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庄司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实在不好意思,请你替我谢绝。任何事总有办得到与办不到两种。”
“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的?不把支持者们放在眼里的话,是要吃大亏的哦!以后我写的书再也没人买,我们俩只好喝西北风到处要饭去。你愿意那样吗?”
“要饭在美国还是个不坏的职业呢,还给发执照。”
“可是这儿是日本,御手洗,我对你说的是日本话。”
“要是混不下去我们就一起上美国去,花上一百美元买一部老爷车,晚上咱们俩就睡里面。白天找张公园里的长凳一躺,日子过得也一样逍遥。不行的话再开一家洗衣店,把人家要洗的衣物都收过来,洗干净叠好再给人送回去,那样不也挺好的?挣点小费也能活下去。”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陪你玩。”
“石冈君,你不想喝一口?”
御手洗一边把壶里烧开的水倒进放着茶叶包的茶杯里,一边说道。水刚烧开,倒进去的开水溅出了许多水花,发出很大的声响。
“你不是说咱们总是各做各的事情吗?如果这次你拒绝我的话,以后咱们就这么过。我可不想再喝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泡的茶;同样,今晚你也别想再尝我做的青花鱼味噌煮,你一个人煮碗方便面,拿回自己屋里偷偷吃去。”
“你这个人实在不懂事,把从美国来的客人扔一边,难道就不是薄情寡义吗?”
“要是他专门从美国来见你,我想不会只待一天,难道他二十三日早上刚到,二十四日早上又赶回去不成?要想见他,早一天晚一天不是也行?我想他应该有时间。就算二十三日一天,不,就算那天傍晚扔下他一小时,难道他还能杀了你?而那些高中生举办的音乐会只能在那天的那个时间里进行。如果你真的没时间,只需要到场露个脸就行了。你可以八点左右到I街道的市民会馆来,稍微弹一首吉他马上就回去。”
“我这位朋友真的太忙,只能抽出一天的时间。你要是知道原因也一定能理解的,所以那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他。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无论你说的原因是什么,我都没法同意你这样做。”
“那么,石冈君……”
他端着茶杯走了过来。我自然又跟在他后面。御手洗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我也坐在了他身边。
“你让我稍微弹首吉他就回去,是指电吉他吧?还是那种普通吉他?要是普通吉他的话,音响效果很难调整。那些高中生他们行吗?可如果是电吉他,背景音乐又怎么办?要是弹电吉他的话,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弹,一定要请人来伴音。如果那样,又需要进行配合练习。就算找几个高中生简单弹几首慢四拍的爵士乐曲,起码也得先进行几次和音练习吧。总不能一次排练都不要,晚上八点一露面,八点十分就离开?所以这回还是去不成,请他们多理解。”
“你真是这么不近人情吗?你就是看不起那些高中生,所以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如果真有个专业演出团体请你参加正式的音乐会,我想你马上就会答应的吧?”
“你真以为有人肯出一百万,让我们吃喝不愁吗?你要是能看得见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大概就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冷冷地反驳了他一句,“我知道你从前天起就一直坐立不安,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什么。”
“你要是知道我正在发愁,就不会说那些话了。我不否认,现在我正忙着呢。”
“所以才胡说什么美国来了一个朋友,这都是给自己找借口。实际上只想干你自己的事情,当然就没有心情理那些高中生了。”
“不是有没有心情,而是没有时间。”
“你那位美国朋友想来的话随时有机会,难道不是吗?而且你又是没家没业的人,想去一趟美国也不难,为什么非得约在那天晚上?”
“石冈君,你说的道理正相反。我和这位朋友见面的机会过了这一天就不会再有第二次,而高中生们的音乐会明年还可以开。我明年再出席怎么就不行?如果现在先定下来,我一定能答应。对于约定的事,我会遵守的。”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大演奏家啊?你那位朋友比高中生们亲自筹办的音乐会更重要吗?”
“实在很抱歉,石冈君,我的回答只能是yes。”
“你怎么这么自私!”
“这只是我们的见解不同而已。”
“我是个演奏家,所以一切日程都不能自己决定,有事请和我秘书联系。明年年底我也挺忙,但到时候我会尽量想办法。——你不会这么对我说吧?还真了不起。打电话求我们的是高三学生,明年春季就该毕业了,所以明年不会再有这个活动了。”
“那实在非常遗憾。万一要是他命在旦夕,我会再考虑。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对不起,我的结论还不能变。这个世界上有些事能办到,有些事不能办到,只因为时间上不凑巧。”
“御手洗,所以你就……”
我还想接着往下说,御手洗抬起右手制止了我。
“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吧。再说下去只能反复争论个没完。不能办的事就是不能办,不管谁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坚持非让我去,实在是强人所难。麻烦你对那些高中生转达我的歉意,如果第二天方便的话,我到他们家里去坐一坐也无妨;如果他们想来这里玩,也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无论如何二十三日晚上我是去不了的。对不起,我有事该走了,晚上也许回来得晚,这个杯子你要不想洗,可以先放着,等我回来后自己洗。你做的青花鱼味噌煮看来我是吃不上了。”
御手洗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匆匆站起身来,转身取那件大衣去了。这家伙如果认定了什么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冲着他的后背抱怨道:
“我现在心里有多失望,我想你大概不懂吧?”
听了我的话,御手洗什么也没说,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取了大衣后又出来了。他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慢慢披上那件羽绒短大衣。
“原以为你这个人会为了弱者挺身而出,两肋插刀,看来我真是看错了人。以后对你该重新认识了。原来你为了什么美国朋友,连真情都肯践踏。”
“你还不赶快把这句话写下来贴在我墙上?”
“那些孩子都是残疾人,坐着轮椅,还是外国人。还有哪些人比他们更可怜?也许今晚是我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沉重的失望。”
“可怜的人世界上有的是。但我仅仅是一个人,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说完御手洗大步向门口走去了。
“我不知道你那位朋友有多重要,我的眼中只看见你在堕落!”
由于太气愤了,我才这样说。
“这就是现实啊,石冈君。”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人都是会变的,不能老当圣人君子啊!”
说着他转身关上了门。
3
那时我真觉得太没面子了,给那位叫佐久间的高中生打电话告诉他结果时,我心中的惭愧简直无法用笔墨来形容。我傍晚七点给他家打电话,原以为他已经到家了,但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她告诉我,儿子在为筹备音乐会作准备,还没从学校回来。她还告诉我,这些天他们每天都忙到深夜,马上就要考试了,因此她非常担心。
听了这些话,我更加了解到这些学生为了能办好这台音乐会,付出了怎样巨大的努力。我甚至没勇气把御手洗不能出席这个坏结果告诉他。但是不告诉又不行,因此只能请他母亲转告,让他回家后再给我来电话,就把电话挂上了。我告诉她我姓石冈,原以为她已经从儿子那里听说过我的名字了,但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了一句“是石冈先生没错吧”,看来像是头一次听说我的名字。
晚上十一点,佐久间终于给我来电话了。由于是第二次打电话,他的声音已经自然多了,和第一次通话时比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先说了声“听说你来过电话?”然后又告诉我,他刚刚才从I街道的市民会馆回来,舞台布置已经基本结束了,设定满分为十分,发给观众使用的评分牌也已经准备好了。今天还特意安装了一套评委亮分时能同时发亮的白灯,接好了电线。我呆呆地听着,如同在梦中一般,被巨大的无力感包围。原来我听说现在的高中生因为追求享受,许多人都学坏了,尤其是横滨一带,品行不端的高中生人数不少。然而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受到环境的不良影响,还完全是个单纯正直、充满朝气的好少年。
我对他说,你母亲很为你的考试担心。我不希望对他的热情迎头泼一桶冷水,所以不想一开口就把御手洗不能出席的事告诉他,而是希望在切入正题前先来上几句别的作铺垫。他告诉我,自己知道这件事多少会影响到学业,但学校为他写的毕业评语应当会很好,而且自己想报考的又是大学的英语系,做这些事也算是学习的一方面。另外御手洗先生也能来参加音乐会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学校,许多没关系的同学也都主动来帮忙。他们也跟他一样忙了一个晚上,而且大家热情都很高,他就更不能不努力了。由于这件事是他倡议的,所以今天和大家商量后,决定每人从自己家带几盆花来,把舞台周围布置得漂亮点。
听到这里,我那些话越来越说不出口了。回想起自己在读高中的时候,从来没参加过这么有意义的活动,而且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如果我在学习英语上多下点工夫,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提到英语就有一种自卑感。
他见我一直沉默着不肯说话,倒主动问起了御手洗先生是不是已经答应出席。然而听起来他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爽朗而充满朝气,看来他对我仍然深信不疑。大概他以为只要我答应下来了,御手洗的出席就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被他问得没法回答,心里对御手洗充满了不满和埋怨。
“真对不起。”我终于开口对他说,同时真心希望这种折磨人的时间早点儿过去,“御手洗告诉我,前一天或者后一天他都有空,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这天因为早就跟人约好了,所以实在抽不出时间。我原来没听他说过这件事,所以一直和他商量能否通融,但是他说无论如何也没法更改。虽然我已经答应过你,但是实在非常抱歉。我反复向他请求过了,但还是没办法。”声音虽然低,我还是一口气把话说完了。然后我们俩同时陷入了沉默,我的心情也沮丧到极点。
“哦,是吗?”他愣了一会儿,才遗憾地张口说道。然后他又小声嘟囔着:“那样,大伙儿一定很扫兴吧。”我能感觉到,就像我在他面前一样,他一定也觉得在同学面前很丢面子。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来安慰他。
过了一会儿,他像个男子汉似的对我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音乐会的日期已经临近,无法再改了,御手洗先生有他自己的安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当我告诉大家御手洗先生要来时,大家都觉得半信半疑。这倒也好。”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感到一阵凉意。本来我就不该在他们的这次活动中间插一手,答应下的事还没能办好。
我急忙告诉他,虽然不能弥补我的歉意,但我愿意尽全力协助他,无论要求我帮着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请尽管说。不过我五音不全,也根本不会弹吉他,要是希望我表演什么节目的话我还真拿不出来。
“知道了,谢谢。”他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力。我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席话,反倒让他不知怎么办。即使让我去帮点忙,也没有事情能让我插手。举办这类音乐会,我顶多只能帮着御手洗这个吉他手传几句话。即使我亲自出席音乐会,作为一个不懂乐谱,只会听听偶像歌曲,没什么特长的人,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他想了想对我说:“要不你就在开幕式上说几句话吧?”咦?我一听又紧张了起来,就像心脏停止了跳动似的,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自己的弱点,向来口拙,最不擅长在人前开口说话。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一会儿,都会十分不自在,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几句什么话。所以至今希望我去作演讲的邀请,我都一概加以回绝。也许他认为我岁数已经不小,还是常被人称做先生的人,和学校里的老师一样,在大家面前说点什么应该不算是回事儿吧。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又不好拒绝他,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下来:“当……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对音乐什么都不懂,志愿者的活动宗旨也谈不出一二,英语更是一句也不会说。能不能找个比我更合适的人?比如请个学校的老师来也比我强。如果是出于不好意思才让我做这件事,那是完全没必要的。我刚才说希望帮你们的忙,不过是指搬搬东西、验验门票这些事。”
我费尽口舌向他解释了半天,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这些体力活同学们早就有分工了,而且当天一个老师也不会来。”他的一句话就把我顶了回来。我一看已经无法再推托,只好把音乐会开幕式上讲话和担任评委两件事答应下来,才把这件事对付了过去。
他又说,这件事他刚才正想打电话问我。原来打算在御手洗出席的消息落实了以后,把这事情印在传单或门票上做个宣传,伙伴们都还在家等着自己的最后消息。所以放下电话后还要打电话告诉同学。石冈先生要出席的消息他们也打算在传单上印上去。我心里虽然不情愿,但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我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因此在心里暗地打定了主意,到台上后再向大家好好做个说明,解释说自己不懂音乐,然后再就劝不动御手洗前来出席的事向大家认真道个歉。
从他说话的口气我能听出,他刚开始打电话时的兴奋劲儿已经没有了。虽然表面上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扫兴,觉得有点愧对他。即使这样,他还是鼓足勇气,用无力的声音对我道了谢后挂上了电话。
从岁数上看,也许我已经足以做他的父亲了,可是我觉得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时心里不禁对御手洗涌起更多的不满,他如此不近人情简直让我无法相信,也让我十分悲伤。我觉得御手洗变了,以前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因此,当晚开始我就存心冷落他,完全不想再为他做吃的。我自己做饭吃又觉得没意思,就到门口的小餐馆凑合一顿。原来买好了鱼,准备晚饭时做味噌煮的,我也把它收到冰箱里冻起来了。
就算御手洗现在回来,我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因此早早地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先是看了会儿书,然后戴耳机听了会儿披头士的唱片。近来我尤其钟情于他们演唱的歌曲。刚认识御手洗的时候,他是个披头士的爱好者,在他的影响下我才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乐队。御手洗原本爱听爵士乐,但对披头士却并不排斥。我多次听他提到过,他很欣赏披头士乐队中期以后的创造性。
听着音乐,我突然想到,要是这回高中生们的音乐会上有人演唱披头士乐曲的话,我不也能给他们好好打分吗?其实我平时并不光听偶像派音乐,偶尔也听过几首英语歌曲,知道的曲子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熟悉。说实话,我喜欢听有歌词的音乐,而每次听到英语的曲子,甚至比听日语歌曲更令我兴奋。这的确是事实。同时即使听同一首歌,比起男歌手来,我觉得女性唱得更有魅力。遗憾的是,这一点完全被御手洗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