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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早上醒来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搭巴士到纳克拿里取车。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这辈子再也不用想到那个鬼地方,但没办法,我实在受不了继续这样每天上下班挤火车,闻恶心的汗臭味。再说,我得赶紧跑一趟超市,好好买点东西,不然希瑟就要气炸了。
我的车还停在路肩上,跟几天前抛下它的时候差不多,只有大雨过后留下的一层污迹,还有不知道谁用手指在左前门上写了一句:“本款也有白色。”我穿过活动房屋的通道(里头显然没人,只有亨特独自在办公室里大声擤着鼻子)到基址,准备去拿睡袋和保温瓶。
基址的气氛完全变了,不再有人打水仗或高兴地大喊大叫,所有人都一语不发,像被铁链锁成一排的囚犯,弯腰驼背,挨罚似的匆忙地干着活。我捋了下时间线,发现他们只剩一周了,要是禁令解除,高速公路下周一就会开工。我看见梅尔停下锄头直起身子,表情扭曲,一手按着脊柱。她仰起头喘着气,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榨干了,但很快她又揉揉肩膀,长呼一口气,继续挥舞手上的锄头。
铅灰色的天空低沉得让人不舒服,住宅区那头传来车警报器歇斯底里的鸣叫声,但没有人出来把它关掉。
森林阴暗凶恶,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看着森林,很不想进去。睡袋放到现在应该都湿透了,说不定已经发霉或变成了蚂蚁的地盘,不可能再用,也根本不值得我为它专程踏进青苔遍布的无边幽静里。也许睡袋还没烂掉之前,就有考古队员或住宅区的小孩发现了它,占为己有。
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但光想到进办公室就让人浑身无力,而且既然我都迟到了,也就不差这几分钟了。我在倾倒的墙上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位置坐下,单脚屈膝收在胸前,点了一根烟。一个留着深色平头的大块头(好像叫乔治·麦克什么的,我记得审讯过他,还有一点印象)抬头看到了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把泥刀往土里一插,一屁股坐下了,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根压扁的香烟来。
马克跪在大腿高的土堤上,低头使劲地刮磨着地面。平头男人的烟还没整根掏出来,他就已经从土堤上跳下来,头发飞扬地蹦到对方面前说:“麦克,你过来!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麦克不好意思地跳起身来,结果不小心把烟掉了,“可恶!”他骂了一声,立刻趴在地上慌忙寻找,“我只是想抽根烟,又碍着你什么了?”
“休息的时候才准抽烟,我已经说过了。”
“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抽烟,我只需要花五秒钟点个火。”
马克火冒三丈。“什么五秒钟?我们连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你以为这里是学校吗,你这个笨蛋?你觉得在这里挖东西很好玩是不是?”
他双手握拳,准备摆出街头打架的姿势,其他考古队员全都停下工作张嘴看着,工具悬在手上,表情犹豫。我心想他们两个人会不会真的打起来,但只见麦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退后几步,假装举手投降。“老兄,别激动。”他说完用拇指和食指捻着烟,小心精准地把烟塞回了盒子里。
马克一直瞪着他,直到看麦克重新蹲下,拿小泥刀刮土,他才转身走回土堤,但肩膀还是硬邦邦地拱着。麦克一看马克快步离开了,便偷偷站起来跟在后面,装出黑猩猩的样子,逗得一两个同伴低头窃笑。这下麦克得意了,把泥刀放在胯前,向马克的背后顶胯。阳光低斜扭曲了他的身影,看上去非常恐怖,犹如希腊雕塑上的淫荡魔物。空气像是通了电似的嘶嘶作响,我看着麦克的小丑姿态,忍不住牙齿打战,同时发现自己的指甲竟然抠进了墙里。我真想冲过去铐住他,朝他嘴巴猛挥一拳,我什么都不想管,只要他住手就好。
其他队员很快就厌烦了,不再关注麦克,麦克在马克背后比了个中指,接着就大摇大摆走回原来的位置,仿佛所有人都在看他。我突然有股强烈的喜悦,庆幸自己不用重回少年时光。我把烟在石头上摁熄,扣好外套,转身想回到车边。这时,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仿佛有人在我肚子上捶了一拳(偷袭,又像在结冰的马路上打了个滑):泥刀。
我愣愣地站了很久,感觉自己的脉搏又快又浅,心脏仿佛冲到喉间。最后,我总算扣好外套,在一群野战夹克里找到肖恩,穿过基址朝他走去。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头重脚轻,仿佛双脚在一二英尺高的空中迈步,毫不费力。我经过时,队员们就会抬头瞄我一眼,称不上面露凶光,只是刻意保持木然。
肖恩正在石头区铲土,他戴着黑色毛帽,塞着耳机,随着重金属音乐的低沉乐音摇头晃脑。“肖恩。”我喊着,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耳后。
他没听见,于是我向前一步,影子笼罩住他,这回他抬头了。他伸手到口袋里东摸西摸,把随身听关掉,摘下耳机。
“肖恩,”我说,“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马克猛然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用力摇了摇头,又捶了土堤一拳。
我带肖恩走到路肩,他一屁股坐到我的车的引擎盖上,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用保鲜膜包好的油腻腻的甜甜圈。“怎么啦?”他用聊天的口气问。
“你还记得发现凯蒂尸体后的第二天,我和我搭档来找马克问过话吗?”我说,语气冷静、轻松自在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像这只是一件小事。看来审讯已经变成我的第二天性,无论多累、多震惊或多兴奋,警探的本能都已经渗入血液不会改变了:专业有礼的语调,锲而不舍的一问一答直到最后,绝不旁生枝节。“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带他回基址,你跑来跟他说找不到泥刀了。”
“没错,”他咬了一大口甜甜圈,边嚼边说,“嘿,我可以吃这个吗?我快饿死了,马克那个希特勒要是看到我工作时吃东西,一定气得七窍生烟。”
“吃吧,没关系,”我说,“你后来找到那把泥刀了吗?”
肖恩摇摇头说:“我后来只好又买了一把,真是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