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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辛恩街,他便陷入到那种做生意时常见的争吵之中,不过很快便脱身了。(词源学家认为——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辛恩”是“沙子”一词的变异<sup><a id="jzyy_1_22" href="#jz_1_22">④</a></sup>,不过米尔福德的居民当然更了解它的意思;在镇子后部低草甸上这些房屋建起来之前,眼前的这条小路直通高街上的“情人路”。)现在在这条狭窄的街道上,面对面住着两个始终对立的敌人:马车出租行和镇内最现代化的汽车修理厂。修理厂惊吓到了马——马车出租行这样说。马车行则因为运送草秣饲料而不断地堵塞巷子——修理厂这样抱怨。不仅如此,修理厂的经营者比尔·伯洛和斯坦利·彼得斯,以前分别是皇家工兵团和皇家通信兵团的士兵;而马车出租行的老马特·埃利斯,以前是国王骑兵卫队的成员,他认为比尔·伯洛和斯坦利·彼得斯是破坏骑兵队名声的代表,是对文明的冒犯。
冬天打猎的时候,罗伯特听着骑兵队这一边的抱怨;而一年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在他的车需要检查、加油、添润滑剂的时候,便听着皇家通信兵团这一边的理由。今天,那个前通信兵团的士兵想弄清诽谤和诋毁在法律上的区别,以及构成破坏名誉罪的要素。说一个人像“拿着锡罐的补锅匠一样分不清坚果和橡树果”,构不构成破坏名誉罪?
“不知道,斯坦<sup><a id="jzyy_2_22" href="#jz_2_22">⑤</a></sup>。我需要想一想。”罗伯特一边匆匆忙忙地说,一边试着发动汽车。他等载着两个胖小孩和一个马夫的出租马车结束下午的出行(斯坦利在他身后说:“懂我的意思了吧?”),然后发动汽车驶上了高街。
沿着高街往南走,商店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门对着人行道的住宅;往下走,房屋后退了一些,大门和人行道之间出现一道门廊;接下来就是别墅区,房屋掩映在花园的树木后面;最后,房屋忽然消失,眼前出现的便是田野和开阔的乡村。
这是一个从事农业耕种的乡村,一眼望去是一片片的田地和几间村舍。这是个富裕的乡村,但也很寂寞,在这里行走数英里可能都碰不到一个人。自玫瑰战争<sup><a id="jzyy_1_23" href="#jz_1_23">⑥</a></sup>以来,这里就一直很安静、自信,且一成不变,一片接一片的树篱围着的田地,天际线连着天际线,没有任何起伏变化。只有树立的电线杆标志着时代的更迭。
远远的地平线那一头就是拉伯洛路。这条路上充斥着自行车、便携式武器、锡钉、科安牌曼越橘酱,污渍斑斑的红砖间挤满了无数游荡的灵魂,代代相传地向绿草和大地发出呼唤。但在米尔福德,居民们不会既要保留绿草大地又要享受风景和茶社,因此拉伯洛的美只保留在西边的山麓和海边,北部和东部则孤独而安静,像露天花园酒吧一样空无一人。这里是“单调枯燥的”,因此也是受到诅咒的。
离拉伯洛路两英里远的地方,坐落着一幢名为法兰柴思的大宅,路边不协调地矗立着一个电话亭。摄政时代还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候,有人买下了这块被称为法兰柴思的土地,在中间盖了一幢单调的白色小屋,然后在四周围上了高大坚实的砖墙,在房子正面的围墙上,朝着马路开了一道与围墙同高的双开大门。这幢房子与周围的乡村没有任何联系。屋后没有农舍,没有边门,就连通向周围田野的通道都没有。马厩就在屋子后面,和当时的风格一致,但却建在墙的内侧。这个地方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它是那样的与世隔绝,像个过时的儿童玩具,被丢弃在路旁。从罗伯特记事起,这幢房子里一直住着一个年老的男人,也许是不同的老年男人,也可能一直是同一个人,但自从法兰柴思的人们全都到拉伯洛那边的汉姆格林村去购物开始,没有人再在米尔福德镇见过他们。直到后来,玛丽恩·夏普和她母亲每天早上出现在米尔福德购物后,人们才知道老人死后,她们继承了法兰柴思。
罗伯特猜测着她们在那儿住了多久,三年?四年?
至于她们还没能进入米尔福德镇的社交圈这件事,倒是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意外。就说老沃伦夫人吧——她在二十五年前买下了高街尽头那批有榆树环绕的别墅中的最后一幢,希望米尔福德比海边更有利于她患风湿病的身体,然而直到现在,人们仍称呼她“那个韦茅斯<sup><a id="jzyy_1_24" href="#jz_1_24">⑦</a></sup>来的女士”。(顺便说一下,应该是斯万尼治<sup><a id="jzyy_2_24" href="#jz_2_24">⑧</a></sup>。)
再说,也许夏普母女可能根本就无心和他人有什么社交往来。她们似乎处于一种奇怪的自我满足状态。罗伯特曾在高尔夫球场见过夏普家母女一两次,她们正在和波思维克医生打球(看来是以客人身份)。她能像男人一样挥出一记长球,也能像专业球员一样自如地运用她浅棕色的纤瘦手腕。而这些就是罗伯特对她的所有印象。
他将车驶近高大的双扇铁门时,发现那儿已经停了两辆车。离他较近的那辆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刻意低调、维护良好、谦逊有礼。罗伯特从自己的车里出来时心里想着,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的警察会这样温和安静。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较远的那辆车子上,那是地方警探哈勒姆的车,这位警探在高尔夫球场的表现总是很稳定。
警车里有三个人:司机,后座有一位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应该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小姑娘。司机温和而心不在焉似地看了看罗伯特,但那是一双警察特有的观察一切的眼睛,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过罗伯特看不清坐在后座上的人。
那两扇高大的铁门紧闭着——事实上罗伯特不记得什么时候见它们打开过——他好奇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铁门上有镂空的枝条图案,不过维多利亚时代有追求隐秘的时尚,因此从马路这边看过去时,铁门内面加装的铁片填满了原有的空隙,将视线完全挡住;高耸的围墙严实地包围着里面的一切。因此,除了从远处能看见的屋顶和烟囱之外,他从来就没看到过法兰柴思的其他部分。
他的第一感觉是失望。不是因为它毫无那个时代的特色——尽管这一点非常明显——而是因为那种彻底的丑陋。可能是因为建造时已临近那个时代的尾声,所以没有彰显那个时代的优雅,或者是因为建造的工匠根本就不具备一个建筑师的眼光。建造者似乎突出了时代的特征,但又对那些特征完全不了解。每个部分都有不对劲的地方:窗户的尺寸有近半英尺的误差,而且位置也相当奇怪;门廊的宽度和台阶的高度都不对。最终的结果是房子没有了那种温和满足的时代气质,而是仿佛在怒气冲冲地瞪着你一样。罗伯特穿过庭院,走向那扇拒人千里的房屋正门时,觉得这幢房子让人联想到的是一条忽然被陌生人惊醒了的狗,它撑起前腿,不知道是应该发动攻击还是仅仅狂吠几声。这屋子有一种“你来这儿做什么”的表情。
他还没按铃,门就开了,开门的不是女仆,而是玛丽恩·夏普。
“我看到你来了,”她说着伸出手来,“我不想让你按铃,因为我母亲还在午睡,而且我希望在她醒来之前就解决这件事。那样她就不会知道了。你能来,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
罗伯特嘟囔了几句,并且注意到了她的眼睛,之前他以为会是明亮的吉卜赛人的棕色,而事实上是灰褐色。她将他让进门厅,罗伯特把帽子放在一个柜子上时,注意到脚下的地毯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线头。
“警察在里面。”她说着推开一扇门,将他领进客厅。罗伯特原想能和她私下谈谈,先对事情有个了解,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提出这个建议了。显然她也没有这个打算。
哈勒姆坐在有圆珠子装饰的椅子边缘,看上去像绵羊一样温顺腼腆。窗边那把漂亮的赫伯怀特<sup><a id="jzyy_1_26" href="#jz_1_26">⑨</a></sup>椅子里,坐着一名来自苏格兰场的年轻人,他身穿剪裁合体的西装,轻松随意。
他们起身迎接来者,哈勒姆跟罗伯特互相点头招呼。
“这么说,你认识哈勒姆警探?”玛丽恩·夏普说,“另一位是从总部来的格兰特探长。”
罗伯特注意到了“总部”这个词,觉得有些困惑。她是以前和警方打过交道,还是只是不喜欢“苏格兰场”这个有些敏感的字眼?
格兰特和他握了手,说道:
“很高兴你来了,布莱尔先生。不仅是为夏普小姐,也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