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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旧事重提,心头的迷雾再一次浓厚起来。

梅瓶道:“我曾听太后提过,王家传下来的是一对玉佩,一块给了太后,一块给了太后的妹妹,也就是先帝的王夫人。”她所称的太后之妹,即是指王娡之妹王姁,王娡姊妹二人一起进宫,均得到景帝刘启的宠爱。

夷安公主更是困惑,道:“如果这块玉佩是姨祖母的,怎么又到了随奢身上呢?而且随清娱对此也一无所知。”东方朔叹道:“这怕是要问那王媪了。”

他早已经想到事情多半跟平刚城南客栈店主栾翁的妻子王媪有关——义姁没有将玉佩还给王太后,反而对夷安公主撒谎,称太后命她不准再提玉佩之事,肯定是要掩饰什么,说不定是这块玉佩原先的主人跟王太后有什么干系,义姁不愿意王太后知道,所以才刻意隐瞒了下来。追根溯源,玉佩最先在平刚城南客栈出现,后又被义姁截留在手中,义姁就成了关键,而她刚好曾经到过城南客栈,与店主栾翁的妻子王媪交谈甚密,还谎称王媪是她同乡。王媪凑巧姓王,会不会正是王太后的亲眷?王太后有一同产兄王信、一同产妹王姁,另外有同母异父弟田蚡、田胜,王姁也是景帝宠妃,王信、田蚡均封侯,大富大贵。以王媪的年纪推算,不似王太后的平辈,倒像是晚辈。可她明明是店主的妻子,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妇,又怎会是王太后的亲眷?莫非跟金俗一样,是王太后当年遗失在民间的女儿?

这些推测,东方朔早在从义姁身上得到玉佩时就已经想到,只是由于当事人义姁、王太后先后死去,难以问明究竟。他也派人去过右北平郡,预备直接向王媪问清楚,孰料刚好城南客栈失火,烧成一片灰烬,店主栾翁被烧死,王媪和儿子栾大无处容身,去了齐地投奔亲属,事情遂不了了之。而今发现世间原来有一对玉佩,愈发肯定王媪跟王太后有关。

梅瓶却不知道这些往事,问道:“王媪是谁?”夷安公主道:“就是那栾……”及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道:“以前在右北平郡见过的妇人。梅姊姊,这块玉佩你收好,带小悦去玩吧。”

刘解忧道:“如果王媪跟太后有干系,那栾大不也是公主的亲眷么?”夷安公主没好气地道:“我可没有他这样的亲眷,小人得志。”

回来东方朔住处,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在院中。那是一名老年妇人,半边脸不知道被什么烧得焦黑,奇丑无比,仿若地狱里的魔鬼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东方朔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道:“你是平刚城南客栈店主的妻子王媪?”王媪点点头,举袖掩面,凄然道:“老身成了这副鬼样子,先生居然还认得我。”

夷安公主道:“啊,真是凑巧,我们刚才还谈到你呢。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的儿子栾大,而今已经封侯,还娶了我妹妹卫长公主。”忽然想到本该是自己嫁给栾大,而不是温柔娴雅的妹妹,一时愣住。

王媪泣道:“老身正是为这件事来的。东方先生,我儿子栾大不知天高地厚,欺瞒天子,窃取侯位,求你想法子救救他。”夷安公主道:“呀,这可奇了,栾大是你的儿子,你不去叫他停止装神弄鬼,反而来找我师傅,这是什么道理?”

王媪道:“老身若能劝得了他,早就劝了。东方先生,久闻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一定有法子救我儿子的。”东方朔道:“能救你儿子的只有他自己,当然,太夫人你也是可以救他的。”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玉佩,道:“太夫人不记得这块玉佩了么?”

王媪“啊”了一声,毁容的脸上露出不可名状的惊恐之色。东方朔道:“就算栾大诡计被皇上识破,太夫人拿着这块玉佩到皇上面前,皇上认出这是太后遗物,一定会赦免你的儿子。”王媪道:“啊,这不是太后手中的那块,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由得怔住。

一时回忆起无数往事来——她本来的名字叫刘妋,跟她的姊妹平阳公主刘媖、南宫公主刘婧、隆虑公主刘姈一样,名字旁带有“女”字。她的封号是昭阳公主,居住在“巧为天下第一”的昭阳殿中。这处建筑十分考究奢华,在后宫诸殿中仅次于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宫殿内外的墙壁由泥混合花椒粉涂抹而成,暖意融融,芳香袭人。整个宫殿涂染了各种颜色的彩漆,鲜亮照人,大廷之上涂饰着朱红色,富贵而喜气。大殿椽梁之上雕刻着蛇龙纹饰,龙鳞蛇甲,萦绕其间,栩栩如生。墙壁露出的横木上镶嵌有鎏金铜沓,铜沓之上装饰有蓝田美玉制作的玉璧、闪闪发光的明珠和墨绿色的翡翠,光彩夺目。所有的窗户都以绿色琉璃制成,门帘则是以五光十色的珍珠串连而成,光芒耀眼,相映生辉。清风徐来,门帘摆动,宝珠轻碰,声如珩佩,如临仙境。这本是皇帝宠妃才能居住的地方,可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住所、待遇均在诸公主之上。然而,宠爱反而成了负累,嫉妒她的人在父皇面前游说,选中她为和亲公主,要嫁去匈奴给军臣单于为阏氏。她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却始终无力改变事实,遂将最心爱的家传玉佩送给了她。她带着属官和嫁妆出嫁时,泪水早已哭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凭护亲使者摆布。出了汉地,到了匈奴人的地盘,某晚半夜时,忽有一名宫女柔福摸进帐中来,那柔福体形、样貌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原来母亲不忍心看到女儿沦为单于的玩物,寻觅到了柔福,要行李代桃僵之计。此计并不难行,公主戴着面冠,出则乘车,停则入帐,旁人根本看不清公主的样子。她遂与柔福交换了身份,她变成了假公主的侍女,次日装病,滞留在歇宿地附近的匈奴牧民家中。那牧民的妻子凑巧是匈奴人从汉地掳掠来的汉女,听说她想回去汉地,很是同情,遂说服丈夫护送她回去柔福的家乡右北平郡。她换上匈奴人的衣服,骑马跟在牧民身后,一路躲躲藏藏。那牧民也不知道去汉地的路,只胡乱往东南方向行去。走了很多天后,终于远远看见了长城的影子。这时候,忽然有一队汉军冲了出来,牧民还不及反应就被一箭射死,惊得呆住的她则成为俘虏,被汉军带回边塞。军营的几名校尉见她美貌,当晚便一起强行占有了她的身子。然而军营不能有女眷,校尉们遂将她送到郡治平刚城,安置在时常光顾的城南酒肆附近的城南客栈中,时不时地来客栈与她交欢。为了防止她逃走,不但叮嘱店主栾翁严加看守,还给她戴上了颈钳和脚镣。那时候,她整日以泪洗面,悲叹命运的捉弄,堂堂大汉公主,竟然会沦为汉军军官们的玩物。若是她肯听父皇的话,嫁去匈奴,至少还是单于的阏氏,不必受这么多男人的污辱。她也曾经想过要表明自己的公主身份,事情一旦揭穿,这些占有过她的男子自然要被处死,可她的母亲也难逃赐死的命运,那受骗的军臣单于又岂肯善罢甘休,定会大举兴兵侵汉,无数家园被毁,无数百姓流离,全是因为她一己之私。她一度想要上吊自杀,店主栾翁及时救下了她,安慰她说:“好日子终究会来的。”很长时间过去,她慢慢熟悉了当地情形,也尝试去打听柔福的家人,这才知道她的苦难实在算不了什么,她所冒充的柔福因擅自装病逃走,父母兄弟尽被朝廷诛杀。然而正如栾翁所言,好日子终究会来的——匈奴大举进攻右北平郡,那些奸污过她的校尉们不是被匈奴人杀死,就是因为作战不力被军正判了死罪,再也不能来客栈欺负她。好心的栾翁找来邻里熟识的铁匠,为她打开了身上的械具。可她还是无处可去,无以谋生,干脆嫁给了栾翁。后来生下儿子栾大,日子虽然苦些,倒也过得安稳。许多年过去了,代她出嫁的柔福早已经死去,她的母亲、父皇也先后死去,她曾经钟爱的异母弟刘彻当上了皇帝,她则习惯了店主妻子的身份,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公主。直到有一日,爱子拖着她去看新上任的郡太守进城,她看见了他,她少女时暗恋过的男子,也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爱过的男子——飞将军李广。他老了,不再是她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也老了,她就在人群最前面,他也没有能认出她就是昔日住在昭阳殿中的最娇媚最可爱的公主。噢,原来她曾经当过公主。不断有人谈起飞将军的神勇,谈起他天下无双的箭术,她听在耳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再平静的水面也会偶起波浪。那一日,房客平原郡商人随奢无意中提到想为女儿买一块上好的玉佩,她想到客栈不景气、入不敷出的样子,遂从床下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家传玉佩,作价一万钱卖给了随奢。哪知道当晚客栈发生命案,招来夷安公主,被其认出了男尸身上的玉佩是太后之物。她虽然也很惊讶玉佩为何会到了阳安身上,但因为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份,所以没有讲出实情。后来主傅义姁来到客栈,轻而易举地揭破了她的身份,她只能苦苦哀求对方。所幸义姁同情她的遭遇,答应设法保守秘密。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本以为从此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但客栈又遭了火灾,烧死了丈夫,烧毁了自己的面容,亏得儿子栾大安然无恙。母子二人到齐地投奔栾姓亲眷,寄人篱下,不断遭受白眼。某日栾大愤然离去,称不当上二千石大官绝不回来。她无力寻访儿子下落,只能继续苟活下去,忽有一日听到朝廷最贵盛的方士名叫栾大,当即猜到这一定是自己的儿子,向亲眷借了些路费,千辛万苦地赶来京师。哪知道刚进北阙甲第便被巡逻的中尉卒驱逐了出来,她实在无法可想,困顿之下忽然想到当年与天下第一聪明人东方朔有过一面之交,他会帮忙也说不准,遂一路打听来茂陵。

东方朔见她脸上烧焦的肉不断抽搐,知道她回忆起往事,情感交织,道:“太夫人至今还不肯表露真实身份么?”王媪难以隐瞒,遂说了实话,道:“老身就是昭阳公主。”

虽然众人都已猜到她身份不凡,但听说她就是嫁去匈奴和亲的景帝之女昭阳公主,还是意外之极。夷安公主极为吃惊,道:“你……你是我姑姑?”王媪泪下如雨,道:“老身实在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与亲人相聚。”

忽听见门外有车马之声,有人走进院子,叫道:“东方先生,皇上急召你进宫。”正是霍光的声音。

东方朔料到是假剑事发,遂道:“你们两个先在这里陪着太夫人。”走出来一看,院中站了不少全副武装的卫卒,笑道:“这么大的阵势,看来皇上真的发怒了。”

霍光道:“太仆卿到皇上面前告东方先生偷换高帝剑,皇上已将今日参与围捕盗贼的李陵等人尽数逮捕,命臣来茂陵逮捕先生。先生这就请随卫卒动身吧,臣奉命要彻底搜查这里,得罪了。”

夷安公主闻声出来,忙道:“我跟师傅一起进宫去见父皇。解忧,你先带太夫人去你家,好好安顿。”刘解忧道:“好。”

赶来未央宫,宣室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大臣,丞相赵周、御史大夫石庆、大将军卫青等重臣均在当场。那柄假的高帝斩白蛇剑就摆在皇帝的龙案上。

太仆卿公孙敬声一见东方朔进来,便赶过来揪住他胸口衣襟,嚷道:“真的高帝斩白蛇剑在哪里?快些交出来。”夷安公主不满地道:“太仆君也太无礼了!若不是我师傅事先料到有人会截取高帝斩白蛇剑,事先安排李陵带人埋伏,你这会儿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刘彻重重一拍龙案,道:“夷安,你先退出去。”夷安公主见父皇脸上寒意极重,迫不得已,只得转身出去。

刘彻道:“东方朔,你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事先知道有人要半路抢劫高帝斩白蛇剑?”东方朔道:“臣只是猜的。高帝斩白蛇剑十二年才开匣一次,贼人要下手只能在今日,唯一的机会则是利用交叉路口的驰道,所以臣事先请李陵率领部下埋伏在街角。”

刘彻道:“原来如此。那么是你将真剑调包,有意给了太仆卿一柄假剑,好令他难堪了?”东方朔道:“不,这柄假剑就是太仆君从长乐宫剑匣中取出的剑。”

公孙敬声再也忍耐不住,道:“胡说八道。陛下,臣从长乐宫前殿取剑,一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池,卫卒均可以作证。分明是东方朔从贼人手中夺取真剑后,用假剑掉了包。”东方朔笑道:“臣只是说太仆君从长乐宫剑匣中取出的剑是假剑,又没有说是你掉包。”公孙敬声一愣,道:“什么?”东方朔道:“陛下,臣早料到会有人夺剑,所以早将剑匣中的真剑掉了包。”

太常卿司马当时讶然道:“剑匣要太常和卫尉合用钥匙才能打开,你是如何办到的?”东方朔道:“臣也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

刘彻脸色一沉,喝问道:“真剑在哪里?”东方朔道:“就在钟室里。”

钟室即“长乐宫悬钟之室”,内有两口各重约万石、声传百里的巨钟。它是长乐宫中最著名的宫室,名声甚至远远超过前殿、大夏殿、长信殿等,因为韩信当年就被吕后残酷地杀死在这里。当楚汉争衡之际,若非韩信赞助,高皇帝刘邦万万不能得天下,因而有大功于大汉。然而刘邦为人残暴,猜忌功臣,使计擒住韩信,软禁在京师。皇后吕雉知道丈夫对其仍然不放心,便趁刘邦外出征战之机,将韩信诱进宫来。韩信一进长乐宫,宫阙后冒出数十名武士,将其捆缚,押到长乐宫钟室囚禁。半夜时分,韩信被杀。因为刘邦曾与韩信有约,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吕雉命人用布帛将韩信一层层包裹住,令其不见天地,再用竹签活活刺死。一代俊秀奇才,终凄惨死去,且死后被夷灭三族。时人多有痛惜者,刘邦听到韩信被杀后却是心情复杂,“且喜且哀之”。

刘彻闻言,居然亲自领了群臣来钟室取剑。东方朔道:“剑就在室首的案桌下。”走上前去,伸手一掏,摸出一柄长物来,却是一根木棒,并不是高帝斩白蛇剑,一时愣住。

公孙敬声道:“哈,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撒谎。陛下,臣敢担保,臣从长乐宫中取出的剑是真的高帝斩白蛇剑,太常和卫尉都可以作证。”太常司马当时和长乐宫卫尉掌管剑匣钥匙,生怕担上职责,连声附和。

公孙敬声续道:“东方朔在欺瞒陛下!就算他料到会有贼人劫剑,他为何事先不告知臣,好让臣有所防备?退一步说,就算他想独占捕贼功劳,可既已安排了李陵率人埋伏,又何须事先弄一柄假剑换走真剑?长乐宫戒备森严,高帝斩白蛇剑锁在前殿剑匣中,太常和卫尉分掌钥匙,根本不可能有人用假剑掉包真剑。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东方朔的阴谋,他先安排下几名贼人,从臣手中夺去真的斩白蛇剑,再利用李陵杀贼人灭口,他自己则暗中用假剑将真剑调包。本来还抓住了一个活口,也被他带到自己车上,半途杀死。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他怎么会这么着急灭口?”

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也在一旁,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磨剑之事?本该是由臣主持,东方朔主动请缨,一定要插手磨剑。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谋划今日之事了。”

刘彻面色如罩寒霜,问道:“东方朔,你有何解释?”

东方朔自己也是万分震撼,之前他跟平阳公主达成交易:他帮助找出杀死平阳侯曹襄的凶手,平阳公主则帮他到长乐宫前殿用假剑换出真剑。这件事原本极难做到,他也没有抱太高期望,但没想到平阳公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真的换出了高帝斩白蛇剑。他觉得这剑是镇国之宝,不宜留在自己手中,遂让夷安公主悄悄将剑带进长乐宫,藏在钟室中。哪知道今日来取剑,竟变成了木棍。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道:“这件事只有我和夷安知道,连解忧都不清楚,难道是夷安拿走了剑?”转头望去,却见夷安公主跟在群臣身后,露出焦急之色,这才明白她也不知情,登时冷汗直冒,暗道:“我总以为自己聪明,事事能占尽先机,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暗中监视我们师徒的一举一动,趁我注意力全在阳安身上时,混入钟室取走了真剑,这下子无论如何我都是辩不清了。”

刘彻脸色愈发难看,缓缓道:“东方朔,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么?”东方朔道:“臣说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不如不说。”刘彻道:“逮捕东方朔,下廷尉狱拷问。”

忽听见有人道:“等一等!”夷安公主排开群臣走上前来,道:“今日太仆卿从剑匣取出的斩白蛇剑确实是假的,真剑是我拿走的,跟师傅无关。师傅料到阳安会染指高帝斩白蛇剑,是我出主意弄一柄假剑换走真剑。师傅担心镇国之宝有失,让我把剑藏在钟室中,预备等捕到阳安后再送回前殿。但我贪心,偷偷拿走了真剑,师傅并不知道。”

刘彻显然不大相信,问道:“斩白蛇剑锁在剑匣中,你如何用假剑换走真剑?”夷安公主道:“斩白蛇剑之所以难得一见,是因为宫禁森严,可我是皇帝的女儿,长乐宫中还有我的寝殿,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难的?”

公孙敬声道:“可是剑匣要有太常和卫尉两把钥匙合用才能打开,公主如何能得到钥匙?”夷安公主道:“得到钥匙不容易,可要是从底下下手就容易多了。我用化石粉涂抹在石匣底部,再用锋利的匕首划开一道长孔,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取宝剑。”

刘彻半信半疑,赶来前殿,命人翻过剑匣,果见石匣底部有一道二寸宽、二尺长的口子,而里匣中铺有厚厚的锦缎,竟是从来没有人发觉。

东方朔见状也呆住,他一直不知道平阳公主如何能同时搞定太常和卫尉,得到钥匙换剑,此刻方才明白过来,却不知夷安公主如何得知了真相,又将事情揽到她自己身上,忙道:“公主,你……”

夷安公主道:“师傅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皇帝的女儿,更应该如此。”转头道:“阿翁亲眼所见,女儿没有撒谎。”

刘彻心中尚有疑问,道:“你要那柄剑做什么?”夷安公主道:“因为阿翁一点也不疼爱女儿,先要将我嫁给匈奴太子於单,於单尸骨未寒又将我嫁给陈耳,若不是这桩讨厌的婚事,义主傅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义主傅不被陈耳杀死,皇祖母的病就有救,她老人家也不会那么快离开我。阿翁,高帝斩白蛇剑在我眼中不过是块废铜烂铁,一钱不值,可你总不让女儿如愿,所以女儿也要做一桩事让你不痛快。”转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师傅,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本是为朝廷着想,一心要捉住阳安,却想不到被我乘虚而入。愿师傅强饭自爱,来生……我不要再做你的弟子。”

她袖中早擎有一柄匕首,说完这番话,右手挺出,回过刀锋,双手握紧,用力回刺,便将白刃刺入自己的胸口。

刘彻正站在夷安身边,忙扶住女儿,叫道:“来人,快来人!”

几名郎官抢上前扶住公主,将她身子慢慢放平,检验伤势,却见那匕首锋锐异常,夷安又出尽全力自刺,深入肺腑,再难挽救。

刘彻凝视着女儿抽搐着身子,眼睛中生气渐渐散尽,仿若又看到了她幼时天真稚气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哀戚起来:“原来在夷安心目中,朕是个令她厌恶的父亲,以致她不惜要盗走高帝斩白蛇剑来触怒自己。朕所有的儿女当中,大概也只有她有这份胆识和豪气。可惜!”

但女人对皇帝来说只是华丽的衣裳,妻妾如此,女儿也是一样,心中的难过只是一闪而过。

正巧霍光进来,垂首禀告道:“臣搜过东方先生家里,没有发现高帝斩白蛇剑。包括夷安公主家、刘解忧家、李陵家,还有东方先生回茂陵后去过的太史令家,臣都细细搜过,没有可疑……”一语未毕,忽抬头看见夷安公主胸口插着匕首,躺在血泊中,顿时愣住。

刘彻将目光投向东方朔,他正惶然盯着夷安公主,如失魂落魄一般,那份莫名恍惚的苦痛竟然连皇帝也打动了。刘彻定了定神,命道:“丞相,你和臣子们先退下。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丞相赵周如蒙大赦,道:“臣等告退。”慌忙率领群臣退出前殿。

大将军卫青特意留到最后,嘴唇翕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刘彻道:“霍光,你送东方卿回去茂陵。”

霍光仿若未闻一般,他也确实没有听进去皇帝的话,不知怎的,眼前的这一幕又让他想起当日在甘泉宫的情形来:郎中令李敢胸口插着羽箭,睁大眼睛躺在那里,兄长霍去病则失神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就跟目下东方朔一模一样。一旁的郎官推了他一下,低声道:“皇上叫你送东方先生回去。”

霍光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叫道:“东方先生!”

东方朔却是不肯离去,只凄然凝视着死不瞑目的夷安公主,全身陷入一种燥热的麻木当中。他听懂了她的遗言,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她的心思、情思都在他身上,为了保护他,她不惜自认罪名,以自杀来为他脱罪。现在想来,即使杀死了阳安,即使解开了金剑合璧的秘密,又有什么用呢?夷安已经死去。他虽然还不能十分确认自己对公主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若是能够让时光倒流,他愿意以所有的代价来换取她的生命,他不会再在意所谓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名声,不会再苦苦去追寻所谓的真相。他,愿意放弃一切。

曾经的心动,过往的温柔,将他一一湮没,在光阴的罅隙中,竟已是满眼泪花。

逝者如斯。

无论是欢乐,还是悲愁,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如驰,人生如寄。

元封三年,江都公主刘细君终于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动身。她将要在春天的季节踏上前往乌孙的旅程,开大汉和亲西域之始。这一年,刘细君二十岁。

早已确定的婚事之所以拖延了好几年,一是因为大汉与乌孙路途遥远,中间隔着崇山峻岭,大漠戈壁,使者来往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交通大不便利;二是匈奴为阻止大汉联盟西域,不断派出轻骑劫杀大汉使者,使者多有被残杀者。

大汉天子刘彻虽已近知天命的年龄,急躁易怒的性情反而变本加厉,为了报复匈奴劫杀汉使,不惜再次兴兵,派遣浮沮<a id="ch5-back" href="#ch5"><sup>[5]</sup></a>将军公孙贺率一万五千骑、匈河将军赵破奴率万余骑分两路出击匈奴。

自平阳公主毒害刘彻宠姬王寄一事见光后,卫青表面未受到妻子牵连,其实从此被皇帝冷落,空有大将军的头衔。他最风光时,三个儿子同日在襁褓中封侯,但而今他既失宠,儿子的侯位也就难保,很快被皇帝借口酎金不如法削夺爵位。丞相赵周原任太子太傅,与旧主人太子刘据和卫氏走得很近,也被皇帝加以明知列侯所献黄金不足却不上报的罪名,被捕下廷尉狱。赵周心知肚明,不得不在狱中自杀身亡。卫氏集团日益被孤立,唯有公孙贺因在刘彻还是太子时任过太子舍人,有一定的情分,虽娶了卫君孺为妻,但还是继续得到信用。

赵破奴则是继卫青、霍去病之后又一位朝野瞩目的新秀人物,人们好奇他既不是皇亲国戚,又无杰出的军事才能,为何独独能赢得皇帝的青睐。其实赵破奴才干平庸之极,他能快速崛起,隐有取代昔日骠骑将军霍去病地位的趋势,全是沾了他昔日情人王寄的光。自王寄被毒害一事揭破后,刘彻追思不已。后宫中虽然美女如云,然而每当他见到那些嫔妃曲意逢迎的假笑,就愈发怀念王寄的恬淡风韵。王寄母亲已逝,家中再无亲人,也没有兄弟可以封赏。不知怎的,皇帝忽然想起了赵破奴来,为同一个女人着迷,也算是共通之处吧。他心中遂将赵破奴当做了王寄的亲人,有意提拔重用。

可惜的是,匈奴伊稚斜单于已死,其子乌维继单于位,此人老奸巨猾,听从降将赵信的建议,千方百计避免与汉军正面交锋。公孙贺与赵破奴虽被天子寄予了厚望,却是出师数千里,未与匈奴遭遇,最终不得不无功而还。

然而江都公主预备出发之际,路途的安全再一次变得重要起来。跟随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的王恢向皇帝建议道:“匈奴劫杀本朝使者,多半是利用楼兰为耳目。”

楼兰<a id="ch6-back" href="#ch6"><sup>[6]</sup></a>是西域最东部的一个绿洲小国,紧挨着罗布泊蒲昌海西岸,以经营粗放的农业和畜牧业为主。罗布泊意为“多水汇集之湖”,广袤三百里,一望无际,烟波浩渺。这个国家早先为占据河西的强国月氏所统治,后来匈奴强大,驱逐了月氏,确立了在西域的统治地位,并在楼兰等国设置有僮仆都尉,专门收取西域诸国的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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