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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昨天我跟纪灿聊了很久,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跟周慕武的感情,已经是超出友情范畴了。”我说,“这种感情假不来。”
“但大象太一意孤行了,除非他自己证明此路不通,否则很难说服得了他。”
“我们可以帮助他证明此路不通。”我说。
在大象的预估中,他认为掌握了嫌疑人的犯罪前提项,破获三桩命案最多只需要一周时间。确实,陕西安康前程模具厂的命案,他用了一天破案。四川巴中古亭命案,也只用了两天侦破。到了这起昆明怡孟公园拱桥命案,他明显是遇到了难关,加之他对自己设定的破案时限的临近,公众和同行对他的期盼的压力,他急于求成,深陷牛角尖。
“我们用最务实的方式,从外向内一步步抽丝剥茧,来证明纪灿不可能犯罪。”我说,“将大象扳回正轨。”
从其他嫌疑人入手。
老汤担任公园看园人已有六年,住的房间在公园正门口,有两层,第一层白天工作用,第二层休息用,因只有一个门,出入一定会被公园正门的监控拍摄到。案发当晚,大门不动,直到早上五点半他出门开园。
气枪摊贩的老婆可以作证,当晚她凌晨三点半的时候起床上厕所,那时丈夫正在床上睡觉。“那时家里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03:33,所以记住了。”并且她透露,在上厕所期间,因厕所窗口朝湖,她听到一声很大的水声,“像是石头落水的声音。”而她自己的体型跟案发监控录像中的模糊人影对比,一眼即可排除嫌疑。
一位流浪汉正发高烧,身体极其虚弱,单单让他把石头扛上游船都很难做到,更不要说完成那么复杂的犯罪。况且他是四天前刚来的公园,对公园整体的环境还不熟悉。在他的口供中,他提到:“那晚我迷迷糊糊中听到湖面有游船开动的声响,我觉得声音很安详,躺着听了很久,直到声音停止,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出现幻听。”
从现场勘查的情况入手。
现场最大的疑点,是那块绑在死者身下使绳子束紧的巨石。石头为立方体,重达三十多斤,这块石头是凶手取于西桥堍的泥地,原位置留有一个石坑。
“凶手从南湖开船,南湖附近的湖边也有很多同等重量的方形巨石,为什么他要去西面桥边搬运这样一块石头过来呢?两地的距离有八百多米,搬一块三十多斤的石头过来并不轻松,也增加被发现的风险。”周昊说。
“嗯。”我记在本子上,“一定是有什么非这块石头不可的原因。”
“案发后侦查人员在拱桥洞附近找到飘着的一对黑色的化纤材质手套,上面有颜料痕,基本断定是凶手作案时佩戴的手套。按正常的逻辑,一般是作案之后销毁手套,但凶手为什么在拱桥底下布置完尸体后,就把手套扔了?”周昊提出另一个疑问。
“靠岸后再扔不迟,扔得确实不是时候。”我说,“这案子疑点太多了。”
“公园东北角游戏区那个监控设备拍下了事后凶手潜逃的身影。”周昊跟我走向公园那个监控头的下方,“但是你仔细看,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我仔细观察,摇了摇头。
“这棵树位于监控头的西南方,”周昊拍了拍树干,我顺势抬头看,听到他说,“你注意了没,树上有一枝横生的枝干,被人为掰断了。”
“看起来是最近被掰断的,”树枝上果真有一个新鲜的断截面,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打了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
“对,被折断的树干,假如延伸出来,恰恰就挡住了监控摄像头投向北湖岸的视野,造成的后果就是,事后哪怕我们调取监控录像,只看到树叶颤动,根本不会发现凶手靠岸的身影。”周昊说,“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五个摄像头被损坏,而没被损坏的一个,本来不可能拍下凶手,结果遮挡的树枝被人为截断。”我说,“这是一个被忽略的重大线索!”
从死者身上入手。
周慕武死时穿的是黑衣黑裤,案发当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他陪纪灿到医院做了检查和治疗,大概十二点多离开医院。他跟纪灿说自己有重要的事,但却没说去哪,公园的大门录像也没有他进入的身影。
“从法医的检测结果得知,周慕武身上并没有被击打的伤痕,或者食用或吸入迷药的特征,也就是说,在死前,周慕武很可能是有自主意识的。”周昊说。
“慕武在死前知道自己会死?而且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我惊讶道,“他在医院跟纪灿所说的‘重要的事’,就是去赴死?”
“嗯,这才能解释一个我们忽略的疑点,那就是两个人在吃的食物一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单单纪灿闹肚子,而周慕武并没有什么事。”周昊说。
“因为周慕武要暂且摆脱掉纪灿,所以设局在纪灿的食物中加了泻药,然后强迫纪灿住院,好让自己赴死的计划成功。这就是为什么大象一开始觉得纪灿当晚‘行为不对称’的原因,而我也从纪灿口中得知,他住院,完全是遵从周慕武本人的意愿。”我恍然大悟,“这就解释通了,树枝是事前周慕武所掰,他知道凶手作案后计划的潜逃路线,希望给警方留下证据。”
“现在我们要查明的就是,周慕武离开医院后,到底去了哪里?以及见了什么人?他们又是通过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公园里作案的。”周昊总结道。
七
从纪灿身上入手。
我和周昊刚到派出所,把纪灿接到审问室,想再作一些问询,结果还没坐定,大象就闯了进来。
“你跟周慕武是不是还有一个隐蔽的住所!没跟我们说过!”大象对坐在椅子上的纪灿劈头盖脸地问道,声音之凶让我惊诧。
纪灿一脸惊慌的表情,看向我和周昊。
“看我!”大象抓住纪灿衣领,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回答!”
“大象……”我伸手按住大象肩膀,想制止他。
“走开!”大象打掉我的手,“我警告你们,先别管。”
“是,”纪灿点头,“是!我们有一个隐蔽的住所。”
“是公园北湖外的河道边上两棵香樟树上搭的那个树屋吗?”大象问。
“嗯。”纪灿回。
“为了掩人耳目,你们会经常去树屋中幽会,是吗?”
纪灿流泪。
“你们不仅仅是朋友关系。你骗取周慕武的信任,让他以为你爱他,是不是?”大象问。
“不是!”纪灿吼道,“我没有骗慕武!”
“由于你跟周慕武身高体型脚码差不多,你们会经常互换对方的衣物和鞋子,对不对?”大象问。
纪灿红着眼,并不回答。
“回答!”大象用拳头砸向桌面,笔和本子弹跳起来,一只一次性杯子倒下,水在桌面溢开。
纪灿点了点头。
“好,你先不要表态,听我说完。”大象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纪灿,“事发当晚,你让慕武送你到医院,在医院里,你用了一些理由让慕武先去树屋等你,之后,一点时分,你通过医院的监控暗角,走楼梯溜出医院,打车到了连接公园河道的某个位置,因为天热,河道干涸,你得以走入河道,去往树屋方向,那时慕武已经在树屋中。你爬上树,进入树屋,跟他幽会,因为经常互换对方的衣服,完事后你换了他的鞋子他也没觉得异常——这样河道上留下的鞋印就变作他的了。然后你们从树屋跨入公园围墙,你又说服慕武一起偷一只游船去湖面游玩,为不被发现,你拿出事前准备的气枪,将途经的监控设备损坏。到了船上,你趁周慕武不注意,把他弄昏迷,接着开船到桥底作案,再开船到北湖处靠岸,翻墙从树屋溜出,坐车回医院。我疑惑的是,河道上留有去公园的脚印,但却没有离开的脚印,后来你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再走河道,对不对?”
“没有。”纪灿急忙摇头,“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医院里,我没有去公园!”
“事到如今,别再狡辩了!”大象直视纪灿的眼睛,“你怎么解释树屋旁的河道上,有你的鞋印呢?”
“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纪灿摇头,流泪,“不是我做的。”
大象举起右手,往纪灿脸上扇去。我看准时机,在扇到纪灿脸上的瞬间,我用双手快速推开大象,使他往后退,失衡的身体碰到身后的椅子,仰倒,一个翻身,趴倒在地上。
“叫你别管!”大象站起,向我走来,冲我吼,“你以为你是谁?”
这是我第一次打大象。我攥紧拳头,不由分说揍向大象左脸。我们扭打在一起。说实话,虽然我们身高差不多,但大象不是我的对手,当时我在气头,要不是周昊和外边的警察进来拉架,我保证大象脸上会有比流鼻血更严重的伤。
“走开!”大象倚着房间的墙壁坐着,挥手赶走围在身边的人,眼睛布满血丝,喘息不止。过了一会儿,看向站在远处的我,“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我不管在场的人,底气十足地向他喊,“纪灿他绝对不是凶手!”
没有愤怒的火支撑,大象脸上尽是失落,眼睛失焦,怔怔盯着地面,缓缓说道:“那你说说谁是凶手?”
八
“凶手是一个没出现在嫌疑人名单中的人,是一个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的人。”我说,“凶手是一个幽灵人。”
我将审问室的黑板拉到身旁,为大家演示我所做的案情分析。
解答纪灿案发当晚恰巧住院之谜。
——在周慕武死前几天,连续给纪灿打的饭中偷偷掺入泻药,导致纪灿频繁拉稀,身体虚弱,周慕武顺势将纪灿拉到医院,给他做了全身检查,挂需要等足至少三个小时的挂瓶,为的是给纪灿作不在场证明,以便自己死后,警察不会怀疑到离他最近的好朋友身上。但正因为“住院”的反常举动,以及纪灿当晚在医院欠缺坚实的人证和视听资料,导致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无懈可击。
解答周慕武离开医院去向之谜。
——公园北部外围的河道鞋印就是周慕武所踩,为了不被公园监控拍摄到,他通过河道,爬上树屋,从树屋翻墙进公园。
解答此案与以往同系列案件细节不同之谜。
——周慕武之所以在受害前手脚、嘴巴没有被胁迫迹象,身体没有击打痕迹和中了迷药的特征,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将死以及死法心知肚明。但又因为某种不得不做的原因,他如期偷偷进入公园,并且配合凶手,赴死。他用早先准备的气枪中的颜料弹损坏公园五个关键的监控设备,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任凶手捆绑摆布,最后被巨石下拉的绳索勒断脖子而惨死。期间没有一丝反抗。