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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聚天被青阳百姓誉之为“神捕”。

但是苏碧娥却对这位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剑、埋首破案,毫无情趣可言的丈夫,打心眼里瞧不起,总觉得他是一个粗人、俗人。

尽管丈夫对她是真情实意、百依百顺,她却总是觉得嫁给一个这样木讷的粗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婚后十余年来,她一直闷闷不乐,心有不甘。

直到三年前,她才终于遇上一个她觉得真正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那年五月间,十五岁的儿子秦明得了一场大病,她去药铺抓药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位外地药材商人。

此人姓周名寒山,不但精通药理,会做生意,而且还中过举人,颇有文采,更兼生得英俊非凡,一表人才,而且见识广博,口才极佳,初次见面,便给空虚寂寞的苏氏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周寒山本是个风流人物,见苏氏姿色娟秀、风韵迷人,早动了心思。

后来又经过几次接触,双方眉来眼去,彼此都有了故事。

两人苟合过几次之后,苏氏愈加倾心迷恋,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憾,却又怕事情败露,丈夫一怒之下对二人下毒手。

周寒山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便极力怂恿她离开丈夫,跟他一起去外面过好日子。

苏氏舍不得儿女,初是不肯,但经不住周寒山甜言蜜语、软逼硬催,犹豫了几个晚上,最终银牙一咬,下定决心,离夫弃子,收拾细软跟周寒山趁夜私奔了。

两人离开湖广之后,一路游山玩水,从四川境内穿过,来到川贵交界处的一座山城里开了一家药材铺,隐姓埋名,过起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

谁知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周寒山就渐渐露出了恶棍真面,先是对她态度冷淡,非打即骂,后来又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

每每此时,她也只能有泪往自己肚子里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再后来,周寒山做药材生意蚀了本,花光了苏碧娥从秦家带来的所有私房钱,见在她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了,竟然起了歹心,算计着要将她卖到窑子里换些银两来花。

苏碧娥绝望之余,追悔莫及,回想起丈夫秦聚天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这才明白这世上真正疼爱她、对她好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秦聚天,这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自己的结发丈夫和一对儿女,这才明白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不是情人的怀抱,而是自己的家。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逃回家去。

有天晚上,她趁周寒山喝醉酒的机会悄悄溜了出来,用自己偷偷收藏的一只玉镯当了些碎银作盘缠,直奔湖广。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得挺顺利,可一入湖广境内,却连遭姚三、刁七、老掌柜等人截杀,两次险丧性命。

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周寒山才有可能对自己下此毒手;他本是走南闯北之人,认识的酒肉朋友甚多,姚三刁七老掌柜这帮穷凶极恶之辈,肯定是他请来的帮凶。

3

“对,一定是他。”苏碧娥咬牙道,“一定是周寒山想要对我下毒手。”

黑衣少女默默地听她说完,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苏碧娥面色一红,道:“姑娘说得是,其实我心里也十分矛盾,既想早点儿回家见到丈夫孩子和亲人,可又怕他们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我……”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黑衣少女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苏碧娥伤心了一阵,抬起头来说:“姑娘,今天多亏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被店小二那碗茶毒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真是多谢你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黑衣少女好久才说:“我也姓秦……”

苏碧娥一怔,道:“你也姓秦?那可真是太巧了。”

黑衣少女冷声道:“我叫秦恨。”

苏碧娥心里一颤,道:“秦恨?这名字真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姑娘家的芳名。哎,秦姑娘,你武功真好,那个老掌柜那么厉害,你三两招就把他解决了。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呀?”

黑衣少女道:“我小时候跟随我爹学过一些基本功,后来我舅舅家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护院武师,我悄悄拜他为师,学了五六年的剑术。”

苏碧娥点头赞道:“原来姑娘既有家传绝技,又得过名师指点,难怪身手这么好。”

她话锋一转,回头看看那间几乎让她送命的茶馆,心有余悸地道,“如果姚三和那老掌柜真是周寒山请来杀我的,他们是决不会就此甘心罢手的。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黑衣少女问:“什么事?”

苏碧娥道:“姑娘心地好,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此去青阳路途尚远,吉凶未卜,万一半路上再遇上姚三他们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那我可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愚妇冒昧,想请姑娘护送我走一程,不知姑娘……”

黑衣少女一怔,这才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坦诚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原来是想博得她的同情与信任,想请她做她的保镖护送她回家。

她瞧了这女人一眼,在心中冷笑一声,道:“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如果你那位相好的真的翻脸无情,想要杀你泄恨,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自己种下的苦果,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再说我尚有要事在身,这次碰巧救了你,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苏碧娥急了,忙抓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先别急着走,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我、我付给你银子行吧……”

黑衣少女忽然厌恶地甩开她的手,道:“你以为本姑娘是贪图你那几两银子么?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能用银子解决的。”说罢起身,轻轻一拍巴掌,只听骏马嘶鸣,一匹白马闻声自树林中奔了出来。

她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想快点儿回家,还是去前面镇子上雇一辆马车吧。要是你身上带的银子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点儿碎银。”伸手掏出一个银包,塞到她手中,然后利索地跨上白马。

打马奔出十余丈远,少女忽地想起什么,又掉转马头走了回来,自马背上解下一只水囊,扔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渴了吗?给你一袋水喝,如果害怕里面放了毒药,你就别喝。”

少女说完,赌气似的重重一鞭打在马臀上,白马吃痛,扬起四蹄,如飞而去。

苏碧娥呆坐在那里,瞧着黑衣少女骑在马背上渐去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觉奇怪:这姑娘仗义援手救了我,又给我清水和银两,看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何跟我说话却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呆了半晌,百思不解。

她忽地又想道:瞧这姑娘的模样,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吧。三年未见,女儿秦月也十八岁了,该和这姑娘长得一般高了吧。女儿秦月打小就是个顽皮的孩子,像个男孩一般喜欢跟着她父亲舞刀弄剑,倒是儿子秦明性格颇像她这个做娘的,十分文静,也喜欢读书。当年她狠心抛下尚在病中的儿子和年纪尚小的女儿,离家而去,他们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想到这些,她不由越发为自己三年前的那个草率的决定深深后悔。

苏碧娥到得藻林镇已是下午时分,吃罢了饭,天色便暗下来。

她不敢夜间赶路,早早寻了家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想起那黑衣少女的话,便真的来到街上,想雇一辆马车送自己一程。

聚集在路边等待着雇主的车夫还真不少,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位年纪较长看上去面目挺和善的马车夫,讲好价钱,就上车起程了。

因为有了代步的工具,这一路行来,就快得多了,到第二天下午,便已走出一百多里,马车经过店背、坪市、横市等地,到得五云桥镇。五云桥为长江北岸一个大镇,距长江码头只有数里之遥。往来商旅若想由此往青阳方向去,只需在五云桥坐船,顺江而下,舟行二十余里,即可抵达。

苏碧娥在五云桥下了马车,付了路费,请那老车夫吃了一顿饭,便打发他回去了。

由于天色已晚,长江码头已无船出江,她只好在镇上过夜,只俟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家。也许是近乡情怯之故,一想到自己历经波折,明天终于可以回到家乡见到阔别三年之久的丈夫、儿女,还有亲人们,心中反而忐忑不安,犹豫迟疑起来。

半夜时分,正当她辗转反侧、欲睡未睡之际,忽听客栈房间的窗户喀嚓一声轻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户已经打开,床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青钢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啊,你、你是谁?”她吓得一激灵,翻身坐起,看着他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人冷声道:“在下姓叶,叫叶封侯,江湖人送外号‘一剑封喉’。”

苏碧娥听他自报家门,不由吓得打了个寒战。

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早就听当捕头的丈夫秦聚天说起过这位“一剑封喉”叶封侯,据说他是江湖上武功最好、手段最狠毒、名气最响亮的杀手之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下一百,朝廷刑部曾多次发文在全国各地缉拿他,均被他轻易逃脱。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这位江湖冷血杀手追杀的目标。

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里,浑身瑟瑟发抖,看着他惊恐道:“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叶封侯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怨我,要怪只能怪你为什么不和你那姘头好好地呆在四川过好日子,却偏偏要大老远跑到湖广来送死。”

“我那姘头?跑到湖广来送死?”苏碧娥怔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颤声道,“原来你们并不是周寒山请来的,你、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妨碍你们什么了?”

叶封侯并不答话,只冷哼一声,挺剑便往她咽喉处刺来。

苏碧娥吓得花容尽失,惊叫一声,慌忙在床上打个滚,想要避开叶封侯这致命一剑。

可叶封侯“一剑封喉”这个外号不是白叫的,无论她滚到哪边,躲到哪里,那柄青钢剑左右颤动,剑尖一直指向她的咽喉。

苏碧娥脸色煞白,已知在劫难逃,不由绝望地呆在床上,闭目待死。

叶封侯手腕一抖,青钢剑长驱直入,疾刺而去,眼见便要刺到她的喉咙。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叱,寒光一闪,一柄柳叶飞刀蓦地从床底飞出,闪电般射向叶封侯的咽喉。

叶封侯大惊之下,急忙后退一步,撤回长剑,将飞刀斩落在地。

就在飞刀飞出的同时,一条人影已自床下跃出,一柄三尺长的青锋剑有如白蛇吐信,疾刺叶封侯双膝曲泉、膝眼两处大穴。

叶封侯猝不及防之下,又向后退出一大步,方才避过这无比凌厉的一剑。

4

苏碧娥惊异之下,睁眼一瞧,只见这从床底下钻出来出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两天前遇上的那位奇怪的黑衣少女。

如今她仍是那一身装扮,头上仍旧戴着一顶纱幔斗笠,让人无法瞧见她的容貌,但她今日手上所施的剑招,就连苏碧娥这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外行也瞧得出,比之那天对付那个老掌柜时要快捷得多,凌厉得多。

只听“刷刷”之声不绝于耳,一瞬之间,黑衣少女已向叶封侯一连刺出十八剑,迫得叶封侯一阵手忙脚乱,不住向房门口退却。

苏碧娥见她抵挡得住这位“一剑封喉”,不由心中大定,拍拍胸口喘口气道:“秦姑娘,你、你怎的会在我床下?”

黑衣少女冷声道:“如果不是我暗中替你打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你又能一路平平安安地到达这五云桥么?”

苏碧娥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藻林到五云桥,这一百多里路途上一直清清静静无人骚扰,原来是有这黑衣少女一路跟踪保护着。她怕自己夜里遭遇不测,所以连自己睡觉的时候,她也一直偷偷潜伏保护自己。

想到这些,她不由更是感激万分。

只是让她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当初好言相邀相伴,她当面拒绝,而暗地里却在尽职尽责地保护着自己。

她明明是一个既热心又热情的人,却偏偏要对自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姑娘的心思,当真令人猜不透。

转眼,叶封侯已和黑衣少女斗了十余招,他心下越打越惊,突地罢手道:“丫头,你到底是谁?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黑衣少女笑道:“我是你姑奶奶,我的武功是你姑爷爷教的。”笑声未落,剑尖轻颤,刺向他腰间。

这一招有名堂,叫做“空穴来风”,起势看似平淡,其实却暗藏凶险,只待对方一接上,后面便是绵绵不绝的狠招。

叶封侯瞧清她的剑法路数,更是吃惊,道:“这是武夷剑法,你从哪里偷学来的?你师父到底是谁?快说!”

黑衣少女心中一惊:他怎会识得我的剑法?嘴里却故意轻描淡写地笑道:“姑娘偏不说,又待怎的?”手中一柄青锋剑却刺得更快,逼得更紧。

眼见叶封侯已被迫至门边,再也无路可走,谁知他却大喝一声,突施险招,左掌自剑影中穿出,隔着纱幔拍向黑衣少女面门。

黑衣少女微微后退,仰头避过。叶封侯趁机从她身侧穿出,毫不费力地化解了她这一招“空穴来风”。紧跟着绕到她身后,剑光一闪,斜削她左肩。

黑衣少女见他突施奇招,反守为攻,心头一惊,再过三招,对方竟将青钢剑舞出一团剑花,渐渐将她裹住。

她只觉剑风迫面,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这才明白刚才叶封侯是有心相让,为的是让她多使出几招剑法,好彻底瞧清她的武功路数。

此时对方反客为主,她竟处处受制,渐处下风。

两人剑来剑往,又斗了二十余招,黑衣少女抵挡不住叶封侯的攻势,不住向后退去,心中更加惊骇:为什么自己每出一剑,对方都像早已知道似的,提前作好了防守,而对方每攻出一剑,却总能出乎自己意料,袭向自己防守最薄弱之处,迫得自己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她心中越打越急,额角已渗出细汗,忽地银牙一咬,又使出一狠招,只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直往对方身上笼罩而去。

“好一招‘风流云散’,只可惜慢了一点儿。”

叶封侯冷笑一声,满天剑花尚未落下,一道耀眼的寒光已冲天而起,直指她眉心。

黑衣少女骇然色变,急忙低头一闪,冰凉的剑尖贴着她的头皮刺过,忽觉头顶一轻,戴在头上的黑纱斗笠早已被青钢剑顺势挑落。

斗笠下,纱幔里,一张少女清秀的脸乍然惊现,似乎连整个昏暗的房间都为之一亮。

“啊?!”苏碧娥和叶封侯一齐望着她的脸,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黑衣少女脸色气得通红,蓦地一跺足,刷地刺出一剑。

叶封侯愣怔之间,竟不知闪避,肩头中剑,流出血来。

黑衣少女恼他不该挑下自己的斗笠,俏嘴一撅,第二剑正待刺出,叶封侯倏地惊醒,倒拖长剑,一掌劈开窗户,单足一点,越窗而去。

黑衣少女柳眉一竖,娇叱一声,正欲追出,苏碧娥忽地从床上跳下,抢上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边在昏暗中上下打量着她,一面双目含泪,神情激动地道:“月月,月月,真的是你?其实娘早就猜到是你了!好孩子,你、你都长这么高了,娘真的好想你,快让娘好好看看你……”

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她女儿秦月,尽管母女分别已经三年,尽管房间里没有亮灯,光线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女儿。

黑衣少女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冷声说道:“没错,我不叫秦恨,我是秦月,但你却不是我娘,我娘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碧娥胸口一痛,止不住流下泪来,道:“月月,娘知道娘三年前不该抛下你们,娘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们兄妹俩,娘现在明白了,娘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是你们,这三年来,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念着你们……娘现在回来赎罪来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谅娘吗?”

秦月冷笑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偏过脸去,竟不理睬她。

苏碧娥再一次拉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哀哀地道:“月月,人家说母女连心,娘知道你是心疼娘的,要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娘了,是不是?”

“保护你?”秦月忽然激动起来,扭过头来,清冷冷的杏子眼射出闪闪寒光,直直地盯着她,咬牙道,“你别做美梦了。”突地把剑一横,“如果不是为了留着你给爹爹还有爷爷奶奶申冤雪耻,我、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苏碧娥蓦然一惊,忙问:“给你爹爹伸冤?他、他们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他们……”秦月恨恨地看她一眼,忽地流下泪来,跺足道,“他们都被你害死了。”

原来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九年,六月初十,正是苏碧娥随周寒山离家私奔后的第七天,青阳城梅家坑突然浮现出一具女尸。

梅家坑其实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个湖,方圆十数里,湖深莫测。

其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尸体被人发现之时早已面目模糊,腐败不堪,数里之外都能闻到尸臭。

仵作到场检验,发现死者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尸体手指僵直,指甲干净,并无落水之后挣扎扑抓留下的痕迹,且肚皮不胀,口鼻中并无秽水流出,抬起下额,发现脖颈两边各有一道手指宽的淤痕。

由此断定,死者是在生前被人掐死之后,再推入湖中的。

再一复检,死者身着红裙,样式普通,全身上下并无能证明其身份的明确特征,看来是具无名女尸。

青阳知府佟子昂佟大人看过仵作填写的尸格目录之后,当即下令在全城范围内仔细走访盘查,看看近十日之内城中有无妇女失踪,结果查来查去却发现,跟在梅家坑发现的这具无名女尸年龄、体形、衣着等相吻合的失踪妇女,只有一人,那就是青阳耆宿苏阁老之女、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

消息传到苏家,举府皆惊。

前一阵城中曾有谣言说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耐不住寂寞,背着丈夫在外面姘上了一个相好的小白脸,堂堂一府总捕头,却后院起火,让老婆给戴了一顶绿帽子。

苏家由此断定,必是秦聚天听信谣言,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一怒之下,杀妻泄恨。

苏阁老本就龙钟老态,卧病在床,听此噩耗,当即留下一封遗书,含悲而逝。

苏碧娥的兄长苏碧城强忍悲痛,一面料理父亲后事,一面忙着给佟知府递状纸,送银子,状告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听信谣言,杀妻弃尸。

佟知府一向自以为是,自诩清官,一看状子,案情清楚明了,而且秦聚天既有作案时间,又有杀人动机,未作详察,当即下令逮捕秦聚天。

秦聚天并未杀人,过堂之时,自然不肯认罪。

佟知府问他既未杀妻,那苏氏现在何处?

秦聚天一向忙于公事,苏碧娥跟人私奔的事他全不知情,苏氏现在何处,他如何知道?况且那具无名女尸确有七八分像苏碧娥,到底是与不是,他心里也没底,正要亲自彻查确认,就被佟子昂抓了起来。

佟知府为官多年,一向奉“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句话为至理名言,见他冥顽到底,拒不认罪,便当堂用刑,迫其口供。

秦聚天本是条硬汉,一连数日,用遍各种大刑,只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佟知府得了苏家不少好处,加之苏碧城每日都来催问案情,使他不胜其烦,一心只想早日结案,好向苏家交差了事,便想出了一招名叫脑箍的酷刑,即用铁圈箍在犯人头上,在铁箍与头皮的空隙间插入木楔,用铁锤敲打进去,使铁圈渐渐勒紧,受刑者头痛欲裂,有如刀劈,苦不堪言,严重时能让人脑裂髓出而死。

据说此种刑具是唐朝武则天时酷吏来俊臣发明的,凡受刑期者,任你是铁打钢铸的硬汉,也难承受。

5

秦聚天在佟子昂和衙役狱卒的轮番折磨之下,七日七夜未吃未睡,已是精神恍惚奄奄一息,哪里还经受得了如此惨烈的酷刑?用此“脑箍”大刑只半日时间,便口鼻流血,生不如死,几度昏迷。被凉水泼醒之后,已是万念俱灰,只求速死。终于含悲忍泪在师爷代拟的口供上画押认罪,违心地承认自己在本月初三夜里,因误听谣言,怀疑妻子苏碧娥对己不忠,一怒之下,将其掐死,并趁夜将其尸体搬到梅家坑,抛入湖中。

消息传出,满城百姓议论纷纷,一面要求严惩知法犯法的杀人真凶,一面盛传佟知府的青天大老爷之名。

苏碧城更是联合了青阳城中十余位乡绅,做了一块“佟青天”的金字牌匾,敲锣打鼓送到知府衙门。

但是,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却不相信一向疾恶如仇的儿子会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托人写了状子,递到知府衙门,要求知府大人重新勘查审理此案,为子申冤。

佟知府因受了苏家的银子,加之自以为是,早已先入为主,认定秦聚天是杀人凶手,对两位老人递的状子不予理睬。

两位老人又辗转来到省城武昌,将状子递到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大人看后将案子发回青阳府重审。

佟知府应付了事,仍旧维持原判,定秦聚天为死罪,押入死牢,只待上报刑部核准,即行处决。

两位老人悲愤之下,便欲往京城击登闻鼓,告御状。

佟知府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以刁民滋事诡名告状之罪,将两人逮捕入狱,各笞刑二十,并且不准赎刑。

如此一来,秦家便只剩下年仅十五岁的秦明秦月兄妹俩没有受到牵连了。

兄妹俩深信父亲决不是杀人凶手,而且根据种种迹象显示,在梅家坑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极有可能不是他们的母亲苏碧娥,苏碧娥应该还活在世上。

兄妹俩商量,只要找到母亲,或者找到母亲尚在人世的证据,那么谣言不攻自破,父亲身上的罪名便不洗自清。

为了代父伸冤,兄妹俩请人画出了母亲的容貌,手持画像在城里城外四处打听,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却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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