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狗少,虎妞,偷牛案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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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警乡民
一眨眼,元旦就过去了。
又一眨眼,春节就快来了。
时间就像羊头崖山上的北风,一眨眼就过去了,余所长在羊头崖乡就任也已经一月有余了。这地方也有个好处,好像穷得连犯罪分子也没有,派出所在这就像个摆设。
不过对于余所长还是挺不错的,起码这儿和省城相比,离泰阳老家近;起码这儿和以前工作的地方相比,蟊贼没有,大盗更没有,省心。于是到任的这一个月呀,三分之一时间在老家,三分之一时间在市里找同学玩,搁这办公室顶多待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实在没事呀。偶尔接的案子也是你家狗咬了我家鸡,他家驴拱了我家院门之类的烂事,这种事戴大檐帽的警察根本不如别根烟杆儿的村长管用,你调解两天解决不了的问题,人一嗓子就给办了。
所以余罪觉得这种地方无为而治就是最好的办法,警务才有了多少年,而约定俗成的规范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他也乐得清闲,来了坐坐,溜达溜达,偶尔去乡政府和那些基层干部聊聊天,一个月来,混得已经是很熟了。
羊头崖乡的地理位置特殊,群山夹峙,公路都在谷地,沿公路六十公里,一半是人造林,一半是天然山,几乎是五原市的环境屏障。山外就是一望无垠的黄土坡,让所有警察以及乡领导都恐惧的地方就在这片森林上,每年都要发生大小几起火灾。只要起火,乡长立马撤职,派出所立马走马换将,三换两换,没人敢来了。
这叫“负领导责任”,这么说起来了,其实是“官不聊生”啊!
村口就竖着以派出所名义刷的标语:见烟就查,见火就罚,成灾必抓!
警民矛盾就从这儿来的,成片的庄稼地,全是麦秸、玉米茬、高粱秆儿,烧火积肥是几千年的传统,因为在自己家地里烧火就被抓,老百姓谁能理解啊?理解不了就闹。余罪到此才知道,上一任所长出事是去年春天因为失火,悍然下令抓了村里一个七十多的老头以儆效尤,以纵火嫌疑人的罪名关押到看守所,可看守所也不愿养这号人,关了一个月打发回来了。放回来后的第二天,老头悍然到乡政府后头放了一把火,又烧了半边山。
他说了,林子还是老子种的,关你们鸟事,此话一出,备受封山苦恼的村民齐齐支持。
结果是老头判三年缓三年,现在回家了。乡长和派出所所长,齐齐被撤。
法制在这里,有太多的阻碍。有些事听得光怪陆离,见得哭笑不得,这种事对人精神承受能力的考验可比单纯的黑白对错要难多了。
“所长,出事啦……所长,出事啦……”
又出事了,派出所民警李呆嚷着奔进院子里来了。余罪在办公室正看着乡志,伸头问着:“呆头,又怎么了?”
“出事啦,所长……村里不知道哪个小屁孩,把您的车划了。”李呆咧着嘴道。很难相信说话不利索的这位,是为数不多的一位正式民警。
余罪翻了翻白眼,知道自己还没有融入这个团队,自从上次揍了狗少李逸风一顿,那货一个月没来,而派出所这几位民警协警,明显又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处处给他找不自在。而所里的指导员王镔,请假月余,到现在余罪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如果不是亲自来,他都没法相信这个摊子能烂到这种程度,相比这儿,反扒队绝对是纪律严明的队伍。
“不是你们划的,故意让我难受吧?”余罪不屑地问,这地方有话直说,别拐弯。
“不可能……张关平,你过来过来。你看见了吗?”李呆嚷着刚进门的一名协警,本乡人,仰仗着李呆混着。张关平马上凛然道:“是村里那家小孩划的,这帮小屁孩,经常砸咱们派出所玻璃。”
“噢,警民矛盾正常,警察和小孩也有矛盾?”余罪虎着脸问。
“不是,所长,那不是有大人在背后教的么?”李呆道。
“对,应该是大人背后教的。”余罪又翻翻白眼,他估计八成是面前这两位教唆,要不怎么不来砸玻璃,去划他开来的车。
这一个月找的麻烦不少,有人打电话到县局告状了,说所长打人。县局没法处理,撤了这个谁来呀?再说狗少被打了,不少人觉着打得真对,这号人能打残在家,还少一祸害呢。一看外部不行就内部下作,有人把所长办的取暖的炉子给撤了,不知道扛谁家去了,成了一桩无头案;还有人巴着失火把所长打发走,谁可知天公不作美,下了场雪,防火形势立时好转。可大家不知道的是,连余罪也在巴着失火,那样的话,说不定他能平平安安被撤职。
“走,看看去。”余罪面无表情起身,自打当上领导,浮滑的性子改了不少,他知道不能太嘻嘻哈哈了,否则立不了威。
背着手,摇着胸,余罪大步出了院门。车就停在离乡政府不远处的路边,这时节乡政府也没留下几个人,都回城里过年了。车周围只有一拨小孩在玩溜溜球,还有人拿着弹弓在比画,打树上的麻雀。小孩们看着三位警服装束的人来了,也不畏惧,李呆一挥手:“去去去……”
轰过一边,他凛然一指车前盖:“看,所长,太不像话了……嗨,问你们呢,谁干的?”
这等于是废话,小屁孩都不理他,远远地躲在树后。余罪一看,车前盖上用硬东西划了几个乌龟爬的大字:王八蛋的车。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变了。
微微侧头,他看到了李呆眉飞色舞,正和张关平使着眼色,不用说,他估计又是狗少指挥着给他添堵。这烂事你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就查着了更不是,别看那是拨小屁孩,哪个也招惹不得。不怕他们也怕他们背后的家长呀,这地方的警民关系这么僵,警察极有可能是弱势群体。
对于李呆而言,这事办得可是心花怒放了,回头能到狗少那儿邀功去了,这么添堵,总有一天能把这个大家都看不顺眼的所长堵回去。就这招,十来万的新车划成这样,他估计所长要气得三尸神暴跳了。
“哈哈哈哈……”余罪冷不丁地放声大笑,笑得浑身抽筋似的乱抖,笑得直靠到车前,还在放声大笑。余罪边笑边指着李呆和张关平道:“去,把中心村村长叫来,一起去。”
两人奔着走了,有点不确定所长怎么是这种反应,似乎和预料中不一样。他们走了好远,余罪还在哈哈大笑着,大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人家说上了羊头坡,文盲比驴多。哈哈,写了五个字,就错了仨……哈哈,你们来看看,认识吗?”
余罪兴高采烈嚷着,那七八个小屁孩“哗”的一声奔上来了,围着瞧着那几个乌龟爬的字。余罪不屑地道:“你们瞧瞧,是不是错啦……哈哈。”
“没错啊。”有个个子小的小孩道,看看另一位个子稍大点的。
“错了就错了,‘蛋’能这么写吗?写这字的,不是个文盲就是个傻瓜。”余罪道。
“你才傻瓜呢?”个大的小孩扬头就骂。
“谁写的谁傻瓜。”余罪和小孩对骂着。
“谁写的谁不是傻瓜。”
“就是。”
“就不是。”
“就是。”
“就不是。”
“就不是你写的。”
“就是我写的。”
两人喷着唾沫星,对骂几句,余罪戛然而止,对付蟊贼大恶都有的是办法,何况这种小屁孩。一听此处,他笑着问:“哦,怪不得你这么介意,原来是你写的?”
众小孩眼见不对劲,赶紧四散跑了。余罪快奔着,几步之外,一把捞起了划车的小家伙,轻轻朝屁股上扇了两巴掌,笑着道:“居然在我面前犯案,抓住你这个小嫌疑人……对叔叔说,你叫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挣扎着,又踢又蹬,还作势要咬,可他已经咬不住早有防备的余罪,倒提着小屁孩,直拎着回了派出所。进了办公室,刚放下,小家伙又要跑,余罪一吼:“嗨,看!”
小孩扭头一看,旋即像着魔一般,迈不动脚步了。只见余罪从办公室抽屉里拿出来的,是一个锃亮的弹弓,乳黄的胶皮,可比树里用树杈做的好多了。余罪伸着手:“给,敢于挑战警察权威的,有奖励……哈哈……不过你写的字太难看,过来过来,好好写几个字,写上一页字,自个儿拿上玩去。”
小孩半信半疑,不过弹弓拿到手里,又接了余罪给的一支中性笔时,戒心稍去,坐下来真写了几个字。余罪笑着看着:“哦,这几个字写得不错……以后到纸上写,别到我车上写啊。”
小孩吐吐舌头,笑了,他感觉到警察叔叔的善意了,还真用心地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基本能反映出这里的小学教育水平。余罪看得哈哈大笑,还把城里带来的小零食和小孩一起分吃着,问着姓名,年龄,敢情才十岁,是中心村李向阳家里的娃。
两人的关系刚刚缓和,李呆又回来了,推着院门,大声嚷着:“所长,不好啦,又出事了,李向阳媳妇领着人来啦……”
“他媳妇来干什么?”余罪奔出来了。
“你打人家娃啦。”李呆惊惶地道。
“呆头,你这两头煽风点火,是他妈想找刺激是不是?”余罪翻脸了,一指李呆,不料院门“咣啷”一声开了。进来了位拿着擀面杖的老娘们儿,后面跟着一拨捋袖叉腰,准备开骂的大小娘们儿。完了,余罪意识到危险,一躲,已经几口唾沫喷上来了。那边李呆早闪过一边,溜了。
“敢打我儿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划你车怎么啦?划了就划了……”那当妈的擀面杖“嗖”的一声就飞出去了。余罪退无可退,一扒墙,骑在墙头。那老娘们儿奔到墙角下,粗手指指着:“下来,你给我下来。”
“不下,为什么下去?我告诉你啊,你这是袭警。”余罪道。
“啊呸……”老娘们扬头一唾。余罪赶紧闪避,不过还是沾到了身上。同来的村妇纷纷指责:“警察真过分,抓小孩打,划你车怎么啦?划你脸你也不能打小孩呀!”一时间说得群情激愤,就要找砖头瓦片把墙上的警察给砸下来,余罪笑着指指道:“喂喂……看那儿,那不你儿子吗?”
“看你娘个腿。”领头的捡起擀面杖,一扔,再回头一看,哟,真是自己孩子,赶紧跑过来抱着问着:“山娃,娘看看,他打你了没有?别怕,告诉娘……这谁的?”
“叔叔送我的……”小孩藏起了弹弓,怕没收,说着进来写字了,还吃东西了,孩子娘再一看屋里,尚还铺着有孩子笔迹的纸张。老娘傻眼了,看看余罪还骑在墙上,正拿着接住的擀面杖道:“嫂子,你看我像个打小孩的警察么?那么可爱,谁舍得打呀?山娃,以后没事就来叔叔这儿玩啊。”
“嗯!”小孩乐滋滋应了声,收到好处,被收买了。
关系这么融洽,肯定不像吓唬的,余罪从墙头跳下来,把面杖还给村妇,他不想解释,因为让这些人认识到错误,不比让嫌疑人认罪容易多少。他向办公室走着,边走边道了句:“一定有人教唆小孩划警车,然后看我去问责了,又去叫大嫂你来,纯粹制造矛盾嘛。这算个什么事,破警车,划就划了,不过背后使坏可就不是东西了。”
他进门对那村妇和儿子嘀咕着,估计在问真相了,看样子是很生气了。那老娘一听也气得怒发冲冠,放下儿子,拿起面杖,奔出院门,看着躲着看热闹准备溜的李呆,嚷着就追打上去了:“呆头……你个狼不吃、狗不啃的死货,我娃才多大,教我娃干坏事……”
一个跑,一个追,直把李呆追进村里打到家门上。李家爹妈一听这事,老爷子脱了厚鞋底,噼里啪啦就收拾了儿子一通。过了好久,衣服上一片鞋印、两眼乌青的李呆抱头鼠窜地回了派出所,正准备到宿舍藏一会儿,可不料被院中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余所长就那么冷眼盯着他,手里玩着警棍,一按按钮,噼里啪啦冒着蓝火花。偏房挤着一圈脑袋,都是所里的民警,这回李呆玩得可过了。
“所长,所长,你听我说,我我我……”李呆实在没法解释,有点紧张,这位敢痛扁恶少的,恐怕揍他也不在话下。
“可以啊,呆头,还会教唆小孩玩这一手。你说怎么办?”余罪问道。
“我……我……哎哟,所长,我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要怎么办呀?”李呆一托腮,好不委屈的样子。连余罪也觉得哭笑不得了,在这里净是玩些小儿科的游戏。他上前几步,吓得李呆直躲,就听他说道:“好,不打你了,不过修车费你出啊。”
“啊,行行……”李呆如逢大赦。
“你确定?那辆现代越野警车,光喷漆就得七八千呢!”余罪故意道。
“啊?”李呆一听,这钱赶得上几个月工资了,一哭丧脸道,“所长,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让狗少出啊,他不是教你们办这事吗?出事了,他得兜着吧,钱总得出吧?还有你的医药费。”余罪很同情地道。李呆一个冷不防,恍然大悟道:“哎,对呀!他有钱,总不能让兄弟们自己担吧?”
余罪一笑,心想这倒好,把幕后也给交出来了。
余罪没吭声,哈哈笑了几声,背着手,扬长进了所长办。李呆傻愣着,看着躺在偏房的同事,尴尬到了极点,而这个所长,越来越让他琢磨不定了。
据狗少说,新所长是个人物,给县局长打小报告,县局长不敢处理;找人来揍一顿吧,又怕出事,毕竟派出所再小也是个警务建制单位,手里有枪,比不得收拾一般人。所以内部问题还得内部解决,想办法把他逼走,谁可知道,绞尽脑汁想的办法,每每都被所长轻飘飘破解,实在让李呆大呼站错了队伍,早知道就该和这所长站一路。
此时,响起了一阵发动引擎的声音,哟,救兵来了,李呆转身就往院外跑。随即又响起了几声刺耳的喇叭声,偏房里几位民警协警也往外跑。好像来了不止一辆车,余罪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他想着或许是狗少那货报复来了,插好了警棍,打开保险柜,把所里唯一配的一支手枪佩好……这些富家子有时候玩得很过火,余罪知道不横点狠点,根本压不住。他们敢乱来,余罪不介意胡来,这个狗屁所长职位,还不值得他低三下四去保全。
他踱步出了院门的时候,却愣了,只见两辆车停在乡政府门口,其中一辆大路虎旁边站了个窈窕的姑娘,而狗少李逸风像跟班一样,屁颠屁颠跟在那姑娘后头,给人家扛着成箱东西,往乡政府里头扛。那姑娘偶尔一回头,只见红衣似火,脸蛋赛雪,乌发高挽,高靴细腰,看得人净起歪念头。别说掉口水的协警了,就余所长也被惊了一下,这穷窝窝里,啥时候养出这号白富美来了……
村官警官
女人有时候很温柔,这个不容易见到;男人有时候很贱,这个很容易见到。
众乡警平时见到平常人家的姑娘那德性就不怎么地,何况城里的美女,一个个眼珠、口水随着那姑娘的一颦一笑乱往地上掉。余罪正想问问这个美女的来历,可不料李逸风嚷了一嗓子,余罪手下众多民警呼啦啦跑了一多半,都奔着去给那妞儿搬东西。余罪揪住了一个,瞪了两眼,这位是乡里的小协警李拴羊,肯定不敢惹所长,嘿嘿笑着,巴结着问:“所长,啥指示?”
“小拴,这谁呀?”余罪直接问道。
“哦,虎妞。”李拴羊答道。
“虎妞?”余罪纳闷了,这名字奇了怪了。
“开路虎的妞,所以叫虎妞啊。”李拴羊道,说罢想跑,又被余罪揪住了,再问来路,却是大学生村官,搁乡中心村已经一年多了,至于自己从来没有见到,那是因为余罪不常来,虎妞也不常来的缘故。李拴羊看所长眼中有所惊讶,便神神秘秘地道出了虎妞来历,敢情是邻市一家煤场老板的闺女,身家惊人,家里房多车多,都被李拴羊喷着唾沫星子说了一通。他看到所长果真被镇住了,赶紧溜了,奔去给虎妞帮忙了。
余罪笑了,在本省,这是土豪家庭安排子女的一个捷径,下乡干点成绩,铺好仕途。他笑着在想,其实土豪和普通人在某种心态上是共通的,都不愿意子女重复自己走过的路。随即他就掉头走了,这些事对于余所长可不算稀奇,他见过的土豪不少,这个不算最大的。
唯一的一位转身而走,让正指挥众乡警搬东西的姑娘异样了,她撒着一条中华烟,问着乐滋滋往口袋塞烟的李呆道:“呆头,那是……你们新来的所长?”
“对。”李呆道。
“副的。”张关平强调了一句。
“还是挂职的。”刚奔上来领烟的李拴羊补充道。还有人背后说着余所长的坏话,小声道:“蹦跶不了几天,等咱指导员回来,就没他说话的地方了。”
“就是,怎么也不失把火,把这孙子赶跑得了。”又有人补充道。
那姑娘笑了笑,这干乡警已经自由惯了,怕是现在有所长反而不适应了。她叫着众人把东西搬上楼,自己却奔向那个身影,远远地招手喊着:“嗨,站住……说你呢,就是你,余所长是吧?”
远远地余罪停下了,稍有讶异地回过头。朝他奔来的姑娘,有着灿烂的笑容和飞扬的长发,让余罪又心猿意马了一下。他强自定着心神,保持着余所长的威严,背着手,站定了。
那姑娘却是哈哈笑了,她面前这位新所长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偏偏是一副很老成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异。她笑着走上来,伸着手:“你是新来的所长吧?认识一下,我是羊头崖乡中心村村官,厉佳媛。”
那只伸来的小手浑然不似这里村妇耙子大的粗手,让余罪微微心动,然后很严肃地握了握手自我介绍道:“余罪。”
“上次来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奇怪的名字哦。”厉佳媛道。
“我名不副实,您可是名副其实啊,还真是佳媛一位。”余罪笑着道。
哦,终于听到一句能入耳的赞美了,不像这里的土鳖,流着哈喇子只会说一句:“厉姐你真好看!”
厉佳媛笑了笑,坦然受之,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余罪,接着道:“听说你是位人物啊。”
“是人,不是物。”余罪笑道。
“不一定,敢揍狗少的人,而且揍了还没事的,一定是人物。”厉佳媛很确定自己的判断,笑吟吟地打量着余罪。余罪浑身不自然地耸耸肩,尴尬地笑了笑转着话题道:“厉村长,咱们……以后工作免不了来往,请多支持啊。”
“呵呵,那是当然。”厉佳媛笑着收回了眼神,释然道,“不过你们的工作嘛……这么说吧,这儿的治安本来就好,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乡警协警,治安会更好。”
余罪抿嘴一笑,点头道:“厉村长看来真是深入群众了,确实体察到基层的民情了。”
“哈哈……你这人挺有意思啊。嗯,不过我觉得,你的工作应该很难开展。”
“为什么?”
“这儿除了你和狗少,都是本乡人,而且狗少又在你之前,你打了他,自然不好开展工作了。”
“这个,问题不大。”
“还有个指导员没回来,那倔老头连狗少也惧他三分,更难相处。”
“这个,我得见了才能知道。”
“还有啊,你们经费是个大问题,据我所知,除了工资根本没有奖金补助,配的油料只够骑摩托车,那辆破长安,有大半年没动过了。”
“哟,厉村长不愧姓厉,真厉害,连这个也知道?那您的意思是……给我们赞助点儿?”
余罪的心思当然敏捷,他似乎觉得厉佳媛说这么多困难,是想显摆什么。想炫富?那正好,余罪正愁这穷所没地方吃大户呢。
厉佳媛往后一看那几位搬东西的,回头神秘地对余罪说道:“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余罪不自然地凑上来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特别清晰,一下子让他想起,自从林宇婧出任务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闻到这样的味道了。
“替我再教训狗少一顿。”厉佳媛恶狠狠道,哪还似刚才灿烂笑容的样子。
余罪邪念顿消,愣了,他有点奇怪,富家女孩,官家少爷,这可是天作地合的一对,怎么看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啊?
“干不干?”厉佳媛看东西快搬完了,追问道,两眼期待,很急。
“理由呢?”余罪问。
“我烦,我快烦死了。”厉村长顿着脚,小蛮靴忽闪闪的。就听她愤然道:“天天追在我背后,谁瞅见谁笑话我……你帮我一回,最好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好歹搁家躺上一两个月,我也清静清静。”
哦,余罪一想,明白了,能看上狗少那德性确实应该很难,最起码对这位富家妞很难,说不定妞儿还嫌他家世不够呢。余罪一笑,厉佳媛急了,拉着余罪的胳膊摇了摇道:“怎么样?余所长,你要办了,我给你解决经费问题。”
“不合适吧,花钱找人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对您来说难度不大呀?”余罪笑道。
“我没这门路呀?要不,你帮我找?”厉村长难为地求道。
轮到余罪哭笑不得了,明明基层干部谈工作嘛,偏偏搞得像黑社会谈价格,他看到李逸风一行回来了,笑着应道:“让我考虑考虑……你这个建议非常中肯。”
“那尽快给我回复啊。”厉佳媛看所长这么爽快,高兴了,回头往乡政府宿舍走着,后面李逸风觍着脸跟她说话,她爱理不理,反倒是对乡警里那几个歪瓜裂枣态度不错。
看来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余罪现在倒觉得,狗少也确实不容易,明明自己是个官二代,还被人家富二代瞧不起。
村长回去了,所长回去了,乡警们各自掏着厉村长发的好烟,乐滋滋抽着,而李逸风却是为难地看着村长的方向,又看看派出所的方向,直吸凉气。李呆凑上来问着:“风哥,咋?虎妞还没上手?”
“上手个屁呀,手都没摸过。”李逸风叼着烟,点着了火。
“想摸妞多的是。”李拴羊道。
“那能一样么?差别大啦。”李逸风直白道。众乡警一听,赶忙凛然称是。
“风哥,村长搞不定慢慢搞,先把所长搞定……他妈的,你看我这脸,我上午唆着小娃娃划他警车,想让他不得劲,谁知道回头把我自个儿装进去了。”李呆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把今天的事讲了讲。听得李逸风哈哈大笑,直骂李呆。
骂完了,李逸风突然神色一凛,把众哥们儿一聚,严肃道:“兄弟们……这回咱们遇上对手了,根据我在外面的打听,这个人呀,咱们可能根本惹不起……”
众人不信,李逸风赶紧透露着几条自己听来的爆料,又是撇嘴巴,又是拍巴掌,那是极度出乎意料的表情,听得众乡警皆是张大嘴巴。
“……对抗不成那就妥协,我狗少今儿来,就是办这事来了。”
狗少都这么说了,乡警们自是不敢再有异议,这所长,真是不好惹。一会儿,众人分头走开,李逸风一人进了派出所里,做贼似的东瞅瞅西瞧瞧,不一会儿站到了所长办门室门口,眼眨巴眨巴瞧着余罪,像犯了错等待老师处罚的学生。
“进来吧,站着干什么?警察条例学过没有,无故旷工十五天,可以提请清退。”余罪虎着脸扮领导,看狗少这样,估计已经服软。此时余罪也发现了,这个恶少的内里还是个小孩心性,估计是爹护着娘惯着,还没来得及长大。
“所长,你不能这么卑鄙吧?你都旷了十几天没来,回头倒数我不是啦?”李逸风大眼瞪小眼道,似乎觉得所长不应该挑他这个毛病。余罪一愣,是了,没擦干净自己屁股,千万别说别人,他板着脸道:“我是所长,你是所长?”
“您是……您是……”李逸风堆着笑进来了,似乎没有发生过以前被打的事。他殷勤地倒着水,恭敬地给所长放在桌上,觍着脸笑着,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贼。余罪哭笑不得地问着:“你坐下,好好说话,今天是怎么了?”
“唉,今天我是专程来负荆请罪来了。”李逸风坐着道,很郑重。余罪笑着问:“请罪倒是像,负的荆呢?”
“呵呵,所长,咱们不重那形式,有这份心很重要,您说对吧?反正你也开除不了我,我也惹不过你,咱们说和。”李逸风兴致勃勃地道,向余罪伸出了友好之手。
这是典型的软的欺,硬的怕,见了横的就趴下。余罪没理会,合上了夹子,大马金刀地坐着,看着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狗少,酌斟着这小子是不是又要变着花样害他。
“你不用这么大戒心,其实我这个月早把您是谁打听清楚了。”李逸风自报着家门,去着余罪的疑心。余罪异样地问:“是吗?”
“反扒队的猎扒高手,一个月抓上百个贼……最厉害的是您那一下子,把老贾一家子都给折腾进去了。我姑妈他侄儿就在省城,晋原区法院,他一听您这大名,直撇嘴,骂上我了,说我惹谁不能惹,惹您是找死啊,处级干部都栽他手里了……那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您老是个人物啊。”李逸风用景仰的口吻道。
这是表扬还是贬低,余罪听得怪怪的,反扒队集体脱离指挥,在省城警营中已经是另类了,更何况那些不啻于打砸抢的办案手法,早被同行耻笑已久了,那队里出来的人,哪个都不好惹。可偏偏那里是给他影响最深的地方,就即便让他这位原队员评价,也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话来定论。
李逸风看余罪这么深沉,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够,又加着料道:“我爸也说了,您绝对是个人物!”
“你爸,县武装部部长……能把我当人物?”余罪觉得他夸大其词了。
“啊,他说了,凡是从省城直接贬到这鬼地方的,绝对是个人物。”李逸风道。
余罪正拿着杯子,被噎了下,又放下了,尴尬地笑着。不管你是个什么人,流言过后,都不像个人,成人物啦!
“余所,咱啥也不说了,今天兄弟请客,给个面子,以后您老说东,我不往西,您叫我撵狗,我不赶鸡……一句话,兄弟在羊头崖乡,就跟您混了。”李逸风拍着胸脯,拉交情了,余罪笑着问着:“狗少,我就不明白了,你爸好歹也是领导,怎么把儿子放这鬼地方?”
“哎哟,您不知道啊,我就跟您一个人说,您别告诉别人啊。”李逸风放低了声音道,“最不待见我的就是我爸,不是跟您吹,我在外面就我打别人,除了您没人打过我……可我在家里呀,从小被打到现在……从部队回来后也不给安排个轻松活,非把我扔到这鬼地方锻炼,咱们指导员是我爸的战友,那老家伙也他妈不是东西,净挑我的刺,没事就给我爸告状,回头就他妈挨揍,一般情况下,我不敢回家。”
余罪笑了,看来恶少也有恶少的难处,敢情家里还有一个望子成龙的爹,这么说来,他倒不觉得狗少很可恶了,最起码本质不坏。但要是没有这层家世的话,也就一吃喝嫖赌的小混子而已。
“咋样,所长,我们可都准备好了。”李逸风道,一边看着外面。余罪回头时,只见那拨乡警有提着酒的,有端着肉的,还有李呆把家里的锅都端来了。余罪也是个爽朗性子,抚掌大笑道:“好,天下警察是一家,一家都是好兄弟,谁和谁能有隔夜仇,下回我请。”
李逸风乐了,拉着余罪,嚷着众乡警进来,杯来盏往,连喝带吃上了。
过不久,又是余罪带头,众乡警跟风,唱起了那首兄弟歌:吃喝,嫖赌,买单的都是你;兄弟哪,兄弟,最亲的就是你……
一帮人边吼边喝,夹杂着李逸风赤裸裸的马屁:“所长您太有才啦……这歌唱得真带劲,遇到所长才发现,以前白活啦……”
教唆成祸
一瓶酒下肚,众乡警和新所长开始热热乎乎了。
一来狗少也开始捧新所长的臭脚,那说明新所长来头不小;二则几次较量,新所长的卑鄙和无耻大家都见识过,你根本干不过他呀。干不过的情况下,还不如拉成一伙呢。
余罪生性也爽快,就那么点小芥蒂,说过去就过去了,来的时候实在是因为心情不佳,又遇上狗少挑战所长权威才让他出手教训的,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有点鲁莽了。余罪自罚了若干杯,乡警们又碰了若干杯,这事情就揭过了。
李呆今天虽然吃了个暗亏,但招待得很殷勤,炖了只兔子,又让李拴羊回家炒了一锅大肉,乡里的肉食那是格外香甜,吃着说着,两瓶酒下肚,早开始称兄道弟了。
喝到高兴处,余罪开始吹嘘在反扒队的故事了,就着那一手玩硬币的绝活更是让乡警们惊为天人,说着所里有些年头没出人物了。不过余罪此时也发现了,敢情乡警们更忌惮的是那位在此地已经任职二十三年的指导员王镔。想想人家待的这些年头,都跟自己的年龄一般大了。
关于指导员的相貌他仅仅见过一张两寸照片,余罪问着这个人究竟如何,毕竟是将来一块搭班子的人,总不能再像治狗少这样,两人先干一仗吧。一问这个可不得了,李呆说了,论辈分他得叫指导员大姑夫,自己从小就怕这个姑夫,他这工作还是大姑夫想办法解决的。
李逸风的话就复杂了,直说这指导员和他爸是战友,一块打过越战,就因为这缘故,才把他扔到鸟不拉屎的羊头崖乡让锻炼锻炼。他说这话的时候很郁闷,是那种无计可施的郁闷,余罪估计他也很怕那老指导员。
能镇住这群歪瓜裂枣,又能在这种穷乡僻壤扎根,余罪知道这不是凡人了,何况又是打过越战的退伍军人。说实话,他也心虚了,虽说是挂了个副所长职务吧,可内里,他和这些奸滑惫懒的乡警并没有多大区别。
“指导员什么时候回来呀?”余罪好奇地问着。
“讲道理该回来了呀……”李呆愣着道。
“干什么去了?都走一个月了。”余罪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李拴羊圆场道:“回来你问他不就行了,来来,所长,我们敬你一杯。”
“就是,喝喝,真没劲,所长我提前告诉你啊,等那倔老头回来,我可不来上班了,您得多担待点儿,省得他又去我爸那儿告状去。”李逸风早喝得面红耳赤了,和余罪攀起交情来,要大开方便之门。
余罪也喝得晕乎了,一拍胸脯:“没问题,以后所长说了算,指导员说了不算啊。”
这一句,惊得几个乡警嘴唇哆嗦了一下,话说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如果不一公一母,那就得分个胜负了。现在看来,大多数人倒更倾向于投到这位新所长的麾下。
余罪没发现这个里头还有什么威胁,他笑着问着李逸风道:“狗少,那你今天怎么来上班了?”
“谁说我上班来了。”李逸风生怕别人认为他敬业似的,使劲抿着酒,然后一指乡政府的方向,兴奋地道,“我追虎妞来了。”
“哦,明白了。”余罪喝了杯,李逸风正觉得所长要教育他什么似的,却不料所长一竖大拇指,“性情中人啊,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