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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离开警局时,几只凤头鹦鹉<sup><a id="a1" href="#b1">[1]</a></sup>正在树上尖声啼叫。天色渐晚,它们在震耳欲聋的和鸣声中呼唤彼此归巢。闷热的空气让人觉得皮肤上黏糊糊的,一道汗水顺着福克的背部流了下来。

他沿着主街信步前行,不紧不慢地朝着另一头的酒馆走去。虽然天色尚早,可是街上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人了。福克用额头抵住橱窗玻璃,向废弃的商店里张望。他还能想起其中大多数店面以前都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一家是面包店,那一家是书店。许多店铺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看不出它们已经光秃秃地站了多久。

他在一家五金店门前停下了脚步,橱窗中摆着一排棉布衬衫。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着一件跟橱窗里一样的衬衫,系了个围裙,戴着姓名牌,正伸手去把门上写着“营业中”的牌子翻过来。他刚翻到一半,就发现福克正在打量店里的商品,于是立即停住了手。

福克拽了拽自己的衬衫。这还是他在葬礼上穿的那一件,在酒馆房间的洗手池里洗过以后变得十分僵硬,抬胳膊都不太方便。于是,他走进了店里。

在刺眼的照明灯下,那个男人脸上灿烂的微笑突然僵住了,他认出了福克。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凄惨的店面,福克估计店里多数时候都是没有客人的。片刻的犹豫之后,灿烂的微笑又回来了。毕竟,兜里有钱的时候,才更有资格谈原则吧。店主领着他看了一圈店里仅有的衣服,细心周到得就像专门为绅士服务的裁缝一样。眼看福克打算买一件衬衫,店主显得感激不尽,于是福克最后买下了三件。

回到街上,福克把刚买的衣服夹在胳膊底下,继续往前走。这段路并不长。他经过了一家外卖餐馆,看起来似乎能提供全世界各个角落的菜肴,只要是用油锅或者烤箱能做的就行。然后他经过了一家诊所、一家药店和一个小图书馆。接下来是一家小百货店,从动物饲料到礼品卡,好像什么都卖。他又走过了几家被木条封起来的店面,最后回到了羊毛酒馆。这就是基瓦拉镇的中心,仅此而已。他望向身后,漫不经心地想着要不要再走一遍,却实在提不起热情了。

透过酒馆的窗户,他看到一群人正漠不关心地盯着电视。空荡荡的房间正在楼上等着他。他把手伸进口袋,摸着自己的车钥匙。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开车行驶在了前往卢克·汉德勒家的路上。

太阳落得越来越低了,福克把车停在汉德勒家的农舍前,还是先前停车的那个位置。黄色的警戒线依然悬挂在门口。

这一回,他径直从房子旁经过,向最大的牲口棚走去。他抬起头,凝视着安装在大门上方的那个小小的监控摄像头。它看起来既廉价又实用,由单调的灰色塑料制成,亮着一个小红点。如果不知道它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会注意不到。

福克想象着卢克爬上梯子,把摄像头安装在墙上,调整好角度。它的位置能最大范围地拍到牲口棚和仓库的入口,值钱的农场设备都放在这几个地方。安装摄像头时,房子并不在考虑之内,那一小片车道会出现在画面中纯属意外。假如盗贼偷走了五年前买的电视机,农场是不会破产的。但要是丢失了牲口棚的滤水器,那就麻烦了。

如果出事那天这里还有其他人,那么他注意到这个摄像头了吗?那个人会不会以前也来过这里,知道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又或者只是运气很好而已?

如果开车的人是卢克,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车牌号会被记录下来。不过,那时候也许他已经不在乎了。福克穿过院子,绕着房子转了整整一圈。拉科果然说到做到,尽量阻挡了外界窥探这里的视线。所有窗帘都遮得密不透光,每一扇门都锁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福克想要理理头绪,于是便离开房子,步行穿过了宽阔的牧场。这片地挨着基瓦拉河,前方有一排桉树标记着牧场的边界。夏天的太阳低低地垂在天空中,泛着橘黄色的光芒。

在行走时,他的思维常常是最清晰的。一般他会在办公楼周围的城市街道上走一走,躲避着游人与车辆。假如要思考的问题实在棘手,他就绕着花园或沿着海湾走上好几公里。

福克知道,以前自己在牧场上会觉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如今似乎已经大不相同了。他的脑中依然一团乱麻。他听着自己踩在坚硬土地上的脚步声,听着树上的鸟儿彼此呼唤唱和的鸣叫声,那尖锐的声音在这里听来显得格外响亮。

快要走到边界时,他放缓步伐,然后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踟蹰不前。面前那排乌压压的桉树一动不动地立着,一切都静止了,就连鸟儿也好像突然噤声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爬上了福克的肩膀和脖子,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牧场茫然地回望着他,远处只有死气沉沉的汉德勒农场。福克告诉自己,他刚才已经把整个农场都走遍了,根本没有人,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又转回脸来面朝河流的方向,但不安的预感仍在胸中激荡。答案呼之欲出,缓缓地从迷雾中显露出来,紧接着便如惊雷般震耳欲聋。此时此刻,站在这个位置上,福克本应该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才对,那是凿开乡间的大河发出的独特声响。他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使劲儿听,盼着那声音会突然出现。然而,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诡异的虚无。他睁开双眼,狂奔起来。

他一头扎进树丛中,脚步沉重地沿着熟悉的小径奔跑,蔓生的枝杈偶尔会抽在他身上、扎在他身上,但他毫不在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河岸上,在岸边本能地刹住了脚步。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巨大的河流已经变成了大地上的一道丑陋伤疤。空荡荡的河床长长地伸向两头,蜿蜒的曲线追溯着河水曾经流淌过的地方。数百年形成的河谷如今只剩岩石与杂草,岸边粗糙的灰色树根裸露在外,像蛛网一样。

这是噩梦中才有的画面。

福克挣扎着想接受眼前的现实,他爬了下去,双手和膝盖都摩擦着滚烫的河岸。他站在河流死去的心脏上,以前,湍急的河水能没过他的头顶。

那河水是清凉喜人的,每年夏天,他和卢克都会跳进河里翻滚嬉闹。那河水也是静谧温柔的,在阳光明媚的下午,他总是盯着河面好几个小时,鱼线像催眠般来回地轻轻摇晃,父亲靠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那河水也是冰冷无情的,它淹没了艾莉·迪肯的喉咙,贪婪地吞噬着她的生命,直到这个女孩儿再也无声无息。

福克想深呼吸,但热乎乎的气流堵在嘴里,令他觉得恶心不已。现实疯狂地嘲笑着他的天真幼稚。牲畜都死在了牧场上,他怎么会异想天开地以为清新的河水还会流经这些农场?人人都在谈论旱灾,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一边点着头,一边却又意识不到河水已然干涸?

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凤头鹦鹉在火红的天空中不停地盘旋、哀鸣。福克孤独地站在这道狰狞的伤疤上,将脸埋在掌心里。就这一次,仅此一次,他用尽全力放声尖叫。

<a id="b1" href="#a1">[1]</a>凤头鹦鹉(cockatoo):一种有着艳丽头冠的鹦鹉,多分布于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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