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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卑贱的替罪羔羊
对于林谨直而言,宗皇帝悄悄来到日本这件事,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困扰。日兴联合企业极力想取代林联合企业当今的势力,所以亲近反对党,专门与皇帝对立。亲法派的李光明,在暗中做了不少手脚,这种传闻不断在社会上浮现。林谨直一直担心有人会对皇帝有什么不好的企图,现在皇帝却又做出了这样让人难以处理的事情。他在酒后,把自己的爱妾杀死,从窗口扔下去。
这件事如果公布于天下,这将给亲法派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们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让拥立亲法派的皇甥登基。一旦新帝登基,他的竞争对手日兴企业就会取得安南铁铝氧石矿山的采矿权,而自己的采矿权将被取消。他不断在打探政府处理此事的方针,当他得知这件事以内部机密方式处理时,总算松了口气。不料在去帝国饭店的途中遇到了真名古,本想让真名古省去传讯皇帝的步骤,谁知却适得其反,说漏了嘴,更加坚定了真名古彻底调查此事的决心。
真名古对不公平的事情恨之入骨,甚至这种憎恨超过了对祖上仇人的憎恶,他有着刚正不阿的情操,是处理这种善后工作的不二人选。真名古是搜查课长。不论是派谁做,按顺序都会首先命令真名古去做。更何况当局已经抢先一步做了手脚,还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林谨直并不完全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不小心在真名古面前把事情全抖搂出来了,就算是再冷静的人也会火冒三丈。林和真名古的谈话无疑是火上加薪。真名古写完辞呈后把它放到怀中,看了一眼想极力安抚他的林谨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帝国饭店。
显然真名古要去犯罪现场,真名古在有明庄又会发现什么样的秘密呢?我们过一会儿再说。正当大厅里真名古与林谨直进行一场心理战的同时,楼上豪华包间里也上演了一出荒唐苦闷的情景剧。
在上上回我们已经说到,古市加十在元旦凌晨三点后和宗皇帝一起去了有明庄,和皇帝的爱妾鹤子三人一起吃夜宵。他四点左右离开有明庄,刚走到山崖下的空地,鹤子的尸体就从天上飞落下来,他急忙把她扛到先前的房间,鹤子已经断气了。根据以上情况推理,只能是皇帝杀死了鹤子,并把她扔到窗下。而此时,这位皇帝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当加十进退维谷之时,马婆带了两名警察进来了。加十供述说,刚才还是三个人在这里吃消夜,如果鹤子是被杀的话,肯定是刚才逃跑的那个人做的。刚才吃消夜的时候,其中两个人用一个盘子和刀叉,他们相互喂食。所以桌上只有两份使用过的餐具。加十的这些话自然不会被警方采信,于是把他当作杀人犯当场逮捕。将近早上八点时,异常惊恐的加十才被从溜池警局放出,送回了帝国饭店。
加十原以为是皇帝疏通了各方面关系,所以警局才把他释放。皇帝为了犒劳他才把他请到饭店。他理直气壮地坐在安乐椅上等待皇帝。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并没出现,而是一个领班把菜单送到加十的面前,接着一个服务生把一份电报毕恭毕敬地送给了加十。加十心里大吃一惊,服务生毫不迟疑地把电报送给他,显然服务生把加十当成了皇帝。不管是谁,再怎么经验丰富,出现这种情况也都会不知所措,精神恍惚。加十也是如此。
一名小报记者竟被当作皇帝,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各位读者也难以接受这种现实吧。但也许有人因为被小看而不悦,各位读者早就知道加十绝对不可能被误认为是皇帝。
也许二者在相貌上或许有点相像的地方,一位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富贵之相,下巴上蓄着一副乌黑发亮的胡须;另一位呢,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副卑贱之相,即便下巴有胡子,也是长出来的。也许马婆和警察等人没见过皇帝的长相,但经常为皇帝服务的服务员不可能把他错认成皇帝。加十怎么突然间就被当成皇帝了呢?
加十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皇帝的待遇时,他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让人心惊胆寒的想法,他们要把自己当成皇帝的替罪羊处死吧,他自己最清楚,服务生们绝不应把他错认成皇帝。如果是这样,也就是说他无论怎样为自己辩护,他都会接受审判,会被判刑。如果自己真是犯了罪被判刑也就罢了,可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被当成杀人犯,终生在暗无天日的牢房,这也忒惨了。现在还不如逃走,也许有机会活命呢。想到这里,他迅速从安乐椅上跳起来,用白围巾围着嘴,拉低帽檐,慢慢拉开门准备出去。这时,他发现平日相识的几个便衣警察在悠闲地走来走去。
加十赶忙关上门,靠着门大口喘着气,等他的心跳变得正常时,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有些过头。如果真像自己想的那样,今天早上不可能被警局释放,更不会有皇帝这样的礼遇。警局的局长也说已经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了,没有任何新闻记者知道这件事,这已经是非常清楚的暗示了。也许加十真的被误认成皇帝了。
加十皱起眉头,大脑高速运转,尽力把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聚集起来。他抬脸望了望墙上的镜子,发出叹息声。在镜子里的人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加十,是一个眉头紧锁的陌生人。
加十怎么会被误认成皇帝了呢?其实是一些简单的偶然因素促成的。刚从警局走出的加十不自觉中已经在心理上把自己当成被告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同行看到自己被押送到警局的样子,就像大多数被告一样,拉底帽檐,用围巾遮住脸,迅速走进汽车。到帝国饭店时也是以同样的装束下车,并迅速走进饭店。到了饭店后,虽然去了围巾,但整个人几乎都陷进安乐椅中。呈送电报的服务生也是只看到了他的肩膀。这些情况加十根本没有预期到,但是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若是故意为之,相反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呢。饭店的从业人员往往思维定式,看到便衣警察及护卫光明正大地出入皇帝住处,即便是蒙着面也不会怀疑不是皇帝本人。尊贵之人往往有很多寻常之人无法预料到的癖好,就算蒙上脸他们也不会起疑心。这些偶然的因素让加十当了一次皇帝。
此时加十脸上的惊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狡黠的神态浮现在脸上,傲慢地蜷缩在安乐椅里。
“这件事越来越激动人心了,知道这件事内幕的人除了几个警察和马婆外,偌大的东京就我一个人了,而且在案发五分钟前,我是唯一在现场的证人。这真是天赐良机于我这个新闻记者,即便这个案件一两个月不能破,我也不会站出来说出真相,我一定要拿到这个最大的独家新闻,把那些所谓一流报社的记者都踩在脚下。熟料到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现在却骑虎难下啊……一个不入流的小报记者竟被当成皇帝,而且这件事是警局引起,如果把此事公布于众,岂不是被全国人民耻笑吗……不仅如此,甚至连整个内阁都会倒台啊。”
他经过一番思索后,神情变得更加激愤。
“要是真有这样的结局,哈哈,我发表了独家新闻后,不止是日本,我将会全世界闻名,大家都会知道《夕阳晚报》古市加十的名号。我的报道将通过电波传向世界的每个角落。我这不是在梦中吧?‘皇帝杀人’这可是大新闻啊,这次真是握住了一个了不得的新闻啊。笨蛋的警局还说没有半个新闻记者知道,真是开玩笑。平常被你们看不起的《夕阳晚报》已经紧紧抓住了这次大新闻。我们报社不仅有骨架还有骨气,即便是有生命危险,也阻止不了我拿下这条大新闻,让我们报社一跃成为一流媒体,你们等着瞧吧,以前总被看成乡巴佬儿,这次就让你们看看乡巴佬儿的气节。”
此时的加十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加十的想法没错,这种事情在国外很常见,这些所谓的秘密政治最终会成为在野党击败政府的锐利武器。挖掘这些不可告人的勾当,确实可能让内阁倒台。无怪乎加十如此兴奋!
加十在本小说的第一回已经出现过了,不过没有对他进行详细介绍。他毕业于北海道农科大学土木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样冷门的专业。虽然此人有远大抱负,但毕业后不出所料,没有工作机会。他在北海道一所小学当了几天老师,感觉没什么前途,于是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到东京来找机会。到东京后,在街头饥一顿饱一顿地辗转流浪,幸而遇到了同乡幸田节三,在《夕阳晚报》做了一名记者,这是一年前的事了。他毕竟是学土木的,也说不上有什么才气。但此人有一个长处就是可以为意气相投的人赴汤蹈火。幸田节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拯救了他,这一点他永远铭记在心,他忠诚地在报社工作,似乎在用自己的力量来挽救这个日益衰退的《夕阳晚报》。幸田三节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加十为了拿下“皇帝杀人事件”这个独家新闻,他甚至愿冒生命危险。这种气度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其他一些司空见惯的小心眼更是无法与加十相比。皇帝杀人实在是一件大事啊!
这种朴实的乡巴佬儿由于不了解城市人的狡猾,不知不觉就被某种卑劣的目的所利用,这不仅使他的远大理想流产,而且过不多久就会横死街头。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所关注的是这个木讷的乡巴佬怎样抢先那些头脑灵活的一流记者,如何描绘出事情的发展方向。这些我们过一会儿再论。这时候加十又皱起眉头,思考下一个问题。
“最关键的是,皇帝去哪儿了?我要装出皇帝的模样,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们看清我这张脸,一下子就会露馅儿的。”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拿起墙上皇帝的照片和镜子里的加十对比,不禁连连叹气,“就是不一样啊!简直是天壤之别啊……若把鼻子挡起来,眼睛眉毛倒有几分相像,脸型也简直一模一样,只是这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的眼神是贼头贼脑,而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威严,瞳孔也清澈见底,真是帝王之相啊!出身不同,真的很可怕呀!我这张脸再怎么看也不像皇帝啊。一旦露馅儿,后果就难以想象。不管怎样,还是要做一些改变吧。”
他把椅子搬到镜子的对面,又陷进整个椅子里面:“面对镜子坐下,我能从镜子里观察进屋里的人们,而他们只能看到我的背影。果真有危险情况,我可以随机应变。只有先这样了。”
话还没落地,就听到有人敲门。你们认为进来的会是谁呢?在东京见过皇帝面的只有林谨直和有明庄的六户人家。若是林谨直进来,加十当场就暴露无遗,这场面将会十分滑稽。虽然大家都希望这样,但这时林谨直正在大厅目送真名古的背影。事情往往不像我们的期待那样发展,进屋的是一个秃头,该饭店的负责人。
秃头在门口弯下腰去,简直可以舔到自己的鞋尖,走进屋后用极其谦卑的声音说外务次长求见。接着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人,典型的官僚形象。他满脸紧张,赶忙向加十敬礼,滑行般地靠了过来,加十十分紧张:“我患有感冒,请离我远点儿。让我听到你说话就行了!”
“哦,真糟糕,您感冒了要赶快请医生啊。”次长皱起了眉头。
加十一脸不快:“不要多管闲事,有话快说!”
次长不断在搓手:“很抱歉,今早的事情都是我们的疏忽造成的。本应该由外务大臣来此向您致歉,很不凑巧,今天正好是参贺的日子,所以由我来向您道歉。”
“请你简单明了地说,你也知道我的心情不佳。”
“是的,请允许我做简要的说明。根据我们的调查,鹤子小姐是因为悲观厌世自杀的,随后我们的真名古课长将会写出书面调查报告。这都是我们的失误造成的,请看在我们政府果断处理这件事的面子上,望您能够原谅。我代表两位大臣衷心表示歉意!”
“我知道了。新闻媒体这方面呢?”
“没有任何媒体知道这件事,我们高度保密!”
“何以断定?”
“这件事幸好发生在元旦,我们迅速进行了处理,并严格保密,绝不会泄露到外界。陛下您当晚也没去有明庄,我们确信鹤子是精神病发作而自杀的。即便这件事传出去,也与陛下毫无瓜葛。”
“这样最好!千万注意不能让新闻媒体知道。如果媒体披露此事,我自己也不清楚会做出什么反应。这一点特别重要,一定要给你们两位大臣强调清楚!”
次长满口说着“一定一定”,狼狈地离开了。加十呜呜啦啦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真悬啊!这个人总算被我应付过去了,天知道还会有谁来。吃早餐前还是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吧。”
加十伸了伸懒腰,打个哈欠在椅子里睡着了。约十分钟后,林谨直来向皇帝请安。他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
“陛下,我是林谨直。”
他在门口行着礼等候回应,但过了两分钟还是没有反应。他再也不能继续保持这种不自然的姿态,胆战心惊地抬起头,从镜子中看到皇帝正在酣睡。他怕皇帝着凉,赶紧走到椅子的另一端,拿起衣服,盖在皇帝身上。这一盖不要紧,让林着实吃了一惊,皇帝脸上的围巾垂了下来,正在酣睡的是一个面相卑贱的陌生青年!
12.铜鹤喷泉的剧本
在通往新町方向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这条小路从两间艺妓的屋子中间穿过,可以清楚地看到细格子门上的玄关,门牌上写有某某寓所,显然是某人的妾宅。
茶厅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火盆,两个妇人正在谈笑风生。其中一个约有二十多岁,身材中等,身穿灰色夹衣,配着格子腰带,低岛田发髻上插着梳子,上面镶嵌着玳瑁,给人感觉似乎是一个假扮的艺妓。另一位是个老太婆,脸上爬满了皱纹,一个小小的发髻顶在稀疏的头发上,穿着老式的服装,露着后颈,整个下巴都快掉到火盆里。老者开口说:
“我在有明庄的时候,她在床上吃饭,把橙子、鸡蛋弄得到处都是,一会儿要苦酒,一会儿要咖啡,还说这都是西洋作风呢,这真是一个让人感到麻烦的贵妇人!一天到晚穿着一件薄绸做的长开衫,上面沾满了污垢,你说说,这不让人烦吗?还说如果不这样,先生会不高兴。什么先生啊,就是一个外国佬儿,只是白了一点罢了。日本男人多的是,为什么专挑这样奇怪的人呢……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举动,如果那个外国佬要来,她从三点开始就煮咖啡,如同一只老鼠一样在门口进进出出,把我的眼都绕花了。”
通过上面的一番对话,读者应该知道上面的人物了吧。这个老婆子是原来有明庄鹤子的帮佣婆,这位年轻女子是日比谷公园园艺长的女儿叫悦子。她在百货公司做电梯管理员时被幸田节三看上了,从前年冬天开始被包养在这里,但包养费并不高,只是委任官的等级罢啦。悦子很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小妾,她要求每月寄来的《夕阳晚报》的信封上写着“酒月秘书小姐”,在这里我们不去追究这些,这老婆子和酒月一家很早就相识,悦子俨然把老婆子当作自己的用人。
悦子不屑地听着老婆子说话,突然变成了一副正经的面孔:“据说她的这位先生是安南的皇帝,是真的吗?真是这样,岂不很好?”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老婆子点头表示肯定。
“唉,应该是真的吧,她每月都能收到很大一笔生活费,几十万一瓶的香槟随意挥霍,冬天还吵着要吃芦柑、香鱼之类的稀罕物,那真是没法说呀。”
悦子不满地伸伸舌头:“容貌也不算漂亮,还那么傲慢,真不知道好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