁,满脸是汗,径直对他们说:
“不容易啊,不过我办成了……接过去吧!”
他向旁边弯下身,拽过来一个哼哼唧唧的人,将她推到宅主人的胳膊里,说道:
“可爱的金角牝鹿回来啦!她吃了不少的苦,不过身体很好。她会很快从这次艳事中恢复过来的……”
理查德爵士勉强抓住了女儿。她瘫倒在他怀里,哭哭啼啼,头发蓬乱,上面的雨水闪闪发亮。等到爵士抬起头时,陌生人已不见了。他又去了苏格兰场,告知警官们这一情况。他觉得自己经历了这番感情上的大起大落之后,确信事情就会到此为止了。然而令他吃惊的事并没有完,警方告诉他的情况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
尽管看来可能是不可置信,但这个身披狮皮的人竟然追上了去多佛尔的快车!在火车驶出半小时后,有位旅客几次瞥见一个人影在沿铁道飞跑,像是要追上这趟列车。将近午夜十二点半,在沿途唯一一个停车站停过以后,火车头正喷云吐雾加快速度,这时,无论是站台上还是火车上都有人看见,一个衣着怪诞的人正在最后一节车厢后面奔跑。半小时后,当火车经过一处隧道减速时,这个人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闯进了车厢。他是打碎过道一扇侧门的玻璃进来的,正好是皮埃尔·吉伯尔和他女伴所在的车厢。他当着惊恐万分的其他旅客,用一截粗短的木棍镇住法国人,发话说:
“好家伙,你的如意行程到此为止了!你作恶太多,我不会让你就这么便宜地溜掉……”
说着,他闪电般扑向法国人,用手中的武器猛击其头部。好些人惊叫起来,小艾丽思·格尔声音最高。这时,“野蛮人”拉响了车厢中的报警铃,随后拎起她的身子搁在自己肩上,仿佛轻如鸿毛。驮上人后,他回到过道被砸坏的门那儿,在紧急减速的一阵刺耳金属摩擦声中跳下了火车。外面夜色浓重,还下着雨。没有一个人起身追上去。不过想想,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而且又气势汹汹,还能怎样表示出自己的震惊来呢!
法国人迅即被送往医院,但死在了路上,没能说出一句话。警方为了找到凶手线索,很是把希望寄托在艾丽思·格尔小姐身上,何况她又是唯一一个能澄清这个不同寻常晚会上那些事情的人。有好几天时间,她因受到这次凶杀的震动,神经大受刺激而无法开口说话。然而她后来的证词却令人大为失望,她最最关心的是要让未婚夫原谅她这次难以启齿的行为。她将此事归罪于喝了酒,还说是因为一时失掉理智,然而这方面她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是像他之前的许多女人一样,也一下子就屈服在这个法国人的魅力之下;接下来,在读到他的信后,便感到自己的意志有如阳光下的雪融化了。跟着他去车站的,已经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复身,是她个性中的阴暗面,还在火车行程中听着这个人动听的甜言蜜语。她记得“野蛮人”的突然袭击,也记得随后野蛮的凶杀。但后来,直到她回到家门口在父亲怀里抽泣,这段时间在她的记忆里却是很大空白。
年轻的莱昂内尔似乎也同样受到这场惨剧的打击,但最后还是原谅了未婚妻的出走。他们两人都竭力要驱除这次晚会惨痛的记忆。这是他们夫妇生活中一场意外的风波,幸而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件事的余波中留下的谜团,则引起了不同的看法。对警方而言,陌生人的介入完全是一起谋杀,干得沉着冷静,该当死罪。艾丽思呢,一直回避去想起那些痛苦的时刻,因此很少谈自己的感受。相反,理查德爵士和莱昂内尔则不禁表示,此人的行为并不完全负面,因为这个涉案的野蛮人替王国清除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而且在法律无能为力之处确切有所效果。至于大家所想到的一些问题,也就是这个“蛮汉”的动机和身份,却谁也无法回答。还有,此人此举也特别令人不解:一个人,不管他体格如何健壮,身手如何敏捷,又怎能跑着奔着就追上了一列火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