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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此时节,眼前开阔的大海,蓝得炫目。
早从明治开港以来,可一眼望尽横滨港的山手一带便建造了许多漂亮的洋馆。其中有一座外观为白色、极为抢眼的建筑,是前年由英国技师建造的英国总领事官邸。
蒲生次郎前往英国总领事官邸,正好是一星期前的事。
他是横滨马车道的一家老店“寺岛西服”的店员。上个星期天送西装去官邸时,人在官邸的总领事欧内斯特·葛拉汉正好无事可做,就找他一起下西洋棋。今年六十五岁的葛拉汉认为,日本的年轻人光是会下西洋棋就已经是奇迹了,完全没想到对方竟能和以棋艺为骄傲的他下得棋鼓相当。
第一盘,蒲生轻松获胜。
葛拉汉大吃一惊,就此认真起来。
那天下到最后,三胜两败两和,葛拉汉勉强获胜。从那之后,葛拉汉只要在面对港口的领事馆里完成当天的工作,回到位于山手的领事官邸后,便一定会叫蒲生来和他下棋。
今天是星期天,蒲生一早就被叫去。
此刻,坐在官邸二楼窗边的两人中间摆着格子棋盘,上头摆好了棋子。
“将军。”
蒲生移动骑士,如此宣告。葛拉汉皱着眉头,一脸不甘。
“嗯,原来有这么一招……”
他移开叼在口中的雪茄,即使烟灰掉在地毯上也不在乎,朝棋盘凝视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将手中的棋子抛向棋盘。
"这么一来,我就十五胜十七败六和了。”
蒲生莞尔一笑。
“您应该有事要忙,今天就到此为止……”
“等一下。难得的星期天,就再下一盘吧。”
说着说着,葛拉汉已开始摆棋子。这时,总领事夫人珍·葛拉汉走了进来。
“亲爱的,可以和你谈谈吗?”夫人走向葛拉汉。
她今年四十五岁,与葛拉汉相差将近二十岁。与略显肥胖的领事相反,她身材苗条,有双琥珀色的眼珠,气质出众。不知为何,此时她淡褐色的眼瞳浮现出不安之色,柔美的柳眉紧蹙。
“你看也知道,我现在抽不开身。有事待会儿再说吧……”葛拉汉话说到一半,似乎也发现夫人神色有异,便停下手中的棋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夫人不发一语地指着窗外。
转头望去,一名身穿工人服的男人站在前庭的树后,像是故意藏身树后似的,打从刚才就一直往屋里窥探。
“那个人昨天也曾来到后院。”夫人悄声道,“女仆前去询问,对方说‘我是横滨自来水局的人,来检查有没有漏水’,但我听说他根本没有检查自来水,而是一直试着偷看屋里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看看。”葛拉汉从椅子上站起,直接望向窗外。夫人从丈夫身后探头望了一眼,旋即缩着脖子低语道:
“啊,那种眼神真讨厌,就像间谍一样……”
葛拉汉转头望向蒲生。“你怎么看?”
“可能是日本宪兵吧。”
蒲生在棋盘上摆放棋子,同时应道。
“宪兵?你怎么知道?”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蒲生抬起头,望着窗户说,“他的脸晒得很黑,但额头以上的部分却很白,还有,从我这里都看得出来他头顶毛发稀疏。从以上可推测出他因为工作的缘故,得常在外头行走,而且平时都戴着帽子。那么为什么他现在没戴帽子?一定是因为他只要戴上帽子,任谁一看都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总是戴着特征如此明显的帽子,而且不想让人知道的职业,想来想去,就只有宪兵了。”
过了一会儿,葛拉汉晃动他那浑圆的肥肚,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猜也是这样。”葛拉汉向夫人眨着眼说道,“很惊讶吧。这位青年这么年轻,而且还是日本人,但他不仅英语说得好,又很聪明。否则,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他呢。”
语毕,他轻拍了几下夫人的手臂,再次坐回椅子上,与蒲生迎面而对。
“既然明白了真相,那我们再下一盘吧。”葛拉汉一面摆着棋子,一面摇头低语,“真伤脑筋,那样也算是间谍啊。”
接着,他猛然抬起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对了,我大英帝国有一句俗谚,说‘间谍是件卑鄙的工作,只有绅士才能从事。’举例来说,那位贝登堡男爵,昔日在南非爆发战争时,曾经乔装成昆虫学家,只身潜入敌区,目的当然是当间谍。男爵为了顺利进行间谍工作,不仅事先学会如何使用捕虫网,还在事前备好画有蝴蝶的素描本。换句话说,只要将敌区的详细情形写在蝴蝶翅膀的图案中,万一接受调查,也不会让人起疑。贝登堡男爵还为了防范被敌人逮捕,特地做了一项惊人的准备,他竟然事先将身上穿的衬衫浸泡在白兰地里。多亏这招,在他真的被敌人逮捕时,对方心想,像这种浑身酒臭的人应该不会是间谍,只是一般的醉鬼,当场就释放了他。还有,男爵他啊……”
葛拉汉说到一半,才猛然发现自己话多的老毛病又犯了。
“总而言之,”他耸了耸肩,“所谓的间谍,可是‘绅士的工作’。那名现在站在前院、一脸蠢样的男人,根本没有当间谍的资格,没必要理他。”
“可是,亲爱的……”夫人直直地盯着葛拉汉,“话虽如此,之前大战时,那个有名的德军间谍玛塔·哈里<a id="zhu1" href="#zs1"><sup>[1]</sup></a>,她就不是绅士啊。”
“咦?玛塔·哈里?经你这么一说也对……不过,因为她是女人嘛……”
葛拉汉结巴起来。
接着,夫人望向蒲生。
“蒲生先生,因为是您,我才敢直说。日本现在一路往不好的方向走,特别是日军最近在中国大陆的行径,实在太嚣张了。再这样下去,日本将会被全世界孤立。还是说,日本真的打算与全世界为敌?现在甚至还派间谍来这里向我们示威,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No!珍!No!别再说了。”葛拉汉罕见地厉声斥责夫人,“蒲生先生是寺岛西服的店员,与日本政府和军队无关。他只是来当我的下棋对手而已,你别拿他出气。”
“啊……说得也是。真对不起,蒲生先生,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关系的,您别忘在心上。”
“一定是因为不习惯日本的气候,才会有点神经紧张。你去休息一会儿好了。”葛拉汉站起身,搂着夫人的肩膀说道,“至于站在庭院里的那家伙,吩咐下人赶走他就行了。要是他们再这么紧缠着不放,我就向日本政府提出严重抗议……”
葛拉汉送夫人走到门外,又坐回到椅子上,摇了摇头。
“唉,我老婆也真教人头疼。不好意思啊……那我们继续下吧。这次换我先了吧?”
葛拉汉把手伸向棋盘,将步兵移至自己的王前方。蒲生则用正面的步兵加以抵挡。葛拉汉还是老样子,用双王前兵开局,是他最拿手的开局方式。接下来大概会展开苏格兰阵式(Scotch Game)。
“哼,间谍?傻瓜,间谍是绅士的工作。间谍的工作总是伴随着冒险与浪漫……像那种脏兮兮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间谍。”
葛拉汉一面下棋,一面还意犹未尽地喃喃自语。
蒲生的目光落向棋盘,他假装思考着下一步棋,同时在不让对方发现的情况下窃笑。
——要是葛拉汉知道此刻他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间谍,不知会作何表情?
蒲生压抑着想知道答案的冲动,以手中的城堡吃掉对手的主教。
2
两个小时后。
离开英国总领事官邸的蒲生,徒步走向港口附近的公园。
他在入口处停步,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公园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水池。它理应定期喷水,但今天却没有。
强烈的阳光洒向公园,十几名手持木棒的小孩,高声喧哗,四处乱跑。每个人都顶着光头,皮肤黝黑,几乎快要分不出是正面还是背面,而且都穿着长长的运动服和短裤。几名像是这群孩子母亲的妇女,正站在角落的树荫底下聊天。有一名像是散步路过的老人,将拐杖摆在喷水池边的长椅旁,正坐着休息。
蒲生慢步走向喷水池,在那张背对背摆放的长椅上坐下,正好坐在老人背后。
似乎是时间到了,喷水装置启动,池子开始喷水。到处乱跑的孩子叫得更大声了。
隔了一会儿,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开始报告。
蒲生望向前方,脸上微微露出苦笑。
那是几乎没开口、只有对方才听得见的特殊发声法。背后这名老人发出的声音,完全控制住了其传播方向。就算周围跑来跑去的孩子碰巧在附近停步,应该也不会发现眼前这名老人正在说话。
不过,老人还是刻意等到喷水装置启动后才开口。
话说回来,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这名老态龙钟的老人是结城中校乔装的一事,就连联络对象蒲生也没能一眼看穿。
小心翼翼。
行事谨慎。
这是结城中校在“D机关”里对蒲生的教导。
D机关——
是结城中校提议,在帝国陆军内设立的间谍培育学校。
结城中校无视陆军内部的强烈反弹声浪,独力创设了D机关。
蒲生是值得特别纪念的D机关第一期学生。
“就我个人看来,他是无辜的。”
蒲生面向前方,和对方一样,用控制方向的低沉声音说道。
“蒲生次郎”是这次执行任务时所用的假名。
D机关的学生通常以假名和伪造的经历掌握彼此的状况,随着任务的不同,会再换上更适合的面具。
“我不认为那位老先生和事件有关。”
“……理由是什么?”
“您也知道,西洋棋是很单纯的游戏,玩家的个性会反映在游戏中。”
蒲生迅速地逐一列举自己通过和葛拉汉下棋,了解到的对方个性。
单纯,但又喜爱玩弄策略。
迷信。
不敢违抗传统和权威。
保守。
重脸面。
喜欢各种杂学知识。
“从这些特征来推测,关于他的嫌疑,以及向周围众人隐瞒此事的可能性……”
“……不到百分之五,是吧?”
结城中校自己讲出可能性,然后沉默了半晌。
蒲生当然也理解他沉默的含意。
百分之五。
这样就不行了。
——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不要认为对方是无辜的。
这也是蒲生在D机关里学到的间谍原则。
对隐瞒身份、只身潜入敌国的间谍来说,只要让周围产生百分之一的怀疑,就会丢了性命。
反过来说,此次蒲生的任务也一样,只要还留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就不是事后说一句“弄错了”可以了事的。
事件的开端要回溯到一个月前。
横滨的宪兵队在深夜巡逻时,扣押了一名一看到他们便急忙逃跑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