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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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好像是一份警务档案,十几年前的,发案地在本市好像叫胜利胡同的地方,五一路派出所接的案,但是这份案卷我没有查到,应该是丢失了……这么多年了,恐怕就找到当事人,没证没据的也说不清了,但具体关乎着什么事,你们只能去问监狱里那位了……不过我真觉得这事有点不可能哈,卞双林毕竟是个骗子,就这么多。”
余罪笑着道,起身告辞。
所有的事实,就为了夹进这最后一句谎言,看戈战旗倾听的样子,应该不怀疑了。
戈战旗离开几分钟,等回来时,比先前更加恭敬了,而且硬塞给余罪件小礼物,一张天外海酒店的至尊VIP消费卡,殷助理送出来的时候说了, 这是专供某些要人的卡,凭卡出入,所有消费都有人替您买单啊。
其实这态度余罪很清楚,答案是正确的,但他更清楚,这个答案,最好别去碰。
当啷啷……一部精致的手机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助理赶紧上前,帮忙去捡,却不料那位站着的宋总裁像被蛇咬一样惊恐地道:“别捡……滚……滚出去……都滚出去。”
声音凄厉、神情可怖,助理、保镖、私人医生、司机,一股脑被她歇斯底里地撵出去了,都知道宋总有点喜怒无常,谁也不敢在这火头捋人家虎须,助理倒是识趣,匆匆去找宋总的妹妹,恐怕也就家人能劝慰几句。
这是在国宾会堂的投资峰会,宋海月看到助理招手,她悄悄地从座席的中间退场,回头时,会台上,HK-IFA基金会代表正高谈阔论着自由贸易区将成为离岸人民币交易中心,这个视点她是很感兴趣的,偏偏又生事端了,她知道,姐姐又有事了,自从沾染上那毛病,就经常性地发作。
“怎么回事?”
“不清楚,宋总接了条短信,匆匆出来看,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
“就像那个发作……也不太像,她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助理紧张兮兮道着,到了休息室的门口,宋海月屏退随从,轻轻推开门,她看到的景象却是另外一个样子,这个峰会的特邀嘉宾、星海集团的掌舵人,现在却像一个备受打击的怨妇,枯坐在地毯上,头仰着,头发散乱着,脸上两道妆迹,那是流过泪了。
“怎么了,姐?”宋海月轻声问,姐姐没说话,她对于这位把她带出道的姐姐,保持着一贯的尊重,尽管两人避免不了有冲突,可在这种时候,姐妹两人的心意还是相通的。
于是她看到了那部手机,奇怪了,居然是戈战旗的短信,这位投资经理能力不错,不过还没有到左右姐姐情绪的程度啊,只是手机上有一条没头没脑的短信:已顺利接触,对方讲是一份警务档案,九×年的事,发案地在五原市一个叫胜利胡同的地方,案卷现在在一位叫卞双林的人手里, 还在监狱服刑……
“这什么东西啊,没头没脑的,姐,就因为这个?”宋海月讶异了, 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怎么可能被一条没头没脑的短信吓住。
“对,就因为它……”宋星月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知道我受了多大屈辱吗?我被铐在门框上,那些警察用拖鞋扇我耳光, 让我承认卖淫……呵呵,曾经他帮我制造身份,销掉了这个案底,现在又想拿这个威胁我。”
“姐……”宋海月一下子眼泪冒出来了,她知道姐姐有过那么不光彩的一段,蹲下身,揽着姐姐,难过地道,“不都过去了吗?你怎么还想着这些……”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怕的是失去我们辛辛苦苦拿到的这一切…… 这个王八蛋,怎么没死在监狱里,还留着这一手……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宋星月状似疯癫,自言自语地道。
是啊,公众人物的这种事,要曝光了,那受打击的可不光是当事人, 还有那些投资人的信心啊。
宋海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吓成这样,也许这一个不经意的纰漏, 就能让整个集团遗人笑柄,如果再刨点东西,怕是树倒猢狲散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呀,姐?要不找找老公去?”宋海月紧张地道。
“找他管什么用?他只会在我们身上发泄,发泄完了,就把我们送给别人发泄……扶我起来。”宋星月在妹妹的搀扶下,踉跄着起身,她的表情有点狰狞,不过她的目光,却变得坚定,她一字一顿说着,“我得亲自回去一趟了……有些事得彻底解决了,否则我后半辈子得一直活在噩梦中……”
姐妹俩相携着进了卫生间,过了许久,重新焕发精神的宋总出现在门口静待的诸人面前,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容而自信地迈进会厅,依然贵气逼人地坐在前排。
谁又知道,那光彩夺目背后的晦暗?
着眼大局
嗖……袖子带着轻微的风声,手快得几乎只能看到残影,把一个在阳光下闪耀的银色物体抓到了手心,那手,仿佛根本未动一样。
左手,摊开了,空的,双手互动,交叉时,都摊开了,都已经成了空的,又一次交叉,转眼摊开,手心却多了两枚硬币。
楚慧婕笑着,她微微地笑着看着余罪,讶异地问:“大上午来学校, 就为了给我炫一下?”
“呵呵。”余罪一笑道,“有长进不?”
“快到一定程度,越往后越看不出长进,越高超越要玩得不露痕迹,我爸说,到一定程度,你就会不自然地慢下来,慢比快要难,慢得不露痕迹,要更难。”楚慧婕道。
她已经成了一名光荣的事业编制教师了,在这里苦守几年终也修成正果了,此时再看,那整洁的服饰、别着校徽的工装,还有灿烂的笑容,谁能想象她曾经是一个袖里乾坤的女贼?
“你看我现在能达到什么程度?”余罪好奇地问。
这话听得楚慧婕哑然失笑,她在刻意地忘记过去,而面前这位却没有什么变化,那些江湖人赖以生存的偷技,这么多年他可一直没放下。
楚慧婕可放下了,她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三天不练手生,何况我已经三年多不再动手了……你离我爸还差点,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余罪好奇了。
“他缺了两根手指,技艺却更炉火纯青了。他告诉我,手指轻柔度是这样练的,刀刃上染墨,用指尖划过刀刃,不伤指尖,却染上墨线才算入门,闭着眼睛能毫发无伤地划过,才算小成。”楚慧婕笑着道。
这法门听得余罪直咧嘴,非常之人的非常之法,很多恐怕是你普通人打破脑袋想象不出来的。楚慧婕见把余罪吓住了,这才笑着道:“你当警察,老练这贼本事,有用吗?”
“当然有啊,没这本事都当不成反扒第一人了。”余罪得意地道。
仿佛冥冥中报应一般,这位黄三去世前觉得最有灵性的人,恰恰是和他背道而驰的一位,楚慧婕触及心事,脸上笑容少了,却是多了一份戚然。
两人漫步在操场上,余罪没有发现楚慧婕的表情变化,说着此番的来意。他说碰到了一个江湖高手,把她的手法学了一遍,咨询着楚慧婕知不知道这种手法的出处。
是殷蓉换酒杯的手法,一直让余罪觉得有点新奇。
楚慧婕听到时却笑了,指摘道:“你入魔了,那不是扒手的手法。”
“不是扒手的手法,那是什么手法?很快,我都没看清楚。”余罪问。
“笨蛋,那是魔术。”楚慧婕道,教着余罪道,“两种手法虽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差别还是很大的,贼技是无中生有,偷别人的东西,而魔术是有中生有,偷自己的东西。”
“偷自己的东西?”余罪没明白。
“对,其实就是道具,藏在身上的某个部位,叫有中生有……大部分是表演用的,有变化而没有轻柔度。比如你刚才,把硬币夹在腕下、指缝里,就是有中生有,这种锻炼的目的是为了偷别人东西的时候利索点,所以叫无中生有。”楚慧婕道。
“哦,我明白了,玩小把戏,吓了我一跳,还以为碰到高手了。”余罪笑道,释然了,回忆了一下殷蓉在答谢宴会、在宴请时那眼花缭乱的手法,越觉得和楚慧婕的判断相似了。
这就是此行的目的,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压着操场的跑道,话题乱跑着,问问她那几位哥哥,除了还蹲在大狱的,另外两位已经在另一座城市安家了。楚慧婕却是关心他的生活,余罪一言以蔽之,就那样吧, 老婆不管娶谁,娶回来的都是后悔。
这话听得楚慧婕露齿一笑,转眼间数年过去,她想想曾经对这位警察都有过那么点情愫,不知道为什么都有点脸红,而且有很可惜的感觉。
“马老呢?这老头不好好干活,怎么我路过两次,都没见老头清理小广告了?”余罪笑着问。
“也清理,你没碰上,他现在是我们学校的名誉校长了。”楚慧婕笑着道,说着马老出了两本书,一本《手语》,一本《聋哑教育》,都被市教育局钦定为特种教育的选修课程了。现在马老不但是聋哑学校的名誉副校长,而且是周边几所小学的安全教员,经常被请去授课,就在年前,省电视台有一个《最美夕阳红》的节目闻名来采访,老头却躲起来了,死活不上镜头,吓得一连几天没到校。
这故事听得余罪咧嘴直乐,笑着评价道:“正常,当过警察的都这德性,坏事都敢扛,好事不敢上。”
“也不都是,他说他喜欢这儿,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他还有个愿望,你想知道吗?”楚慧婕笑着问,不经意地回过身来,倒着走着,那么阳光地看着余罪。
“应该是个很震撼的愿望吧?这老头越老越不走寻常路了啊。”余罪惊讶地道,都这份儿上了,居然还不满足。
“他说,想建一所学校。”楚慧婕道。
呃……余罪脖子猛抽,这愿望可真不小,最起码对几千块退休金的老警察,属于天方夜谭的水平。
“还没说完,你就震惊成这样啊。他想建一所专门收容流浪儿和服刑人员子女的学校,那些孩子,因为生存所迫,大多数将来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他说有些责任总得有人担着……就像我和几位哥哥一样,如果没有被遗弃,如果有一个正常的环境,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楚慧婕轻声说着,停下来了,有点羞涩地把玩着手指。
她看到余罪滞滞的眼神,凝视着她,勉力笑笑,自嘲地道:“虽然有点异想天开了,可我支持马叔叔的想法……如果早一点遇上他,我爸爸就不会那样……死不瞑目了……”
悲从中来时,楚慧婕蓦地清泪满眼,抽泣着,一下子伏到了余罪的肩上。余罪拍拍她柔弱的肩,安慰着:“你想错了,要能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
喁喁细语安慰着,楚慧婕止住了眼泪,猝来失态让她觉得有点尴尬, 铃声响时,她有点留恋地看着余罪,要去上课了,余罪挥挥手,笑着说再见,然后看着她羞涩地快步奔走了。
阳光,青草凄凄、绿树荫荫,直看着楚慧婕抹干了泪水,在走向教学楼时,一群欢快的孩子涌出来,围着她,拉着她,她在用手语说着什么, 说得那些孩子欢呼雀跃。这个无声的世界,处处充满着看不见的欢乐。
余罪是怀着一种好感动的心情离开的,没有见到马老,不过余罪感觉到了马老给这里带来的变化,哪怕是很小的变化,他也做到了,而且一直在做。
开车时,才接起了一直在响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熊剑飞骂骂咧咧、大煞风景的声音:“快来,余贱,就等你了……你干的什么操蛋事,又让支队长骂老子……”
得嘞,想消停没那么容易,估计是寄出的那些通知函起作用了……
“根据你的想法,兽医和杜蕾丝一共印了一万份,加彩印照片的,寄出……今天是第四天了,我们主要选择的就是来省城参会的各类人员,有通讯方式的、有邮箱的,全部通知到了……”汪慎修从开化路刑警队跑出来了,迎接着车泊在路边的余罪。
不是不开进去,而是根本开不进去了,院子里停着七八辆车,有外地牌照的警车,有普通的民牌车,一看就是有事了。
“出什么事了,这是?”余罪瞠然问。
“这就是那一万份出去的效果啊,昨天来了三个地市的,今天来了四个,七辆车,还有县刑警队专人来的。”汪慎修道,脸上开始有坏笑了。
“你笑什么?”余罪问。
“我笑的是你这法子要把熊哥逗哭了,从昨天开始,有三个分局长,包括咱们支队长,还有市局数位科长都打电话问熊哥,抓到的骗子在哪儿呢,到底什么案情,掌握了多少。”汪慎修道。
“这个一句保密不就完了?”余罪道。
“对别人行,对支队长不行啊,支队长还不知道有没有立案。熊哥给逼急了把这事说了,结果……”汪慎修笑着道,“你猜什么结果?”
“被骂了一顿?”余罪笑着道。
“不光骂了,还让他在支队大会公开检讨。”汪慎修道,挨骂挨打熊剑飞可能都不在乎,可要站到那种讲台上说话,还是检讨,这对于熊哥,岂不是逼大公鸡下蛋、逼老爷子怀娃?憋死熊哥呐。
“可这是……来报案情的?”余罪指指院子里停的车。
“不是,来打探案情的,而且有个县煤炭运销公司来的要给咱们提供经费。”汪慎修笑道。
“这不是好事吗?”余罪道。
汪慎修又是坏坏一笑,贼贼的口吻告诉余罪:“可他提供经费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咱们别查这事了。”
呃……种种意外,饶是余罪智计百出也想不出会有这种结果。
“走吧,熊哥快支持不住了,都缠着熊哥打探消息,真话熊哥不敢说,瞎话熊哥不会说,快憋哭了。”汪慎修拽着发愣的余罪,直上楼了。
“熊队,抽烟……”
“熊队,咱们都穿官衣的,我也是县局长给派的任务,真有这种事, 我们说不定帮得上忙。”
“熊队长,我们经理说了,给你们提供经费,您要有兴趣,到我们公司一趟,开销都算我们的。”
“熊队长……”
八九个男子,两位还是地方警察,坐在会议室,左一个熊队、右一个熊队,你拉出你单位领导,我拉出省城的熟人,憋得熊剑飞面红耳赤,实在没法解释了。
不能解释啊,那女骗子还没见影呢,哪来的案情?
余罪进门时,熊剑飞如逢大赦,一指余罪道:“你们别找我,找他,这个案子他负责……省总队特训处长,余罪同志。走……咱们到外面去。”
熊剑飞祸水东引了,拉着汪慎修就走,而且怕余罪溜似的,把门给碰上了,碰上门,长舒了一口气,和汪慎修躲在门外,他恶狠狠地小声说, 这些人能把人缠死,上厕所都跟着,让余贱也尝尝这滋味。
两人偷听着,听着会议室人声乱起,偷乐了。
“余处长,我是沁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这是我的证件……”
“余处,这是我的名片,我们公司领导派我来的,昨天刚收到了你们寄的信件,今天就来了……”
“余处,我是繁峙县经贸委的……”
“余处……”
四家,围着余罪迫不及待地介绍,然后都痴痴地看着余罪,来的人多,总不好当面说吧。
余罪可是吃惊了,难不成这么多领导干部都被欺诈过? 这岂不是说,这些领导干部,进省城都没干好事?
坏了,案情中可能还有隐藏的地方,这些女骗子可能针对地方小领导动过手,那些人手里的钱比商人的估计还好骗,都是公款。
“你们中间谁被骗了?”余罪突然问。
没有,在场的没有,两位警察的其中之一发话了,说是他们县有家典当行老板被骗了,收到消息就到刑警队打听了。
“这就不对了,来也是当事人来,你们来管什么用?问具体案情, 你们知道啊?”余罪反问着,有点火大,烧根请仙香,把牛鬼蛇神给招来了。
“这个……”有人难于启齿。
“这个……”一位公务人员模样的、估计是给领导当司机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余处,是这样,我们领导的工作也忙,再说遇到这种事也不好意思出面不是?毕竟他也是受害人嘛,毕竟在我们那块大小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总不能摆到桌面上讲吧……”
此言一出,众人附和:“对,就是。”
“呸,就是个屁。”余罪拍案而起,知道这事不当流氓吓不走狗腿了。
众人皆是凛然,省城这领导,怎么比县里的还差劲,看样子还是年轻了点。
余罪却是怒气冲冲吼着:“你们真是糊涂啊,这种事怎么可能代劳, 案情要绝对保密。”
怒气刚过,慷慨又来,他痛心疾首地道:“而且你们这种做法,是对事业、对领导,极不负责任的做法,这样做是要坏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