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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入剑鞘般的深洞
那石壁竟然是活的,比进来时的石门活泛得多,只轻轻一撞就被推开。而此刻后面的人可能正在续接绳子,那绳子没有人用力去拉,所以前面突然地一跌,绳子便抽着响,一下就不见了。
经常翻山越岭的袁不彀应对瞬间坠落有一定经验。首先他知道自己不是直接坠下的,这里面有坡度。其次他能觉出自己是和石壁上撞落的石块一起滚落的,这就必须保证自己最后不会落在石头的下面,否则没有摔死也会被砸死。
突然间坠下的人,一般急切间抓住什么都会死死不放。袁不彀也一样,他抓住的是和自己一起跌入石壁内的那根木杆。而当他快速觉察到自己的处境后,他立刻把木杆横了过来。横过来的木杆两头不时地和石壁摩擦,但始终没能两头同时卡住石壁将袁不彀吊住。不过这些摩擦将下坠的速度减缓了,让他远离了一同坠下的石头。
终于,下坠的洞口口径变小,木杆最终卡在两块支出的石头上,发出剧烈的震颤。就在木杆卡住的瞬间,袁不彀放开木杆扑向石壁乱抓一番。快速滑落过程中突然止住的木棒上会产生很大力量,袁不彀知道自己肯定无法继续抓住木杆,就算抓得住,也不能保证这根腊木杆可以承受自己下坠的体重而不折断。所以他必须利用那个停止的瞬间,看自己能不能在旁边斜度较大的石壁上抓到些什么,摆脱下坠的状态。
他竟然够到了卡住木杆的石头,并且爬了上去。命保住了,也没有直接落到最底下。不过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处于怎样一种状态的位置上,因为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石块有些像个小平台,像是有往旁边去的空间。袁不彀便往另一边摸过去,希望在那边石壁上找到可行的洞道,或者是可以往上爬的阶梯。虽然上面有凶狠的黑衣人在,落到他们手里同样死活难料,但此刻往上爬,脱离这个没有一点可知性的洞穴是袁不彀心中最强烈的愿望。
不过袁不彀没想到,刚刚他撞破石壁并随石块坠滑下来之后,破损的石壁摇动几下,两边同时塌下,将撞开的洞口重新死死堵住。这在专搞机关暗器的坎子行中叫绝后扣,而江湖上常用的切口管这叫破眼儿锁,意思是只动作一次,之后就彻底锁死,并不预留重新开启和二次动作的装置。陷入其中的人就算一时之间没死,也无法逃出去。
袁不彀撞开的那块石壁在机关设置上是非常粗糙的,是直接利用了天然的破损石壁。在其即破状态下巧妙地设置了个支撑,一旦打破支撑,整个石壁顶就会塌下。这不仅属于最原始的绝后扣,而且利用天然状态设置的机关都带偶然性。必须正好遇到具备条件的地点或物体,才能顺手做成机关。
利用天然条件做成的绝后扣有一个特点,就是动作之后别人很难发现,只以为是发生的自然坍塌。而其实就算有人发现袁不彀陷入机关中了,那些黑衣人也绝不会多费力气来救他。
让袁不彀绝望的不是绝后扣,而是石台另一边并没有往上爬的阶梯。非但没有阶梯,反是有一个像剑鞘一样的深坑。就在他迫切地想摸到石壁的瞬间,脚下一空,他直直坠下。
好在那坑不是很深,形状又像剑鞘,最底下一段有些斜滑的缓冲。所以袁不彀只是摔得皮开肉绽、眼旋头晕,没有直接摔死。
袁不彀在坑底咬牙扭动,把坠落带来的疼痛给熬了过去,然后慢慢坐起身,摸索了一下周围。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坑里的石壁很平滑,丝毫没有可以手脚着力的地方来借助着往上攀爬,于是他只能靠在坑壁上抬头呼叫:“我在这儿,上面有人吗?我在旁边的坑里。”
然而,没人会听到袁不彀的呼救。
顶上的口子被坍塌石壁封死,估计没人能发现这个情况。就算有人发现了,也不会费力挖开,救袁不彀出来。而袁不彀现在是在破壁深洞之外的又一个无法爬出的深坑里,这样看来老天没一下把他摔死并非厚爱他,而是想更加彻底地捉弄他,让他死得更加挣扎和绝望。
气息越喊越弱,身上的伤再次往疼痛的最高点推进。袁不彀只能停止无力且无用的呼救,蜷缩身体,昏昏地睡过去。这个时候进入昏睡至少可以减轻疼痛,至少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至少可以梦到一场初夏清凉的夜雨。
洞外在下雨,一场初夏的夜雨。天上的月亮早已不见,就像被铺天盖地的细密雨丝给冲走的。没有了月亮,江也看不清了,只能大概看到一条暗淡的清灰色带子从猰貐坟边绕过。
天黑,有雨,这些都是不利的野外条件。但对于一群被别人逼入死境的人来说,却是可以借此得到暂时的喘息。
丁天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会被逼到这样一个地方来,这应该是半山腰的西北端,差不多在猰貐前臂与挂下肩头的交汇处。往前再没有路了,往上往下都是陡峭崖壁。一些怪异的巨型石块在这里纠缠成一个杂乱的石堆群,就像平整的山体上长出一个疥疮,又像是一个箭头穿透身体后皮肉翻绽的伤口。
石堆里的环境比较复杂,出入却只有一条路径。路口不算窄,但从口子往外一段,上下都是陡峭山壁。所以只要守住口子,有多少敌人都很难杀进来。
但优劣总是相对的。如果是被别人逼进这样一个地方,那么对方只要堵住口子,被逼的人也同样很难突出。只能苦苦挨着,捱到援手出现,或者捱到所有口粮和体力都耗尽。
丁天本来的打算没错。用两辆马车强闯,可以在速度上抢过那些埋伏的黑衣人,在他们强攻之前抢先跑出绞圈的攻击范围。实际情况却打破了这个计划,往前全是沙土夹杂乱石的地面,马难走、车难过,根本跑不快,所以很快就被对方一阵密集的弓箭将辕马射倒,他们也只能用车上箱包等物品作防护一路步行冲到猰貐坟下。之后的经历和袁不彀他们几乎完全一样,转到江边,试图用江边的船只顺江而下逃脱出生天。
丁天一行驾船下江的状况也和袁不彀他们一样。袁不彀之前的推断没错,死鱼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自己所长,独自控制住一条颇大的船只冲过怪流激浪,险险地在狭窄水道里靠岸。只是,其中一个同伴被江浪颠簸得吓破胆了,急急地跳上岸去,石榴想拉都没来得及,那同伴就被船头撞碎了脑袋。其他人依次安全上岸后,船失去控制。很快就在激流怪浪的拍打下,在水道石壁间碰撞成碎片。
设绞圈的黑衣人并没有放弃追杀,他们似乎已经熟知了此处的江水潮性,很快也驾船追上岸来。上了猰貐坟后,他们对丁天这些人的逼迫更加急切。猰貐坟上出现了更多的黑衣人,从岸边到山上对丁天他们再次形成夹击。这时的攻击更加凶狠密集,丁天他们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路急逃,最终被逼入到乱石堆的绝境。
好在乱石堆地形复杂,进去几步就有折转。箭无法直接射入,既可以隐蔽又可以据守还击。但他们仓皇间逃到的这个地方,传不出信儿也招不来后援。暂时的据守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死,很可能是这里所有人必然的结果。
丁天也试着拼了几次,想改守为攻,突围出去。但这个地方易守也易堵,只一个用朴刀的高手就生生将丁天逼住。这倒也不是丁天技击本事在对方之下,而是因为地方太过狭窄。
丁天外号蝎尾黄蜂,不仅有出手狠辣的意思,还有快速移位、换位攻击的意思。小巧武器、近搏功夫就是在不断移动中找到对方破绽出招制敌,地方狭窄局限了丁天招数的发挥,而对方大开大阖的招数又不是他长刃双槽芒这种短兵刃能够硬碰的。
除此之外,丁天还发现一个更厉害的杀机是自己无法突破的。有两次,他使计诱招,本可以将那使朴刀的高手拿下,关键时刻暗处竟有强弓利箭射来,阻止了丁天的杀招,连续箭射替那使朴刀的高手弥补了破绽。
丁天判断,躲在暗处运用弓射的人本事还在使朴刀的之上,瞄招瞄得准,出箭出得狠,否则不会看出自己诱招并及时出箭替使朴刀的阻挡。从箭射方向和前后箭的间歇来看,躲在暗处的弓射高手至少有两个。他感到恐怖的是,对方两次阻止他的箭,他都没有发现是从哪里射来的。也就是说,对方的弓射高手可以准确地抓住他的一招一式,而他却无法找到对方的掩身之处,更无法知道对手在一次弓射之后位置是否变化过。
到这个时候丁天已经可以确定,这一趟真正能将自己这些人尽数杀死的会是这擅长遁形杀的弓射高手。这擅长遁形杀的弓射高手不仅仅是弓射技艺和遁形本事过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配合经过无数次训练和实战,已经到了心意相通毫无破绽的程度。这样遁形而杀、双线封杀的组合叫“阴府门神”,意思是进了阴曹地府的鬼再别想从他们眼前溜出来。
就在丁天带人苦守挨命的时候,后来出现的那一群衣着怪异颜色杂乱的人也攀上了猰貐坟。这些人很快发现了山上的对局,搞清了双方状况,并立刻隐蔽了起来。
黑衣人里有丁天都没能发现位置所在的遁形杀高手,而遁形杀高手却没有发现自己背后另有人盯着。出乎意料是一方面,但那些人掩藏巧妙、移动隐蔽是更重要的原因。
不过那些人似乎没有黄雀在后,突袭黑衣人的意图。这倒不奇怪,在这荒江孤山之上,同时出现的人应该怀有相同的或相似的目的。当其中两个怀有相同目的的对手发生争斗,就给了第三方完成任务的最好机会。所以他们肯定会尽可能让这种胶着局面保持住,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颜色杂乱的那些人出现在黑衣人外围不曾有任何人觉察到,他们悄然离开同样没有人觉察到。就像天上落下的雨水在枝叶山石上流动着、渗透着,很快消失不见。不知去到哪里,却又无处不在。
往返生死间的煎熬
黑暗会让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周围摸不到一点可以带来好奇感的东西,会让人感到无尽的孤独。扯破嗓子的嘶喊得不到一丝回应,会让人变得焦躁绝望。
但最为残酷的折磨还不是这些,而是沉寂后听到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呼吸声、心跳声乃至血流声。这会让人的思维完全缩缚于自己的身体,只能感知自己的身体。于是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会集中在这些身体现象上,而且在这种状态中时间会无限延长。实际上明明很短的时间,意识中却会觉得过了很久很久。陷入到这样的境地中,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心理承受力,人不仅很快会放弃求生本能,就连身体的机能也会随着意识逐渐丧失功用。
袁不彀眼下就在这样的一个境地里,也进入了意识控制身体的状态。他心中已经确认没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自己也没有任何能力从这里逃出。黑暗就像沉重的石头压着他,让他身体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觉得艰难。孤独、无助、绝望充斥了他所有的思维,让他觉得时间无比漫长,让他觉得自己只能等待体内精气神慢慢耗尽而死,让他觉得自己早点死去、早点解脱是眼下最好的事情。
“过去多久了?四天?五天?我怎么还没死?”袁不彀处于一种迷离状态,干涸的嘴唇在不断嚅动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确实说了话,还是意识中的自问。
人处于各种压力和极度绝望中时,意识中会希望自己赶紧死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死是一种舒服的状态,可以把一切难以承受的不快和不适都屏蔽掉。但其实都用不着完全死去,只要陷入迷离的意识状态,就已经可以将痛苦降到很低。
袁不彀大张着嘴,机械地呼吸着,身体也机械地起伏着。这已经是走了魂魄的迷离状态,或许不久之后就会进入弥留状态,这个剑鞘形的洞内之洞从此将成为他尸身的棺椁。
一种已经形成的状态如果没有任何意外打扰,就会渐渐固定并成为结果,而袁不彀想要的结果就是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意外打破了袁不彀的状态。这个意外只是一滴雨水,一滴渗入石缝,并沿着缝隙一路流下的雨水。
陷入迷离状态的袁不彀又看到了那个长着牛角的影子,刻有飞星图案的剑上有血滴一滴滴掉入他的眼睛。突然,那剑带着血滴往他眼中戳去。袁不彀猛然一惊,意识顿时清醒许多。是石缝里那滴凉凉的雨水滴下,落在袁不彀的眼皮上。
天上的雨水不会只有一滴,有一滴可以顺着石缝钻进剑鞘形深洞,就肯定会有第二滴、第三滴。当第十一滴雨水落在袁不彀身上时,他已经完全活了过来。十一滴雨水滴落的过程并不漫长,他只是在这过程中找到了活过来的理由。
洞里依旧黑暗,什么都看不到。顶上始终有水滴滴下,这水滴带给袁不彀的希望并不只是不会渴死,而是彻底脱出洞穴。如果水滴成挂,如果水挂成流,如果水流在洞中积存,如果洞中积存的水足够多,那他就可以借助积水浮到顶上,逃出这个无人知道的黑暗洞穴。
等待比孤独、绝望更加折磨人。这是抱着祈盼、带着忐忑、充满未知、需要时间的事,会从全方位给人的内心带来灼烈煎熬,而且一旦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就会是彻底的崩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洞里的水越滴越快。已经有两挂水滴流成连线,并且不断加粗。等待着的袁不彀还是觉得太慢,这样的水流要想在洞里积聚到可以将自己浮出洞口,没有个把月时间恐怕是不成的。但这已经是唯一的希望,除了耐心等待,他没办法让水流得更多更快。
等待需要耐心,等待需要冷静,这就像木匠制作一件精密的榫卯结构器物一样,需要一个点一个点、一个件一个件地来。好在袁不彀是学木匠的出身,他有这样的耐心和冷静,他能细致地发觉水滴流挂的变化。
或许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也或许只是感觉中过了很久很久。顶上落下的水量已经变得很大了,几挂水流加在一起已经不亚于一个小小的泉口。看来山体的缝隙应该是有一个朝着这里的趋势,这才能将这么多的雨水聚集过来。或许剑鞘形的深洞就是水流天长日久冲击出来的,否则石壁不会像刀削斧劈般的平滑。
水量变大了,袁不彀脸色却瞬间变青了,他长叹一声,瘫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是的,水量变大了,但是袁不彀的脚下始终只有没过脚踝的几碗水。剑鞘一样的深洞不是真的剑鞘,即便是真的剑鞘也不能保证像水桶一样蓄住水。上头的水流越来越大,落下后却又从下面的石缝流走,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袁不彀来了一场持久的淋浴,让他最后死去时尸身能够干净一些。
这一回他似乎要彻底崩溃了。
绝望,等死,发现希望,等待希望,最后等来的还是绝望,还是必死。如此截然相反的情形转换,如此断然颠倒的巨大反差,已经不仅仅是让人安静等死、求死,而是要让人在死之前先行变得疯狂。
瘫靠在石壁上的袁不彀猛然间挺直了身体,站在深洞的中央。他仿佛又看到刻在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影子拿着滴血的剑,剑上滴着自己亲人的血。
“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没有看清这个影子的脸,我还没有用那把剑刺进影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