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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又追问了一句:“但我们这里不就是盐工区吗?”
“先生!”店主生气地叫了起来,手指越过他引以为豪的家乡的棚屋指向远处。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表示他感情受到的伤害,卡尔已经一跃而起,跑到电话那里去了。他又一次让电话员接通喜来登大酒店。店主满怀狐疑地跟着他,走到他面前,举起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打了个响。电话接线员的声音:“我马上帮您接。”
这里是荒芜区。他在荒芜区。
“快接电话!”卡尔说,“快接!”
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推土机第一次在塔吉特周围一大片贫民窟的土坯房和白铁皮棚屋中间打开了一条通道,在城市北边的末端划出了一块地方,和盐工区隔开。这一措施后来被叫作第一波清理浪潮。自那以后,盐工区和荒芜区的居民就像两支结仇的足球队一样。虽然两地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两地人说的显然还是同一种语言,虽然两地人的生活环境都是同样地肮脏。但就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好几公里宽的通道,两地人都特别爱强调,即便都是生活在污秽之中,那也是别样的污秽。荒芜区的人之所以自负并拥有如此的优越感,是因为有一天在居住区的边上敷设了输电电线,甚至还有电话线,他们马上就把电线和电话线接到了自己的居住区内。这使得荒芜区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文明发展的道路上往前跨了一大步。此后这里的居民自然有了存在的合法性,没有遭受第二波至第四波清理浪潮的侵袭。而他们在城市南部贫民窟里的难兄难弟们却愈加沉沦在水深火热之中。
电话几分钟时间里毫无动静,接着传来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告诉卡尔,平顶别墅581d号没人接电话。
卡尔跑了出来,或者说试着想跑出来。店主抓住他的胳膊。哦,还没付账。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四处看了看他的运动上衣。他的上衣不见了。他盯着店主。店主摊开手掌。街上有两个满头大汗的男人。荒芜区的白铁皮屋顶上,午间的热浪像铅一样沉重,空中回响着小学生合唱团的歌声。尖叫的小学生,快乐的小学生,手里拿着一件黄色的女式上衣奔跑着的小学生。之前他们沮丧地看到衣服里除了一支廉价的圆珠笔之外一无所有。
连续几个小时,卡尔一直在荒芜区继而在盐工区东奔西跑,直到深夜。他愿意用很多钱换回他的上衣。大家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海伦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到现在也不见踪影。在盐工区最东头虽然也有几间棚屋,但那里没有宽阔的大街,没有带电话的棚屋,没有一样符合他的描述的东西。如果海伦试着在这里找寻他,一定早就放弃了。夜幕下,卡尔倒在一个垃圾堆旁。两只狗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他从百慕大裤子的口袋里拿出吗啡注射剂的瓶子,对着光线看了看,心里不确定,自杀的话这点剂量是不是够。
第四十七章 谢里
按照原始民族的看法,名字是一个人个性的重要组成部分。知道了一个人或一个生命的名字,某种程度上就有了主宰名字所有人的权力。
——弗洛伊德
他沿着海港码头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坐在系缆绳的柱子上,看着离开码头的船只慢慢远去。我的生活,他在想。一个男孩在他面前站住了,往空中吐出了一口褐色的浓痰,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浓痰落地,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看到过地球引力的作用,或者是相信这一次地球引力有可能会失去作用。卡尔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问他是不是在这儿上学,如果是的话,具体上的是哪所学校。男孩大笑起来。他做着方块形的手势。他是聋哑人。
不,笔芯肯定再也找不回来了。卡尔知道。他也不可能找到蔡特罗伊斯。而且除了海伦以外,没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就在他费力地走向喜来登大酒店的路上,他在考虑,尽管很讨厌考克罗夫特博士,但是否还是应该再去博士的诊所看看。
本来就很狭窄的小巷里,一辆运水果的平板车在他前面挡住了去路。旁边有人在叫卖鞋子。他听到身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
“嗨,查理。”
他转身看了看,没看见任何人。
“站住,你这个笨蛋,你这个浑蛋!嗨!”
一根柱子后面,有一个瘦弱的女人靠在墙上。一张受尽蹂躏的脸。她的叫喊声跟她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势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对照。
“你刚才说什么?”他后退了几步,问道。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有多年轻。顶多十六岁。小臂上满是流血的疤痕,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溃疡。
“我说,浑蛋。”
“再之前。”
“笨蛋!你这个笨蛋。”她离开了靠着的墙壁。
“你刚才说了查理这个名字。”
“我说的是笨蛋。浑蛋。查理,谢里,你这个烂屎堆。宝贝儿,你有那玩意儿吗?”
她向他伸出了手,他往后退了一步。
从她的手势和举止,卡尔不能确定她是一个妓女、一个精神病人,还是又一个花痴。
“我们认识?”他不确定地说。
“是不是要我帮你吹箫?”
“我说的是一个问句。”
“我说的就是个问句。”
“为什么你叫我查理?”
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接着继续出口大骂。
几个行人站住了,大笑着。对面咖啡馆的几个男人站起身来,为的是能够看得清楚些。几丈远的十字街口,卡尔看到有两个穿制服的人。形势看上去不大妙。那个女孩还在说着侮辱他的骂人话,一边把他推开,一边继续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服务。
“我没钱。”
她拍了拍他的裤子口袋,在围观人群的起哄声中抓了一下他的裤裆。他一下子往后跳了一步。她抓住他走进了下一栋房子。走过一个很长的过道来到楼下一间很小的屋子。地上有一个床垫,没有床套。对廷迪尔玛那个幼稚女人的回忆瞬间消失了。突然间女孩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她站在屋子中央,浑身颤抖着。
“我们认识吗?”卡尔又问了一遍,虽然他现在相当确定,他们并不认识。
“你有没有?”
“你认识我吗?”
“你是想要玩心理折磨那类的游戏?”
“你刚才叫我查理。”
“我也可以叫你阿尔封斯。或者拉施德。我的将军,我帮你吹箫吧。”
她拽着他的裤子。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你一定有那玩意儿!”她兴奋地尖叫着。
“我不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认识我吗?”
她还在叫喊着。她不安的眼神,她不解的、绝望的表情……不,她不认识他。一个迷惘的、犯上毒瘾的街头女孩。卡尔抓向门把手。女孩大叫了一声:“站住,你这个连狗屎都不如的!你现在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你和你的浑蛋同伙没办法的话……”
“什么同伙?”
“你想要三人游戏?我这就去叫蒂蒂。”
“你说的是什么同伙?”
“你这个下流的东西。”
卡尔站在门边,手握着把手,又提了几个问题,但毫无用处。他听到的,只有无休止的骂人脏话。卡尔放下门把手,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他用尽量不经意的口气问道:“你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蔡特罗伊斯的?”
“什么?”
“回答我。”
“是不是要我往你嘴里撒尿?”她用一个手指在他的嘴唇中间往里捅着。
他往后退了一步。
“你躺下,我坐在你的脸上,往你嘴里撒尿。”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见到谁?”
“蔡特罗伊斯。”
“打我吧,你可以打我,打多重都行。我可以在你肚子上拉屎,我可以帮你吹箫,吹得你爽得不行。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他把双手插在百慕大裤子的口袋里,一字一顿地说:“你认不认识蔡特罗伊斯?”
她呜咽着。
“你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你这个病态的浑蛋。”
她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或者,如果她不认识他,为什么就不直说呢?他抬起她的下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吗啡针剂瓶子,看着女孩的反应。
“简单的问题,简单的回答。他在哪儿?”
她麻木不仁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突然向他冲过来。她轻飘飘的身体撞在他身上又弹了回去。他拿着针剂瓶子的手臂往上高举着。
“回答。”
“给我!”她蹦跳着去抓他的手臂,像水手那样地骂着脏话,她抓扯着他的衣服。最后她试着抓住他的身体往上爬,眼睛一直盯着他手上攥着的东西。
“可以给你……就算你不知道。但你要回答我。你认识我吗?”
“你这个下流的东西。”
“你认识蔡特罗伊斯吗?”
“你这个病态的猪猡。”
“他在什么地方?他在干什么?”
她尖叫着,声音就像消防车的汽笛。她吊在他的脖子上,用她小小的拳头使劲捶打着他的后背。她的胸部突然顶到了他的下巴,一股女人的汗水、绝望和呕吐物的味道。也许是因为这股气味,也许是因为身体贴近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她很自然地让任何交谈都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可能跟他关系很近,而他并不愿意这样。最糟糕的情况无过于她是他过去的情人。同时他又觉得,她其实并不认识他。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疯了,一个被毒品烧坏了脑子的妓女,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什么同伙,她叫任何一个嫖客“查理”,想求得一点毒品。也许查理是当地嫖客常用的名字?她刚才是不是说了查理?也许她刚才一开始说的就是谢里?
“给我吗啡!”她吼叫着,一下摔倒在地,做着自我贬损的动作,就像一个三岁孩子一样。
“可以给你,”他看了看瓶子上几乎无法辨认的文字,说道,“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我?”
她抽噎着。
“我有两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个瓶子,“如果你不认识我,那你认识我的同伙吗?”
“你这头猪。”
“你上次什么时候见到的蔡特罗伊斯?”
“你这病态的猪猡!你这下流的东西。”
病态。这是她第三次这么说了。她这是什么意思?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骂人话,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在接受治疗?他是她的心理医生?或者他是全市闻名的疯子,她是受害者?但是无论他问什么,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最后他试着把一个针剂瓶子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溅。一声绝望的叫喊。女孩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着液体和玻璃碎片。
“那你现在认识我了吧?”
“操你妈的!”
“你认识蔡特罗伊斯吗?”
“把另一个给我!”
“他在什么地方?他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回答?”
她狂跳着,怒吼着。卡尔渐渐明白,她其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认识他,她谁都不认识。她只是在街上用随便一个名字叫住了他,他就像这个世界上最愚笨的嫖客一样,竟然会相信了。带着最后的一点同情心,他拿出一张票子扔给了她,随后往门外走去。
“你想知道蔡特罗伊斯在做什么?”她在他身后大声叫道。
他看到她蜷缩在地上,把玻璃碎片从舌头上拔下,一边大笑着,嘴唇之间满是鲜血。
“你想知道蔡特罗伊斯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他正在做什么。他站在门口,不把那玩意儿给我。我是付了钱的!我已经付了钱,你这个下流坯!我往你嘴里撒了尿,你这个浑蛋。我都跟你上了一百次床了,我受够了你那些该死的游戏。这玩意儿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他一下子蒙了。他的目光不知投向什么地方。蔡特罗伊斯。
接着他突然倒下了,倒在她的面前。她扑到他身上,把他拉住不放,她在地上打着滚。第二个注射液瓶子早就从他手上掉了下来,只是女孩没有发现,还在他空着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用胳膊肘往她脸上打去,他使劲想挣开她。瓶子在他身后的地上“咔嚓”一下碎了。
她发出的叫喊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声音。她将他一把推开,用舌头在地上吧唧吧唧地舔着,想把渗进楼板缝隙的最后那几滴都舔干净。卡尔恍恍惚惚地跑到了过道上。
回头一看:一片血肉模糊的惨象。
往前一看:迎面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他被扔回屋子里,又被按在墙上。这是一个强壮的黑色的身体。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穿着一件西非人的彩色长袍,手臂像拖拉机轮胎那么粗。这是一个女人。她跟她瘦弱的同行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不难看出她们操持的是同一个职业。黑女人用一只手抵着卡尔的喉咙,大声叫道:“他对你做什么了,宝贝儿?他都对你做什么了?这个凶恶的男人!”
她拉着卡尔的头发把他往下按住,老练地用膝盖连连撞击着他的脸。他感觉到后脑壳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非洲女人一跃而起直接砸在他的身上,最起码有三百斤。吸毒的女孩在旁边用手背擦去了嘴边的血,挥舞着一根桌腿。桌腿第一下砸在卡尔的肩上,第二下还是在肩上,接着的一下直接打在他的脸上。他试着在黑女人身体的重压下转过身来。他的衬衣被绞在头上。他的嘴里有一股热热的钢铁的味道。灵巧的手在他的口袋里摸索着。他失去了知觉。当他重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街边的排水沟里。到喜来登大酒店本来步行只要十来分钟,可是他花了近一个小时。
第四十八章 奥卡姆的剃刀定律
我喜欢马,但却在这里骑着驴子。
——格哈特·邦恩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拖着脚步吧嗒吧嗒地从海伦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别墅。他边走边把衬衣和百慕大裤子脱了,在浴室里打开了淋浴。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暖暖的水柱下。他边用毛巾擦干身子,边向床那边走去,随手把毛巾扔在地上,一头倒在了床垫上。
“这不会是真的吧?”海伦说,“你没有把笔芯弄丢了吧?”
“我是蔡特罗伊斯。”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不知道。”
她继续问着,他回答得有气无力、语无伦次。他把被子拉过头顶,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他心跳得很厉害,就好像他一刻也没有睡着过那样。但闹钟告诉他,时间已经快到半夜。他用手往四周摸了一遍,床的另一半是空的。门的四周露出四边形的一点灯光。海伦在旁边的屋子里,金色的头发盘在上面,站在顶灯耀眼的光照下。她的面前是一架电话机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的手里拿着一本记事本,当卡尔走进屋里的时候,她迅速把本子合上了。电视机开着,但没有声音。
他们俩面对面地坐着,好长时间里一言不发。接着海伦把电视机关了,又一次轻声地重复了先前已经提出过的问题,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笔芯然后又丢了。卡尔说:“我不是蔡特罗伊斯。”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上衣放在一边?”
“肯定不是我。”
“你为什么不去追那几个小学生?”
“我去追了!但那个女人精神完全错乱了。她不认识我,她只是随便模仿着叫了个名字。”
“那些小孩儿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从我这儿得到吗啡。”
“我在问你。”
“什么?”
“那些小孩儿长什么样?”
“他们长什么样,谁会对此感兴趣?”
他继续这样说着,重复着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开始时没有发现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海伦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语气。她一再地打断他的话,完全没有了前几天的镇静和放松。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变化一方面来说是可以理解的,但另一方面卡尔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态度变化似乎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她的问题提得很快而且很尖锐,听上去就像是在审讯一样。她感兴趣的仅仅是他是怎么找到笔芯的,后来在什么状况下又把笔芯给弄丢了。而卡尔则固执地反复讲述着妓女的故事。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总觉得,海伦应该跟他一样急于弄清他的身份,但现在看来显然并不是这样。有几个小学生?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他为什么没有等在盐工区?荒芜区,什么荒芜区?清理浪潮?什么样的金属壳体?两个中间有焊缝的壳体?在一支刻着Szewczuk的圆珠笔里?他确定是Szewczuk吗?那黄色的奔驰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对此我毫无兴趣,”卡尔筋疲力尽地说道,“我感兴趣的是,我想知道我是谁。对金属壳体我不感兴趣,对所谓的家人我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我究竟是谁。”
“我感兴趣的是,一样对你的生活、你的身份、你的一切都至关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能让几个小孩儿给偷了。”海伦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耐心。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卡尔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他们两个就这样答非所问地说了几分钟后,海伦建议,把身份和笔芯这两个话题分开来讲。虽然她认为笔芯重要得多……但如果他一定要先讲身份,那就请便。
卡尔没有回答。
“你那小个子妓女,”海伦说,“讲啊。”
“你先说呗。”
海伦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卡尔知道自己有点孩子气,咬着嘴唇不说话。
在黑色的电视屏幕上倒映出他俩并排坐着的身影。过了一会儿,卡尔抓起了海伦的手,但她把手抽了回来。
“说吧。”
“但我能说的都说了呀!只是这完全不可能。蔡特罗伊斯是骑着摩托车进沙漠的。我不是蔡特罗伊斯。那个女孩搞错了。”
“或者是那四个男人搞错了。”
“怎么会呢?你是没有看到那女孩。”卡尔又一次详细地讲述了跟那个患了毒瘾的女孩见面的情况。他努力想尽量把女孩精神错乱的样子描绘得生动一些。但海伦打断了他的话,说:“她想从你那里得到吗啡。你身边又正好有吗啡。难道这是偶然的吗?”
卡尔没有回答。
“你跟她说了你身边有什么东西,还是她问你的?”
“她问的。”
“她具体怎么问的?”
“问……东西。问我是否有什么东西。然后我就把注射液的小瓶子拿了出来。她想要,然后她就说了吗啡。”
“你没有提到吗啡?”
“没有。”
“瓶子上写得很清楚是吗啡吗?”
“没有。上面写着字,但是很不清楚。”
“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看到瓶子上的字。”
“没有看到。但不是吗啡又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呢?”
“可卡因。化妆品。食盐溶液。”
“她是猜的。她对毒品一定很了解。”
“如果我可以来总结一下的话:那个在街上用查理这个名字跟你打招呼的女孩儿,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东西。正好你有那样东西。接着她就说吗啡,你有的正好也是吗啡。你真的认为,她不认识你吗?”
“我……”
“她一直在破口大骂,而不回答你的问题,虽然你答应,如果她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就会把针剂给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她非常愚蠢。”
“这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你的问题太过愚蠢。我是说,你一直就在问你的名字、你是谁。你去问别人‘我叫什么名字’,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简简单单地回答出来。然后你还去问蔡特罗伊斯怎么样。你问了她一百遍,她是否认识蔡特罗伊斯,他在哪儿,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如果是我,我也会骂你神经病。难道不是吗?你会怎么说?……你认识海伦吗?回答。你认识海伦吗?海伦·格立泽?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回答。小男人。”
卡尔听着海伦的话,早就把头埋在交叉的两臂里了。他现在也没把头抬起来,只是叹了口气说:“但仓库里的四个男人,我没有听错。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说,蔡特罗伊斯跑到沙漠里去了。蔡特罗伊斯骑着摩托车跑到沙漠里去了。他们虽然离我有一段距离,但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再说一遍,他们究竟说什么了。”
“这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蔡特罗伊斯开车进了沙漠。他们找到了很多钱……他们用千斤顶把一个人的脑袋砸开了花。”
“一个人?”
“是的。”
“他们说,他们砸破了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人。”
“那个人?”
“是的。”
“他们还说了为什么砸破那个人的脑袋了吗?”
“没有。或者是说了。当第四个人来的时候,他们说,那个人在仓库里。他们想从那个人嘴里知道,蔡特罗伊斯去了哪儿。但是他没告诉他们……然后他们就用千斤顶砸破了他的脑袋。”
海伦站了起来,到厨房里打开了柜子和抽屉,同时还问了卡尔几个问题。她问了那个老农的情况,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她问了老农的两个儿子,问了箱子的颜色,问了仓库阁楼窗户的位置。问了阁楼地板那个缺口的形状和大小,问了滑轮装置的构造、离地面的高度、轮子的数量、铁链的长度、梯子的重量等等。
她拿着纸和笔回到屋里,在桌上推到卡尔跟前,说:“把平面图画下来,整座仓库和旁边的棚屋……还有上面的窗户要仔细画出来。还有大门。你醒来的时候躺着的位置……是的。在这个地方?你当时是躺在这个地方,脑袋向这里?这里是那个板墙的缺口,你从那里看过来可以看到这里?”
海伦把平面图转了九十度角,从卡尔手里拿过笔,在卡尔打了叉的地方画了一个小人,卡尔在那个地方手里拿着把木头枪仰面躺着醒了过来。她仔细看了一会儿平面图,然后又加上了方位。
“那四个男人是在这个地方吗?”
她在仓库边上画了四个小人,在一个人的手上画了一条线,代表他手上拿着的千斤顶。另外一个小人离开一段距离蹲在吉普车上。
“吉普车是从这个方向开过来的,是不是?廷迪尔玛的方向。他们跟在你后面,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也是从廷迪尔玛来的。不管啦。但是他们在这里和绿洲之间的某个地方找到了装钱的箱子或者是散落在地上的钱,这让他们耽误了时间,所以他们没有直接跟在你后面,而是拉开了一段距离。”
“是,然后呢?”
“等等。”
“改变不了的事实是,我不是蔡特罗伊斯。”
“我觉得,我明白了。”海伦又一次仔细看着平面图,然后看着卡尔,“你当时不是穿了一件长袍嘛,是不是?在你的西装外面。逃跑的时候你把西装脱了。那件长袍是不是正好也是白色的?”
他点了点头。
“那四个男人也穿着白色的长袍。那个老农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白色长袍,被滑轮砸死的那个人也穿着白色长袍。让我猜一下:那个骑着摩托车跑了的人穿的也是白色长袍。”
“这完全是推测。但没用的,你没办法把事情搞清楚……”
“等一等。你是在那几个人的追踪下跑到仓库里来的。你在这里,他们在那里,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从远处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逃进了仓库,过了不一会儿有一个人骑着摩托车从仓库里又开了出来。这个人黑色的头发,穿着白色的长袍,就像他们的兄弟一样。他们当然就会想,你就是蔡特罗伊斯。”
“这样分析没用的。”
“我还没说完呢。”
“这样分析没用的。因为他们砸破了我的脑袋,正因为他们砸破了我的脑袋,所以他们一定知道,我不可能是骑着摩托车跑了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砸破了你的脑袋?”
“你在说笑话吧?”
“他们说,他们砸破了那个人的脑袋。”
“是的,那个人!但不是蔡特罗伊斯。”
“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卡尔一脸的不明白。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忘了,”海伦说,“但是你不是唯一一个在仓库里被砸破脑袋的人。”
她在阁楼楼板的缺口处画了一个小人。
“但这个人是被我打死的!用滑轮。”
“你怎么知道?你说过,那个缺口离地面有大约六米、四米或者五米,然后滑轮在缺口上方大约两米的地方,而铁链要绕过好几个轮子。这样的话声音一定会很响,对不对?或者你想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吧。当你用梯子撞到滑轮的时候,它开始滑动有多快?”
“这样,”卡尔把手掌往下按着,“一开始很慢,接着开始滑动,然后这样。”
“然后你相信,六米远的距离下面有一个人,虽然滑轮下滑的声音很大,但他就像在看慢镜头那样等着滑轮砸到他的头上?”海伦在缺口以及那个小人的脑袋周围画上了铁链当当的响声,“他肯定会往上看。如果那里站着个人,他一定会往上看。如果你问我的话,这个人如果没有往上看的话,只有三种可能。一,他是个聋子。这有可能,但难以想象。二,他睡着了。但你在这之前就闹出过很大的动静,所以这也不大可信。第三种可能,这个人之前就死了。失去了知觉或者已经死了。而且是因为之前就有人用千斤顶砸破了他的脑袋。”
卡尔抓了抓后脑勺。
“你仔细瞧瞧你的伤口。你知道什么是千斤顶吗?如果真有人用千斤顶砸了你的脑袋,你的脑袋早就成一团烂泥了。你的伤口只是一个轻微的裂伤,如果是千斤顶的话,肯定都没擦着你一下。”
她把纸又转了一下,又在离开仓库一段距离的地方画了一个骑在摩托车上的小人,然后在上面写上了蔡特罗伊斯的名字,加上了引号。
卡尔一声不吭。
“如果你问我的话,这完全符合逻辑,”海伦说,“当然我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地正确,但如果有好几种可能的话,一般都会选择最简单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奥卡姆的剃刀定律。第一我并不认为你听错了那几个男人讲的话。第二我不相信你听错了那个女孩说的话。我以为一共有三个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